了案上一本书里。
“怎么了”她的样子有些不对劲,叶之洵走过来,刚要抬手帮她拨开额前的发丝,却被她蓦地避过,他的手停在了她额前两寸之处。
然后,司马如几人也跑了进来。
“侯爷”司马如欲言又止。
他霎时有了预感。
“出去,”他淡声对司马如几人道,“带上门。”
室内转眼便只剩下了他和顾昔两人,沉静的气氛让两人良久无言。
“是不是你”顾昔的气息仍有些不平稳,她想起河灯祭那一晚,那个叶之洵态度大变的晚上,眼眶微微发红,“你早就认出我了,是不是”
“不是。”叶之洵伸手想拉她,却再次被她避开,他看了一眼自己未曾触到他的手,默了默,说道:“我从不知道你长什么模样,也不愿知道。之后的一切,都是意外。”
“意外”顾昔恨恨盯着他,“在你看来毁了一个无辜女子的清白只是意外我因为你而离乡背井,有家无颜归,怀孕流产,几乎死在谁都不知道的地方,不过是意外”却又不禁笑着看他,“叶之洵,你是不是看着我觉得像是在看猴戏我小心翼翼怕被你发现自己并非完璧之身,你那时那样嫌弃我,后来又怎肯突然对我极尽温柔。原来如此,我现在才知原来如此”
她愤恨生疏的目光,让向来在任何大场面下都能游刃有余应付自如的叶之洵忽然失了声。
“这件事并非你以为的那样。”在喉头哽了半晌,他终于开口道,“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不想让这件已经过去的事情影响我们的现在,也觉得没有必要增添你的烦恼和伤痛。我们现在在一起,往后我会对你好,这便够了,不是么”
顾昔心里一阵失落,又是一阵刺痛,她打起精神,紧紧攥住了拳头:“你以为我是你的人就能如你心意摆弄了我本以为不管嫁给谁,若能一世以夫妻之礼相待,也是幸运。可若早知是你,若早知是你”她咬了咬牙,“我死也不嫁。”
言罢转身就要走,叶之洵的声音随即在身后响起:“你要去而哪儿”
她冷道:“不要你管。”
叶之洵的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他沉声道:“既然你对我也不过是以夫妻之礼相待,那么木已成舟,就该继续将这礼守下去。你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南侯府侧夫人,即使你后悔了,旁人也与你再无姻缘。”
顾昔蓦然回头,气恨地狠狠看了他一眼,转身猛地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叶之洵回身抬手扫落了案上的笔架,心中懊恼不已。原本想好好和她解释,但当顾昔说出那样决绝的话后,他陡然一阵火气就涌了上来,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对他说她终于找到了借口离去,令他难以冷静。
顾昔冲回了沾香院,第一件事便是将叶之洵送给她的这样那样全都扔了一地,其中有一样,还是她此刻正戴在头上的掐丝银簪,那是她十分喜爱之物,却也被她一把抓下来摔在了地上。
她气的浑身发抖。
“夫人”司马莺莺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抬手抓起面前的茶杯就砸了过去,司马莺莺赶紧躲开,然后又顽强地跑进来关上了门。
“你找死”顾昔将满腔的火气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都发泄在了这个仇人身上,起身走到墙边取下了挂在上面的佩剑,毫不犹豫地抽出剑就作势要朝司马莺莺捅过来。
“夫人请听莺莺说几句”司马莺莺突地跪下,说道,“当年我并非是有意害您,侯爷他,侯爷他对您是真心的”
她怕自己没时间,只好简洁明了说了重点,一句是说当年,一句是说现在。
顾昔的长剑已经刺入了她的右肩皮肉,司马莺莺最怕疼,但在刹那痛喊一声之后竟也咬紧了牙关。
然后,司马如便冲了进来。
“夫人,夫人请听我说。”司马如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侯爷对我司马家有重生再造之恩,当年的事,其实说来话长。”
他说到这儿,担忧地看了一眼仍刺在自家女儿身上没有离开的剑,见顾昔似乎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也稍稍松了口气,知道她是默认了准他说下去。
“当年我因为以毒攻毒用重药医死了人,所以被判了秋后处决,被关在死牢里。那时不论我如何解释我用药的目的和因那人体质而出了意外,都没有人肯相信,也没有人肯听。当时我万念俱灰,只知家中若没有了我,这孤儿寡母的别说拿钱赔给人家,便是生计也难以维持。恰在此时,侯爷找到了我。”
