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下后,学校教学楼天台附近商厦的灯光强烈如同白昼,周围景色都清晰可见,李清扬站在水塔的阴影处,低头不知想着什么。顾铭风率先窜上天台,顶着呼啸的夜风冲过去给了李清扬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吓死我了。”确认面前的人没有受到任何伤害,顾铭风松了口气,喃喃道,“我还以为,又像上次那样。”
“哪样?”
李清扬并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听到顾铭风这么说,简直一头雾水。
“没。”顾铭风摇头,脸上露出放松的笑容,“没什么。”
“清扬!”
李清扬的父母接到消息也疯了般朝天台赶来,他们还以为李清扬想要跳楼,吓得心惊胆战。顾铭风手长腿长又擅长运动,先他们一步上了天台找到李清扬。
看见李清扬毫发无伤,李父和李母差点蹦出胸膛的心脏终于归于原位,却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李清扬怔怔看向父母,想起钟奕泺的话语,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他明明一直想逃离,却没有能力逃离。
李妈妈缓了口气后便走上前去,顾铭风下意识侧身让开道,却没有想到,她扬起胳膊狠狠甩了李清扬一个巴掌。
掌声清脆,在这不大的天台上还引起了一阵回音,莫名的响亮。当然,听起来就很疼。顾铭风眼睁睁看着李清扬侧脸上慢慢显出一个鲜红的掌印,心口一抽,他的黑框眼镜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响。
“李清扬,成绩下降还敢离家出走?”李妈妈恶狠狠冲李清扬吼道,“胆子大了以为能脱离父母控制了?你看看你现在能做什么!”
李清扬默默拾起眼镜,一言不发,却叫身边顾铭风看得莫名惊慌,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李妈妈推开,而李清扬,也被自己母亲推得后退一步,咣当一声后背撞上水塔的铁架。
顾铭风想帮李清扬说几句话,可是面对愤怒的李妈妈,他一句话也插不上,对方更不会听进他的话。所以他下意识想向李父求助,却见对方沉默着站在一旁,没有任何上前阻拦的迹象。
“你有什么用!连跳楼都没有勇气!你不是有种吗?怎么不跳下去一了百了!你知道不知道!我的面子都被你丢尽了!”
“阿姨!”顾铭风再也忍受不了,挡住李妈妈想再次推开李清扬的动作,“您怎么可以这样!”
“我教训我的儿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但是您怎么可以这样说话?”顾铭风挡在李清扬面前,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这个时候,难道您不应该关心他,问问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问?李清扬此刻心底居然平静的要命,自己都觉得有些可怕。他低头咧开嘴角,却没有一点笑意。
他早就习惯了。
早就习惯,母亲只问成绩,不关心他其他的一切,讨厌他的朋友,讨厌他的爱好,偷窥他的日记,偷窥他的活动,嘲笑他的心理,嘲笑他的选择。
他痛恨自己,除了学习,一无是处。
不会交朋友,不会处理人际关系,不会运动,只会傻头傻脑的读书。
其实钟奕泺没说错,哪怕交换人生,懦弱的自己还是比不上他。
可能是之前挨得那一巴掌,他脑袋一直在嗡嗡作响,刚刚开始耳鸣,现在只能勉强听见模模糊糊的,顾铭风和自己母亲的争辩。
“他是人,,,您,,,,尊重。”
“,,,,,,和你无关!”
他终于支撑不住,随着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你们听说了吗?李清扬又住院了。”
严穆渊一早就兴致勃勃地和大家分享消息,不过这功课没做好,被问到缘由时一脸懵逼。
“我只听说是脑震荡,顾铭风帮忙送去的。”说着,他咋舌道,“都快高考了出这档子事,恐怕他成绩还会掉。”
“李清扬?”孟清秋捏着鼻子想了半天才忆起那个黑框眼镜,“他啊。”
昨晚上她又没睡好,肿着一双眼就被钟奕泺带来了学校,现在干什么脑袋都比常人少转一圈。
她伸出胳膊捣了捣钟奕泺的手肘,随口道,“你可千万别去看望病人,我担心他会提前诈尸。”
想想昨天在天台上两人的对峙,她就头疼。如果钟奕泺真去看了李清扬,可能真会把人给气重伤。
钟奕泺朝她翻了个白眼,“说话长点难脑子。”
“哦。”
“话说回来,老师要派几个同学作为代表去探望李清扬。”严穆渊挑起眉毛,语气暧昧,在人群里嘀嘀咕咕,“据说就这几天,也许,能躲过罗阎王的随堂检测。”
“真的吗?”
“我们又不在一个班,选上的概率低成狗啊。”
“哎呀,早知道平常没事就去和小眼镜套近乎了,那家伙傻是傻了点,但还挺好聊天的。”
“后悔没用,反正这名头是落不到咱们头上了。”
不仅是季霄他们,钟奕泺也认定这件事不会和他有关,直到被叫进老师办公室。
“钟奕泺,李清扬住院了,听顾铭风说,你和他们关系还不错,老师觉得,你有空可以去看望看望他。”
老师这如意算盘打得非常妙,钟奕泺本身就逃课严重,但是因为学习成绩一直排第一所以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来还在考虑名额,现在都不用想,钟奕泺去了最好,不影响学习也可以替学校显示对李清扬的重视。
都被指定作为探望人选,钟奕泺再不愿意,也要去看看,再说,他很好奇,李清扬是怎么把自己作进医院的。
轻风送暖,碧空如洗,都说二月春风似剪刀,放眼望去一片绿意,正适合出门的时节。许然抱着才买的鲜花和牛奶去医院看望方雅若,正好碰上老太太带着她去花园散步,他便坐在屋里等待。
“你好。”住院部的查房医生走了进来,朝许然礼貌一笑,“病人出去散步了?”
