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是萧杭第一次随左然去酒吧喝酒看演出,演出结束,萧杭没缓过神来,不禁怀疑,这个舞台上发光发热的人,跟平日里吊儿郎当的那个,是不是同一个人,还有那个高冷沉默的学长,他们与平日的自己根本就是两个人。
左然和杨孝文过来碰杯,左然突发了一下感慨,因为刚才热烈的掌声,说:“我人生第一次看演唱会,王力宏的,在黄龙体育中心,那场面气势恢宏,我妈都惊呆了,当时我就幻想站在台上的感觉,聚光灯下万众瞩目的感觉,一定很爽,也不一定非要那么大舞台,有人能真正乐意听我唱歌,我就很满足了。”
二十年了,左然终于找到了活着的感觉,矫情的说就是,有些人活着就是需要被关注和肯定。不然,哪里来那么多无聊的炒作和热搜?当然,跟舞台大小也许没那么重要的关系,在意的是在舞台上,那种被人期待和瞩目的样子。
今天第一次见的鼓手何沁辉,是杨孝文星巴克的同事,地道的理工男。说起左然和杨孝文的相遇,也是在星巴克。大学寝室的生活,除了游戏,还有什么值得兴奋的?夜幕降临最想做的就是网吧开黑玩英雄联盟,在网鱼网咖一玩就是一宿,几罐红牛,不知道什么是疲惫,明明是学医的,知道熬夜通宵不好,却死不悔改,非要耗尽了精力才打道回府。
走出网吧,六点多的天,还是路灯照亮的天,日出前的冷的要死,一件单薄的羽绒服根本无法御寒,从网吧带出来的那点暖气,不到一分钟就在无孔不入的寒风里消耗殆尽。在车站瑟瑟发抖的左然大老远看见对面星巴克有人开门进去,直冲上去却被关在门外,20多分钟以后,里面的人才来开门,也不知道是什么奇葩的信念,至今也想不明白,那天竟然会坚持傻傻的等在门口。也许有些人注定要重逢,来开门的人是三年多没见的初中同桌——杨孝文。杨孝文吃惊得看着一宿未眠,胡子拉碴的男孩儿:“你是左达志?”
一别七年,左然一时竟然认不出杨孝文,小时候的他明明是单眼皮,个还不高,现在居然跟自己一样高了,五官也长开了,活脱脱的帅哥。“杨孝文!?你在这里呀,我是左达志呀,太特么刺激了!”左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男大十八变啊。
左然兴奋地喝到了人生中第一杯来自星巴克的咖啡,叫太妃榛果拿铁,那种甜到发腻的,上面还有一层奶油的花式咖啡,咖啡是何沁辉做的,在星巴克混了两年的他,可以穿着不同于杨孝文的黑色围裙。
也许是咖啡因使人兴奋,三个月以后,就有了这只叫nothing乐队的雏形。杨孝文从小就学小提琴和吉他,左然会唱歌,何沁辉竟真人不露相,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你们还缺鼓手吗?三人配合的第一次演出,竟然是星巴克的店经理年会。那种,即使你唱跑调了,就算你破音了,也会给你无数欢呼鼓励声的宴会。
有些缘分,可能纯属巧合,但是维持一段缘分,还不止真心这么简单,还要有体力,左然的理解是,萧杭你来杭州,我认识了你,我愿意不远千里跟你去四川,也愿意为了实现孝文和自己的梦想,去街头唱,去天桥唱,去和广场舞大妈抢地盘,喝酒打架都干过,仍然还在坚持,你要是不坚持一下,怎么证明自己真的不行,至少现在,我还没觉得不行。永远好奇,就想看看,我要是努力一下,能过成啥样。
酒吧唱歌的很多,每周,左然只有一天机会演唱,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场所,有梦想的不止他们三个,对比之下,左然他们还是太过生涩,唯一拿得出手的是不过是捯饬捯饬还能撑得住场面的长相。左然倒是看得很开,长相的爹娘给的,是与生俱来的,是天赋,天赋即是礼物,不是人人都有。只要努力,争取到唱两天,还是有希望的。
怀揣着好奇心,努力地等待着不知道啥样的未来,只是前提不是好奇,而是努力。当然,有些时候,幸运也总是不期而至,获得和付出也变得不对等。
左然争取到萧杭家里那间做了隔音的琴房,只花了一顿饺子的努力。
“始于颜值,忠于人品,你这样的很容易让人沦陷啊!你早晚会有报应……”
萧杭刚吃到嘴里的饺子,又吐了出来,“你说什么?”