“那时侯爷身患重症,却许我无所顾忌用尽所学来医他,之后之后的事想必夫人也知道了。但因为那时急于求成,侯爷体内积下了毒素,所以需要每年春日时以药石为辅调理身子。可就在两年前,侯爷的病情却忽然起了反复,偏那时他的兄长不知收到了什么消息,又预谋夺位,侯爷无暇再等,便便接受了我的提议,以人为药。”
司马莺莺接口道:“那时恰好我去酒庐炫耀新酿的百日醉,遇上了看起来似乎,似乎有些愁入心绪的夫人您。恐怕您还有些印象,您借酒消愁,喝得大醉,那百日醉并非一般的酒,而是药酒,后劲又大。我不知您从哪儿来,也不放心将您丢在那里,便在你意识尚存一线时说带你回我家休息,您也应了。但后来,后来您便睡过去了,以当时您喝的量,不睡个两天是决计缓不过来的。结果,谁知正好遇上了侯爷这件事。”
顾昔垂下了手,没有说话,缓缓转过身走回了桌边,有些乏力地坐了下来。
“夫人。”司马如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认识侯爷也已十年有余,他是经历了侯府内乱权力争夺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杀伐果决早已成了他自保的本能,可那日在百花庐中,我却是第一次看他因为伤害了谁而面露茫然疼惜之色。他是真的对你好。”
“对我好”顾昔喃喃一笑,“他不过是对他的女人好而已。”顿了顿,又道,“你们走吧。”
司马莺莺面露期许:“夫人,您不怪我们了”
顾昔没说话,起身走到内室又开始翻箱倒柜找什么,司马如父女两对视一眼,只好默默不言,起身离开。
“我以前的衣服饰物呢”顾昔一边找一边问柠儿,“都给我找出来。”
柠儿一愣,深觉事态严重,连忙劝道:“夫人请三思,恐给他人落下口实,侯爷的颜面总是要顾及的。”
“颜面”顾昔笑意中带着嘲讽,“是啊,这确然是他最在乎的事。”却依然不停寻找,“快去找。”
柠儿面露难色地去了。顾昔找了一会儿,停下手,转身出了门。
她一路朝着书庐而去,心里想的是等再见到叶之洵一定要干净利落地扔给他一句自己要回西境。
但推门而入时,却不见叶之洵的身影。
桌上的书册显得有些凌乱,地上还躺着尚未被人收拾起来的笔架。
她心里微微一动,走过去。不经意间,看到其中一本书的书页中间漏了一张信笺出来。
“寻晏”她念出了能够看见的两个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伸手翻开书将信笺拿了出来,展开。
少君所寻之护卫晏氏,见之即杀。附印,国君玉玺。
“杀”顾昔震住,君上要杀云姐叶之洵知道这件事却瞒着她他又瞒着她,是打算遵循旨意吗
她忽然发现自己已不能再信任他。
顾昔心乱如麻地将信笺胡乱往书册里一塞,转身跑出房门就要去找叶之洵,正好遇上来寻她的管家。
“长柔夫人,金河国后来了,但侯爷刚刚才出发去了眉山处理事务,只好由夫人您作为侯府主母来接待了。”
她原本心急如焚,但听到管家这样说,却终是在一默之后停住了脚步,说道:“好,我去见她。”又道,“你让人去通知侯爷,就说金河国后来了,还有我有事要找他。”
管家应声去了。
这是顾昔第二次见到宁采薇,也是她第一次作为叶之洵夫人的身份见到她,这个曾经占据了叶之洵过去的女人。
“许多年未曾来过这里了。”走在水廊上观赏着风景,宁采薇嫣然一笑,“还是和当年一样。”
顾昔无心代替叶之洵与她叙旧,只想着这人既然是为了开辟新贸易之事才亲自登门拜访,那就应该早些约定好了再来,这样突然登门,倒像是为了查看什么一样。
“长柔夫人脸色不大好。”宁采薇道,“是不是不舒服”
顾昔扯了扯唇角:“天太热了吧,有劳王后关心。”
宁采薇笑了笑,一副了然的姿态,转眸看着湖里的荷花,说道:“其实之洵表哥是个温柔又有情致的人,当年我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荷花开得好,他便亲自划着船去给我摘了一大捧。”
顾昔沉默地看着她。
“啊,抱歉,我不该在你面前谈及这些少年往事。”宁采薇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礼,抿唇笑道,“不过那时的岁月真是很好啊。若不是后来我嫁到了金河国”
“那么您便是南侯府的正室夫人么”顾昔干脆帮她直接说出来。
宁采薇怔了怔,随即笑了:“长柔夫人无需这样紧张。虽然当年侯爷确实对我说过我会是他唯一的正妻,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又已为人妇,他怎会因为念着这个承诺而不给心爱女子正室之位呢你说对吧,长柔夫人。”
