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当天,萧杭一早就到了,比谁都早,也终于在这一天,目睹了妈妈书房里的那幅画,全素描,是个蹒跚走路的小男孩,跟相册里的一张照片一摸一样,日记里是这么写的:
小家伙会走路了,只是我错过了你挺起小身板的那一刻,然后就只能对着这张照片傻笑了,走是会走了,走一步摔两次,两只小手都是小草和泥巴,我这亲爹还真是心疼出了眼泪,整个暑假陪你学走路,练的老腰都不中用了,你也摔的很疼吧,但是你这个小傻瓜就知道笑,你要是哭了我就可以抱着你回家哄了,可你一直笑,我就只能陪着你一直走下去了,爸爸也很无奈,儿呀,你啥时候也心疼一下你这已经三十多了的亲爹呀!
幸好你还是哭了,可以回家了,公园的小贵宾狗跑的飞快,把你给撞了,还好没有受伤,不然爸爸今晚要吃狗肉了……但是这个世界对我还是不公平,他们都责怪我没有看护好你,把你弄哭了,毕竟你是个爱笑不爱哭的坚强宝宝,今天哭这么狠,肯定是我的不对。
萧杭想着想着笑了起来,他的日记就是这样的文风,只是可惜,写到三岁的样子,就再也没有了,他再也写不出什么快乐的事,甚至有时候觉得,这一生好像就这么过完了,唯一还能絮絮叨叨的就是抱歉、对不起、下辈子……
不想那么多,今天,值得快乐。至少他不该在今天出现,今天只属于妈妈林珈曼。
傅菁雅作为婚礼的女二号出现在身后,其实从萧杭进门她就跟在后面了,萧杭看了多久的画,傅菁雅就看了多久的萧杭,淡蓝色的西装,从背影就看得出来今天格外精神,萧杭转过身,对着傅菁雅笑,第一次看到萧杭笑得这么发自内心的温暖,露出额头的发型,显得略微成熟,像是长大了好几岁。
傅菁雅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萧杭,五年十年以后,你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浅蓝色的小礼服,修的身材苗条修长,手捏着裙摆,像是自己的婚礼那么紧张。
“我……”
傅菁雅抢着说话:“萧杭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变,就现在这样!”
我希望我事业有成,处变不惊。
“那你呢?五年后十年后会怎么样?”萧杭牵着傅菁雅坐进主婚车的后面一辆,傅菁雅倒是描绘得很细致:“我希望我大学毕业以后,可以分担我妈妈的工作,和一个爱我的人结婚。十年以后还是现在这么年轻,没有鱼尾纹,依然是人见人爱的小姐姐。”
她望着车窗外繁华的街,萧杭望着她。
婚礼现场典雅简约,白色的百合为主,寓意百年好合,乐曲响起的时候,萧杭牵着林珈曼的手慢慢走上红地毯,没听指令,傅万行已经移步上前,迫不及待要来牵新娘,局促地像是第一次办婚礼,面对众人的笑声,默默憨笑。
面对神父的仪式,这对老夫老妻才像是露出了本色,不需要任何承诺,不需要任何甜言蜜语,时光已经把一切浇筑的很好,傅羽涛坐在位子上不停地扭动着小身板,实在熬不过去了:“哥哥,我背上好痒啊!”萧杭把傅羽涛抱到膝盖上,手慢慢的伸进衣服里:“哪里啊,这里吗?”
安静的现场,都不敢大声说话,傅羽涛继续扭着:“左边,左边一点,嗯嗯嗯,这里这里!”再次专注的时候,台上已经说完“i do”了。
婚礼流程很紧凑,教堂的仪式结束,一行人又奔赴酒店,准备晚宴,整个酒店花团锦簇,婚礼的主题是“重逢”,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就心就暖了。可能是历经过伤痛的离别,重逢变得愈加珍贵。有两人的久别重逢,也有同过去的自己重逢,在爸爸的日记里,萧杭历经的两种重逢,见慈父见过往。
“青萍之末万里遥,长风何曾辞辛劳,相逢自是天作合,百年同舟愿偕老”……可能是司仪的开场太煽情,林珈曼的手握地更紧了,“小杭,你傅叔叔说一会儿有话对你说。”萧杭看得出来,她才是最想知道傅万行一会儿要说什么的人,而萧杭心里,傅万行要说的话,早就在那顿酒里说完了,今天,什么都不需要说。
缓缓走去,在聚光灯下停留,傅万行拿着花走来,笑语盈盈慈眉善目,傅菁雅带着傅羽涛在后面不停鼓掌,像是给爸爸加油鼓劲。接近180的身高,突然让傅万行突然又紧张了,微抬头,眼神有点闪烁,握着话筒就知道傻笑。萧杭也忍不住笑,直接就把妈妈的手递过去了。结果傅万行一把抓住后,一阵羞涩:“儿子,你放心,你比我高比我壮,冲着你,我也不敢对你妈不好……”
全场都笑了,只有傅菁雅一下炸毛了,一副你竟然这种场合也会忘词的火爆劲儿,在原地跳脚。而傅菁雅炸毛的最初只不过是那句“儿子”。
司仪不嫌事多:“爸爸都说话了,儿子有什么要对爸爸妈妈说的吗?”