“好人有好报的报应!我表达有误,对不住对不住。”
“不是这句。”
“始于颜值,忠于人品,你这样的很容易让人沦陷啊!”左然站在琴房门口,催促着萧杭快点开门。
当萧杭开琴房门,掀开盖在架子鼓上那块蒙了不少灰尘的盖布的时候,左然终于相信了奇迹,那块布下,竟然是一架很久没有开嗓的架子鼓!差点没跪倒在架子鼓面前,“天呐,你竟然还有这家伙,我不是幻觉吧”乐队那个半吊子鼓手何沁辉终于有救了。
左然手里揣着萧杭家的备用钥匙,笑出了声,差点被自己煮的饺子呛着……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每个人都得学会养活自己的法方,左然回报萧杭,传授他怎么包饺子……萧杭不知道所谓的努力要付出多少精力,多少时间才够,但是那一刻很好奇,很想看到通过努力后他究竟能变成一个怎么样不一样的左然。
有没有路可以重新走过?
“萧杭,你是真的喜欢弹琴吗?”
萧杭摇摇头,不是不喜欢,是不知道。
不知道喜欢不喜欢,但是在坚持,至少证明不讨厌,左然认为要是有些许厌恶,都不会再多做坚持,但是热爱的就应该去坚持,只是可惜,虽然喜欢音乐,但绕了好远的弯路,譬如不能像萧杭和杨孝文那样成为科班出身的人。
能怎么办,只能一往无前地走,不回头。只要努力,终可以改变自己。“当年真心渴望某种东西的时候,整个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助你完成”,看了有几么基本名著,就记得这一句话,太鼓舞人心了。
每个人都有终属于自己的未来和位置。背上吉他就是像是背上了全世界。
“萧杭,你知道我现在很想感谢一个人吗?”
“你已经谢过我了……”萧杭窝在沙发看着电影,这个屋子里多了左然,热闹地不像是只有两个人,他怎么会有说不完的话呢?
“我要谢谢萧叔叔啊,没有萧叔叔,我也肯定能活下来,也就是质量差一点,但是,没有萧叔叔,我们肯定就没办法认识了啊。”
萧杭自小就不认为自己是讨人喜欢的人设,不善于敞开心扉,好像跟左然完全相反一样,他的这句话恰好正中下怀。所以,去奔波寻找的那段路,是对的,是值得的。
晚上的烤串搭子,都是这段路上认识的,左然每次吃都要四处张望一下,苏夏并没有出现,杨孝文说:“我知道她在哪,就在我拉琴的酒店。”
“那你明天,把她约出来,就说我想她了!”
杨孝文一阵脸红,羞赧地说:“算了吧,我都没跟她说过话。”
左然一掏手机,才发现,粗心大意了,见过这么多次,什么联系方式都没有留存,只能尴尬地把手机放回口袋。
杨孝文的工作是在酒店当琴师,秦老师介绍的,环境优雅,收入可观。已经去了将近一个月,每周三和周六,苏夏常住在那,见了有快七八次了,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只有那天昏暗灯光的一面之缘,杨孝文就这样默默地注意着她,而苏夏也是。
每周的周三,周六都能看到大堂里拉小提琴的男孩,大堂里原本还有个弹钢琴的女老师,但是自从杨孝文来以后,就没有再出现了,听说已经回了老家工作。杨孝文,休息的时候,总是坐在咖啡吧靠窗的角落,喝着自带保温杯里的水,安静却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苏夏不是很喜欢画人物,但是这几日,素描本上已经画了好几个版本的小提琴男孩,背着双肩,拎着琴,走路时低着头。
其实苏夏根本不记得他叫什么,只是这个男生,不似萧杭那样慢热内敛,不似左然那样热情开朗,他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带着寒冷,小气候都是阴沉沉的,这种感觉,就像自己小时候,那样不善于亲近,那样的不自信,让人不敢靠近,这样的情况,久而久之,就会被认为是性格问题,当然,也有不一样的地方,苏夏回想起自己的小时候,绝对不够他这样打眼,这个男孩,高高瘦瘦,文质彬彬。
苏夏很害怕回忆小时候,杨孝文勾起了回忆。所有的回忆全部蔓延开的时候,是苏夏终于鼓起勇气站在小学门前,张望着周围,那些曾经走过的路,很多都变了样,离开的时候,说好的再也不回来,还是敌不过内心最柔软的那处。相对于十年前离开的样子,一切竟然变得那么崭新,校门前的路新的,校门是新的,校门的烫金大字都是新的。连那声叮铃铃的下课铃声都变成了舒缓的音乐,随着音乐声落,学校一片追逐打闹。还是选择转身离开,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两圈还是没有滴下来。
明明不过就在这里待了才不过一年,竟然有这么多的回忆。只是对于这里的记忆太不好了,一个六岁女孩的心都被被剜碎了。没有父亲,户口还是拖了关系才办的,苏夏没有上过幼儿园就直接进了小学,苏景忱高考之后就留在本市念了大学,他的成绩是可以去更远更好的大学的,但是他没有,那年他大三了。
苏夏不见了,苏景忱逃课出去找,天都黑了,苏夏在家门口的幼儿园找到了,苏景忱抱着她,煞白的脸终于慢慢开始恢复血色。
“舅舅,老师说我什么都不会,他们说这些东西幼儿园就学了。”
苏景忱解释不清那么多,其实当时都吓得话都说不清了。
“舅舅,我不会拼音,也不会算术……”苏夏说着说着委屈大哭,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
“星星,没事儿,舅舅教你,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了。”苏夏看着舅舅满脸是汗,却笑着,小时哪会分辨大人什么时候的笑是硬生生憋出来的,笑就是开心啊,苏夏不开心,笑不出来。
也许会慢慢变好的吧,可是没有,面对关于爸爸妈妈的问题,苏夏定然崩溃,她想方设法说出“我的妈妈是老师”,但是她的妈妈已经死了,不存在了,撒谎是被迫,但是说出的谎是要圆的,她只能说我的妈妈画画很棒,而她的爸爸,那个来开家长会的苏景忱看上去未免太年轻了,他才21岁,谁都不会相信的,而坏老师总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苏夏,你明天让你舅舅来学校一趟!”