言下之意,无非是说自己并非是叶之洵心爱之人。顾昔听得分明,却觉得无法反驳。
或许,宁采薇说得很对。
这一日,就在这一刻,她决定彻底抛开南侯府侧夫人这个束手束脚的身份,抛开与叶之洵错误的关系,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叶侯也是个死傲娇,话说这才是小昔妹子的本性啊,将门之女必然有霸气的一面~
、智月
清脆的瓷器碎裂之声,在叶之洵匆匆赶回的这天深夜,震动了整个侯府。
屋外月光皎皎,蝉鸣阵阵。
屋里倏然脆响,又鸦雀无声
“几时走的”叶之洵抬手扶额,脸现无奈倦容。
吓得跪在地上的柠儿看了一眼碎裂在地的茶盏和洒了一片的水渍,小心翼翼回道:“婢子也不知。昨日长柔夫人去见金河国后之前便已让婢子去找她出嫁前的行装,但之后却又并没有再说起什么,婢子还以为,夫人已经气过了。谁知,谁知今天一大早便已见夫人留书出走了”
留书出走。叶之洵皱起了眉,倘若只留了“勿寻”这两个字也算是留书的话,那么她对他还真是慷慨。
这是跟他吵了架后悔嫁了自己,所以便跑回娘家了么他想到这里,更觉气闷。
等等。他忽然一顿,想起了什么。
“昨日金河国后来与夫人说了多久的话”管家明明对他说长柔似乎要要紧事要找自己,但为什么见了宁采薇就不等他回来便离家出走了叶之洵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没多久,两人在水廊上说了几句,金河国后便告辞了。”柠儿犹豫了一下,又续道,“婢子那时恰好去给夫人送汤药,似乎,似乎听到金河国后提及什么曾经的承诺,只有一个正室夫人什么的”
叶之洵眸光瞬间冷沉,额角青筋隐现。
“派人去西境看一看,不要惊动顾家人和宣少景。”他屏退了柠儿,沉声对韦昭吩咐道,“还有,让人送信给兀靡,就说我要见他。”
“是。”韦昭刚领了命准备出去,却又被他叫住。
“慢着。”叶之洵的声音里突然带了一丝不确定和不平稳,他的视线定在了书案上,然后走过去,又在书案前站了良久,似乎在看什么。
“派人去智月国,发现长柔的踪迹不用回报也不必顾忌她的身份,立刻把她给我抓回来。”他语气里陡然带出慌乱和急迫,倏地回头:“快”
顾昔一路乔装避开官道,终于马不停蹄地经由东境入了智月国界,女扮男装的她入城第一件事便是直奔成衣店买了一套当地的服装,换上了足以让她融入此地风土人情的装扮。
然后,她随意选了一间人来人往的客栈便钻了进去。
她其实一点胃口也没有,但想到距离智月都城还有不短的路程,再想到生死未卜的晏沧云,她告诉自己必须要保存体力。
“哎呀你们还在吃呢,快快快,王后娘娘已经到了,还带了好多漂亮的绸缎子。”
顾昔听在耳里,愣了愣,王后娘娘她不禁大喜,真是天赐良机,不必自己苦思要如何入宫见到这个重要人物,她竟然便来了
她赶紧抓起油饼狠狠咬了一大口,然后把嘴一擦,便跟上那些闻讯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老百姓一道朝着某个虽然她不知名,却因为那人而倍感亲切的地方。
智月国王后湛晴芳,不是别人,正是大燕嫁到智月的和亲公主,为大燕宗室之女。
自打顾昔决意一人前来寻救晏沧云时,她便做好了要找到这位素不相识的和亲公主的打算。因为在这个地方,她不可能凭借个人的力量,她必须要想办法接近湛晴芳。
或许是在光华寺的素衣斋戒祈福有了作用,顾昔竟然提前见到了湛晴芳,而且,还是在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之下。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散发着国母光辉前来教授百姓纺织之术的湛晴芳时,悄悄寻了个空隙靠近,又见别人都在探讨锦绣绸缎,她恐怕自己贸然接近会引起侍卫警觉。
正苦恼之际,忽然想起身上还有一方云锦帕子,那是叶之洵送给她的。上面还绣着嵌金线的并蒂花,她不知为何,其他东西都没有带走,却偏偏忽略了它。
她看着这方帕子,蓦地有些恍惚。但她定了定神,还是捧着锦帕朝着湛晴芳走了过去。
“娘娘,”她笑着将帕子递了过去,“请娘娘看看小女这帕子织的可还好”
湛晴芳只当又是个小姑娘来向自己请教,高兴之余也并未太过在意,转过身便将帕子接了过来,然而,定睛一看,却不由一愣。
她蓦地抬眸看向顾昔。
“你织的很好,”湛晴芳微微笑道,“以你这样的年纪倒是难得。正好我也有想请问的地方,你随我来。”
顾昔如愿松了一口气。
