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日已过,大水退去。满地残骸血迹已不留痕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不过,抹不去消失的人再也不回来了的事实。花草依旧零星散着,树依旧站得直直的,街边却房屋尽毁,人迹尽绝。大街上再不见一人,昔日繁华光景再见不着。清仁眼中无尽的哀愁,那十余人都失声痛哭。
大水已退却,那十余人告别了白清仁,白知府赠他们衣食,使得他们能够自食其力,一一送别。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官宦们倒也闲适。甚者便为羽家莫属。
王宇阑瘦如猴精。一对精明的小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大脑里想着不为人知的鬼主意。他吝啬无比,舍不得多费半分闲钱,也不意于享受。钱财堆满了三屋有余,贯朽粟陈。住房却是祖上传下,分毫未变,历经风雨,落漆碎瓦。在王府吃个饭可比别人家的来得慢得多,不是因为食物多么精致多么费时,而是都由王宇阑一颗颗数的米,一根根算的菜。倒也练成了抓一把米来便可知数的神功。着实令人哭笑不得,这也正是羽宁不愿去他家做客的重要原因之一。
羽宁家则是另一番光景。
朱门锁深院,琉璃顶,金阑干,房顶燕尾角,雕栏形状繁。群屋簇大堂,堂前一大院。小池沉鳞跃,亭台楼阁美。名花异草随处见,恍若仙境非人间。主人起楼何太高?欲夸富力压群豪。其豪华简直与皇室大殿有得一拼。因过分推心置腹,皇上知道后也从未说过什么。
正是大清晨,大堂里。小叶紫檀木的大扶椅,雕纹细若蚊足,确也清晰无比。雕着大大小小各种圣兽。室中家具大都由紫檀,黄花梨,红酸枝等名贵木材精雕而成。小叶紫檀木的扶椅上,有一人姿态慵懒地随意倚在靠背上,左手肘上包了块虎皮,上面停了只猎鹰。他身着暗红云锦长袍,外边一件无袖青色宋锦。领口绣着金色暗花,他闲适地翘着二郎腿,露出里面雪白的长裤。脚着豹皮靴。腰间犀角带,玻璃种翡翠雕纹挂在腰间,发散着荧光,流苏轻垂。他身形发福,体态臃肿。圆脸大肚,绝类弥勒。
“给老爷请安。”“给爹爹请安。”进来了两个人。女人头上盘着简单的发髻,插着几只钗。脸上无过多粉脂,淡雅清新。听着她轻柔的言语,让人如沐春风。似出水芙蓉,美得出尘,令人久看不厌,越看越目不转睛。身边的小男孩,恭恭敬敬地比着请安的姿势,大眼睛里满是活泼可爱。羽宁不禁笑了起来,让他的女人坐在桌另一边的椅子上。向小男孩招招手:“轩儿,到爹这儿来。”羽曜轩蹦蹦跳跳地扑进了羽宁的怀抱。“昨天有没有好好听你娘的话?晚上有没有好好睡觉?还是又踢被子闹让你娘睡不着啊?”“轩儿昨天可乖了,还自己好好睡觉了没有闹呢!不信爹爹问娘!”羽宁和唐湘雪相视一笑,两人都满脸的幸福神情。
突然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果然是未闻其人,先闻其声啊。羽宁和唐湘雪一齐望向门外。紫色长袍,袍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满面粉脂,红唇上扬,云鬓上插着孔雀金首饰,以及大大小小的发簪。脖子上挂着猫眼石项链。玉镯挂饰,华丽衣裳。她轻笑着走进门来:“哎呀,我又来迟了。果然是雪妹妹起得早啊!”正如一团光,将整个堂都照得明晃晃起来。“爹爹。”羽少斌昂首上前请了个安。“嗯,好。”羽宁微微点头。贝筠岚傲慢地望着唐湘雪,唐湘雪的淡蓝衣上,投映着贝筠岚首饰的光点。唐湘雪连忙起身将位置让给贝筠岚,自己搬了张小椅子在一边坐下。贝筠岚毫不客气地坐在湘雪让的座位上,她本就是正夫人,理所应当。
羽少斌嫉妒地看着坐在爹腿上的弟弟曜轩,白了他一眼。羽宁感觉到腿上的孩子吓得有些发抖。他招手让大儿子也来坐在他腿上,少斌傲慢地坐在他爹的腿上,挤着了曜轩。那孩子吓得一哆嗦,跌坐在地上。“怎么了孩子?身子不舒服?”羽宁关切地看着他。曜轩一面摇头,一面往后移动,扑进了湘雪的怀里。羽宁眉头紧皱,望着腿上的少斌:“你是不是又欺负曜轩了?”“爹!少斌怎么可能会欺负弟弟,爹常教我们,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我怎么敢不谨记爹的教诲。”说罢,傲慢地望着曜轩:“当着爹的面实话实说,大哥有欺负你吗?”“没,没,没,大哥,从来,来没有欺负过我。爹,是,是曜轩昨晚遇了风寒,才,才这样的。”羽曜轩言不由衷连忙答道,声音都因惧怕而走了调。他从小一见大哥就如老鼠见了猫般撒腿就跑。大哥妒忌爹对他的偏爱,因为明明他不是大儿子,竟从来都护着他。自从七岁那年他们俩打了架。少斌以为爹偏爱的是自己,仗着自己力量大,揍了曜轩个鼻青脸肿。结果第二天请安被发现,爹亲自家法处置了少斌,骂着这个不孝子。从那之后,少斌在爹面前假惺惺地关心他,私下只要一见面便是一顿揍,还逼迫他不允许说出去。他心中对这个大哥敢怒而不敢言,只能尽量躲避。
羽宁早便怀疑羽少斌不可能一下子对兄弟如此好,何况听着少斌声音中透着压迫,眼神中带着嫉妒。且曜轩方才才说昨晚过得很好,还活蹦乱跳,在自己面前的一副乖巧样,落落大方,一下子就颤抖得这副模样。但见他愿意为少斌说话,可见这里边还是另有隐情。怕追究起来又给自己最为疼爱的孩子惹来什么麻烦,便也装作不追究,暗下决定要好好调查一番。
“曜轩感了风寒,身体不适,妾也累了,先告退了,请老爷,岚姐姐不必挂心。”羽宁点头同意。湘雪和曜轩出门不久,筠岚立即道:“相公,雪妹妹她身体本就不好,还要照顾曜轩,恐怕会太劳累。让妻去帮帮雪妹妹罢。”“甚好。”羽宁挥挥手“去吧,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劳相公费心了。”一听羽宁关心的都是唐湘雪母子,贝筠岚在心中一声冷笑,表面不露声色地带着羽少斌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