傅菁雅看着聚光灯下被光芒包围的萧杭,他今天好像特别开心,两个小梨窝就没有消失过,弯弯的眼眉一辈子都够回味了。萧杭说:“您对她好,我一直知道,十年如一日,妈妈,很开心,您遇到了一个爱您的人,一定要珍惜,你跟他在一起,我什么都放心,我爱你。”
林珈曼突然转身抱住了萧杭,眼泪往下坠,十年如一日的,只有你。
萧杭看着他们慢慢走向舞台的背影,真正释然了,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她都是对的,十年的累积和沉淀,她变得越来越好,萧子深是个好人,但是从来不曾做到最好的自己,他从未成为他想成为的那种人。就像他日记里后面的文字,不停的反思,在乱作一团的线里,到死都不曾找到线头,他说“有些人,运气就是好,一道题,选a选b都是对的,而我,选a选b都不对。”其实日记在他去世两年多前就没再写了,比他的生命更早地戛然而止。
林珈曼介于这两者中间,只有一个选项是对的,而她选对了,林珈曼是越来越好的林珈曼,待到他们在台上站好,萧杭鞠躬后走下台。
人生有太多选择,为什么没有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觉得这会影响一生,反而觉得错了可以改的,轻易就做了决定,是可以改,只是答案出的太晚,遇到类似的问题,还是做错了,而且一步错步步错,这个年代,可以从头来过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少了。
傅菁雅一口都没吃,默默在流泪,不知道是开心的哭,还是难过的哭,她别过身不想面对萧杭。
“想不想玩个游戏?”
还没等傅菁雅缓过神,萧杭牵起她的手,朝门外跑去,朝酒店外跑去,很巧,傅菁雅今天竟然没穿高跟鞋,预料到要忙碌一天的她穿了白色帆布鞋,拎起裙角,正好奔跑。朝逆着风的方向跑,直到跑不动,才跑了不过几百米。
“不行了,跑不动了,你要去哪里玩游戏啊?”
旁边是家麦当劳,傅菁雅进去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喘息:“我要吃麦旋风!”
第二个半价,商家最喜欢用这样的促销方式打击单身狗。一人一个麦旋风,慢慢走在街头,萧杭说:“我的游戏结束了,角色扮演,剧情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同是天涯沦落人。”
傅菁雅蛮不讲理地从萧杭的麦旋风里挖了一大勺。说:“你扮演了什么角色?”
萧杭开始卖关子:“你猜?”
“我猜,我猜剧情是这样的,你来破坏我的婚礼,你是我抢婚的前男友。”
萧杭无言以对,配合着点点头,傅菁雅说的都是对的。傅菁雅的聪明,让萧杭觉得很省心,什么事都不需要讲的很清楚,她就都懂了。
“我们再放一次孔明灯吧……”傅菁雅声音低到好像只有自己能听到。
哪里能买到孔明灯?萧杭说:“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找一找。”
“我要跟你一起去……”于是萧杭走在前面,傅菁雅跟在后面,走了好久,问了好几个店,都说没有,傅菁雅有些累了,坐在路边的椅子上说:“萧杭,算了,我们回去吧。”今天压根不是什么节日,顶多是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孔明灯这种东西有那么普及吗,很失望,却只能转身往回走,萧杭看着她的背影,她和满大街的人都不一样,她像是带着光芒。
也许吧,傅菁雅还会遇到比萧杭更好的人,而萧杭觉得自己也许再也遇不到第二个像傅菁雅这样的人。她走在前面,落寞的背影,越来越远,萧杭大跨步追上去,走到能看见酒店的路口,傅菁雅开始往回跑,萧杭也加快脚步追在后面。
到酒店门口她停下来:“刚刚,我也在做游戏。你猜我的角色扮演是什么?”
萧杭百分百猜不到,萧杭从来就没有猜透过傅菁雅,只能摇摇头。
傅菁雅说:“我是逃婚的新娘,我要走了,去新加坡留学,我没有拉你,所以,你不需要来追我,跟你分开是很难过,但是张乔伊和夏心悦都说,离开你之后,我才能长大。萧杭,答应我吧,不管我们分开五年,还是十年,你都不要变。只要你不变,我就可以找到18岁的自己。”
走到大厅,这个酒店竟然也有一架钢琴,萧杭跨过围栏,打开钢琴的那一刻,突然不知道要弹什么才能说清楚现在心里的事情。
“学校去交流的名额下来了,年底我也要走了,可能去美国,后面我打算申请留学,这是我爷爷对我的期望。”傅菁雅听到,突然眼泪决堤,独自钻进电梯,蹲在角落里不知道怎么才能擦干眼泪。
一个人走,一个人在原地等,就像永远有人等着回家一样,才不会害怕久别,因为总会重逢,两个人都背井离乡,那该去哪里找?很多人就是这样,走着走着就散了,人生唯有离别多。从一楼到十五楼,远的就像新加坡到美国。
大厅里的萧杭,呆呆的看着钢琴的黑白键好一阵,然后慢慢合上,脱下身上看着和本身的疲惫极不和谐的衣服,在回家的路上和林珈曼打了电话:“妈,我把小雅送回酒店了,你好好休息,我回家了。”
不想解释那顿没有吃完的喜宴,也说不明白那个泪如雨下的女孩,满腹的愧疚,顺着回家的路慢慢暗去的街景渐渐深沉,车上的音乐电台播着一首很缓的歌《yesterday once more》。还是这个dj的声音,听了很多年,依旧那么迷人的声音,还是这个1017的频率,好像有十年了……有些东西,就是十年都没有变过,但是人真的可以十年都不变吗?
说来说去,谁又能明白萧子深是怎么一个人,在那里住了十年,他们之间的誓言早就瓦解了,不存在了,他记录里,最落寞的就只有这一句:最难回的地方是家。
他长大的那个棉纺厂大院没有了,后来的老城区的两层小院儿也没有了,萧杭抬头望着房间,左然还亮着灯,这里的人和事,十年后都还会像今天这样吗,一别两宽的一切是有多难才会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