那个人是舅舅,苏夏感觉全身火辣辣的难受。
苏夏是个不太好相处的小孩,她不参加学校的活动,不和小朋友一起吃饭一起上下学,不管多晚,就在校门口傻傻的等着苏景忱来接,考试也差,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她是那么被动,她只是不被理睬而已,她看上去那么不会打扮,一头短发,还乱糟糟的,冬天发红龟裂的脸,那么难看。她真害怕在这里长大,荒废了不过寥寥数载的童年。她又总是那么笨,笨的那么明显。老师问11减5等于多少。
她说:“老师,我们没有教到11……”
“那你不会预习吗?”,老师诘难她,全班嘲笑她,她站着,一节课都不敢坐下去,她有多不敢说出6,苏夏觉得自己的6跟别人的6,是不一样的,她的总是错的,连出生,连活着都是错的,该怎么办呢?
苏夏是靠着邻居带大的,邻居没有小孩,是一对老夫妻,儿子和儿媳妇都在国外,就这样像自己的爷爷奶奶一样相伴了很多年,爷爷的工作是守着小区里的车库,直到有一天,爷爷突然心脏病去世了,然后奶奶被接去了国外,至此再也没见过。后来苏夏的朋友只有那些舅舅靠着打工和奖学金买的娃娃,但是看着橱窗里的白雪公主都不敢说喜欢,因为怕舅舅买不起,白雪公主虽然很可怜,但是她有七个小矮人和爱她的王子,苏夏呢?每个小女孩都有公主梦啊,苏景忱说:“星星,我一定努力把你变成公主!我们离开这里,去国外。”
然后,两个人,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地方,漂洋过海,到了另外一个一无所有的地方。国外太远了,苏夏感觉睡着又醒了,睡了又醒了,很多次,还是没到。但是那个国外太美了,像是梦里,苏夏牵着舅舅的手,似乎也体会到舅舅的眼神里也是这个感觉,这个地方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地方。
“舅舅,我们以后要在这里生活吗?”
苏景忱意识到自己那么紧张,紧张到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点点头。可是前路多么困难啊,手头的钱竟然都是卖了姐姐留下的萧子深的画来的。要是被姐姐知道了,怕是要挨揍,还好,姐姐都不在了,家也不像家了,还要画做什么?
舅舅曾经问苏夏一个问题,毛毛虫要怎么靠自己的努力过河?
最好的答案是变成蝴蝶,但是苏夏是一只快要死掉的毛毛虫,没办法变成蝴蝶了,只能依靠苏景忱的力量才能实现变身,她确实在法国变成了公主,也不是一夜之间,她用寥寥的童年,看着苏景忱从毛毛虫变成蝴蝶,要多努力才能蜕变?他一直都在找压坏自己的稻草,把自己打碎了,再拼好。
随着时光,变老的只有年岁和记忆,太多的旧貌却悄悄换上了新颜,它甚至都越变越年轻了,早就抹掉了眷恋,再也找不到留恋的必要了。毕竟,那些年的记忆里,画面不是这样的……记忆里充满了寒冷,连颜色都是灰白的。
那个21岁的苏景忱,也只能怀念了,现在的他和这个焕然一新的学校有多像啊。现在的苏景忱不会再拼命保护她,他会催促着苏夏独立去成长,他不再说公主了,他说红桃皇后定律,“以你现在的速度你只能逗留原地。如果你要抵达另一个地方,你必须以双倍于现在的速度奔跑!”
苏夏偏偏不喜欢跑,更不会双倍速度跑,用了十多年,终于走回崇川了,时间很久,但只要走,就可以到。隔了上万里路,漂洋过海,不管是热带洋面上来的风,还是西伯利亚来的风,走到这都该累了吧,但是苏夏还不累。有些人是不会计较时间和距离究竟多遥远的,过去和从前,咫尺和天涯都没有区别。远离故土,远离童年,苏夏终于开始明白这个问题,在变成蝴蝶这个过程中,外界的力量是没有用的,这个包裹在外面的茧子,从小就开始结了,导致好像与世隔绝,每一只要羽化成蝶的毛毛虫,都要靠自己的力量冲破茧子。
跑起来,去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