“你是南侯的人”才一进门,湛晴芳便拿着那方绣有叶字的帕子,直接问道,“但你为何说话是西境口音”
顾昔有意在她面前说话流露出家乡音色,本就是为了引起她注意,现在却被她问起和叶之洵的关系,触及到了此刻并不想谈起的话题,她只好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
“公主殿下,”顾昔道,“长柔是西境顾氏之女。此趟贸然来智月国寻访殿下,只为了请殿下救救长柔的姐姐。”
“你姐姐”湛晴芳蹙起了眉,“顾氏之女在智月国出了事,怎会一点动静也无反而要你乔装来寻我怎么回事”
顾昔面色沉重地道:“实不相瞒,这位晏姐姐曾经救过我一命,我与她情同姐妹。她原本在少君殿下身边当差,但她不慎得罪了此前出使大燕的齐王殿下,后来便失了踪。算上这些时日,已经两月有余”
“齐王”湛晴芳竟也脸色一变,喃喃道,“莫非他近些时日突然减少外出,便是因为”
顾昔怔了怔:“依殿下之见,晏姐姐她是否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湛晴芳面露疼惜之色:“或许还活着,但即便活着,恐怕也齐王平日里个性阴狠毒辣,除了他的兄长和妹妹,其他人他是一概不当回事。这次他行事与从前的张扬不同,竟能藏得这样深,怕是有人教他。”言罢,自己便斟酌起来,“这次去大燕的人,除了他,还有”她一顿,一忖:“宜安郡主,白环。”
“宜安郡主”顾昔讶道,“可并未听说啊。”又随即反应过来,“莫非她是乔装随行,隐瞒了名号”
“那时我并不知具体情况,如今想来应是。”湛晴芳道,“此女自小便有智月国女图勒之称,陛下也器重她,虽不是公主,但所享尊荣与公主无异。”
顾昔知道图勒便是智月国传说中俊美智慧的神,而白环,一个有这样名号的女子,居然会怂恿索致远做出这样下作的事。她如今想来,恐怕动机也并不单纯。
莫非,她是知道了云姐和湛容之间有什么所以故意借机弄这一出,好使大燕国主与储君失和,继而牵动派系之争,使朝政动荡
若真是如此,她只能说这个女人的心机实在太过深沉和恶毒。
“这么说的话,晏姐姐岂非成为了他们手中的棋子和玩物”顾昔气愤不已,更加决心要把晏沧云救出来,但是,这也绝非她一个人能做到。
“这件事,若是智月国主知道了,会如何”顾昔问。
“陛下男儿血性,不会同意他这样虐待一个女子,所以齐王也不敢说。但”湛晴芳摇了摇头,语气中带了一丝叹息,“不代表陛下会帮我们。此事还须得靠我们自己。”
两人陷入了不约而同的沉默。
要救,可是如何救话谈到这里,顾昔已经知道,湛晴芳在智月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势力,她的尊荣皆是来自她的身份和百姓的爱戴,可是这些东西是没办法让她与那些手握实权的人正面冲突的。
“或许”湛晴芳忽然沉吟着开了口,“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作者有话要说:
、花落花开
第七十六天。
湛容站在城门上,望着那条一直延伸到城外尽头的笔直大道,那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却从不曾出现他等待的那个身影。
他不知她是否还活着,这让他心急如焚,期望,又不敢面对。
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出现这种无助的情绪,但他终是有了弱点,原本以为理性保持与她之间的距离便能顺利回到原来的位置,也能让她安全,却不料世事无常。他假装不知道她的心意,不给她任何承诺是为了保护她,可如今他只觉得这自以为是的保护一文不值。
“殿下。”傅烟雨款款来到了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处,顿了顿,似有些沉重地道,“听爷爷说,陛下发了密令要杀她。”
湛容一怔,蓦然转头,脸色一白:“他明明答应我”但说到这里,他却自己咽了声,只觉可笑。
答应了又如何一国之君,为了他心中的大局,牺牲一些小节和一些于他而言微不足道的人不是常有之事么他居然还相信君无戏言多年的软禁生涯,他原本早就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话,但他这次居然这样轻易地就相信了自己这位为了江山连亲生骨肉传承都可以放弃的叔叔,相信他会真的会允许自己动用力量救她。
湛容苦笑,他实在太过天真。
“想不到,这样的机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