“是。”许然点点头,“有什么事吗?”
“马上要吊水了,等她回来记得提醒她一下。”
“好。”
医生小心关好门,转身朝下一个病房走去,刚走到拐角,就碰上一个人。
“江医生。”他打了声招呼,瞥见对方身边的陌生人,不由挤眉弄眼开了个玩笑,“这位是,男朋友?长得还挺帅啊。”
“不。”
“周老师?”
不远处,钟奕泺若有所思停下脚步,身后跟着迷迷糊糊的孟清秋还一脸状况外,孟语菲却已经诧异地看过来。
周泽衍转过身,点头道,“你们过来看李清扬?”
李清扬这事闹的还不小,基本上学校里的老师都知道了实情。
“老师生病了?”
孟语菲一直对他半是好奇半是害怕,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可是看到他身边那位美女医生,她就起了好奇心,只是因为,对方的眼睛长得和她太像了。而孟清秋对她这么好,除了因为她是孟家人,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的眼睛,和孟清秋心里那个人很像。
钟奕泺看见美女医生十分意外,算起来他们基本来一次医院就能遇到她,这缘分,实在太巧。他顺势瞥了眼对方的胸牌,原来美女名字叫江莱。
“看到了老朋友,过来打声招呼。”周泽衍面色平静,一点异样都没有,“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转头朝江莱点了点头,“我先走了。”
钟奕泺退后一步,朝孟清秋轻声道,“你说,这两个人,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一上午睡眠不足的孟清秋此刻清醒的不得了,双眸亮得惊人,“没问题,你信吗?”
周泽衍走到电梯前等待,没过一会电梯门打开,正是方老太太推着方雅若回来,她们看见钟奕泺,不由停下打了声招呼。
“你这个臭小子还舍得来医院啊。”方雅若打趣道,“不过,肯定不是来看我的。”
“嗯,你这智商终于肉眼可见的增长了不少。”
方雅若一噎,朝他翻了个白眼,“小朋友,再这么毒舌小心找不到女朋友。”
“不用你担心。”钟奕泺弯腰凑近她,低声道,“反正我有女朋友也和你没关系。”
这家伙的毒舌功力方雅若很清楚,没有再和他纠缠,“我可懒得和你争,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侧过身让方雅若回病房,孟清秋蹭到钟奕泺身边,挑眉道,“没想到你这家伙还挺善良。”
“善良?”孟语菲上上下下打量了番钟奕泺,哼道,“刚刚那几句话,我可没听出来善良在哪。”
孟清秋微微笑着,也不反驳。而被讨论对象丝毫没有被讨论的自觉,转身就朝李清扬的病房走去。
只不过三人刚走到李清扬的病房前,就见顾铭风站在门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钟奕泺刚走几步,想上前问他几句,却被孟清秋拦住。
“慢慢走过去,别发出声响。”
钟奕泺点了点头,蹑手蹑脚走过去,孟语菲也学着一起,才走了几步,顾铭风便察觉到他们,抬头看了眼打头的钟奕泺,却又低头沉默起来。
走近了几步,病房里的声音也清楚了些,“我让你好好学习,难道还错了吗?这世上没人记得第四名,只知道第一名,第二名和第三名都是被嘲笑的份,你知道我周围同事知道你成绩退步后是什么样子吗?”
“是,表面上还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可你知道背地里他们说话有多难听吗?人家都在背地里嘲笑你是孬种!嘲笑你千年老二的位置都坐不稳!你知道我听了有多难过吗?你说你以后怎么办?不过是普通的一场小考你就退步成这样,等高考的时候连一本都上不成怎么办!”
“别看那个顾铭风表面和你关系有多好,指不定人家背后怎么嘲笑你!”
钟奕泺下意识抬眸看向顾铭风,他嘴角露出苦涩的笑意,注意到钟奕泺的视线,却只能抬头露出复杂的表情。
“怎么能这样。”孟语菲皱起眉头,她根本无法理解李清扬妈妈的想法,“顾铭风,是真的把李清扬当做好朋友的啊。”
他们的友情,是个人都能看得清楚。
“不。”隔着门,他们清楚地听见李清扬不大却坚定的反驳,“他不会这么想。”
顾铭风愣了下,心中满是欣慰,还好,他愿意相信自己。
“我说你傻不傻?我跟你说过多少回?这世上只有父母对你才是真的好!不要求回报的好!朋友?他们要不是看你成绩好,会愿意和你这样的当朋友?都是有事情想求你!”
李清扬没有再说话,可能是反驳过无数回,已经知道无用所以放弃了。
“怎么能这样说!”
孟语菲越听越来气,伸手就准备推开病房的门,斜刺里却有一双手比她更快。顾铭风和孟清秋双双伸手想要阻拦,却哪能阻止得了钟奕泺的动作。只听‘嗙’的一声,病房门被钟奕泺一把推开,露出李清扬目瞪口呆的一张脸。
孟清秋连忙捂脸,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偷听墙角还自己光明正大站出来,大少爷,你的麒麟臂中二魂不要再发作了好吗!
“如果按照您的想法,这世界上就不会有朋友这个词的存在。”钟奕泺才不会管孟清秋怎么觉得丢人,冷冷朝李清扬的母亲说道,“人活在这世上,就会被一些见不得光的存在在背后嚼舌根,无论是不是第一名,都会被他们挑出各种刺来。”
“有人背后嚼舌根,就认为自己哪里有问题,哪里错了,简直可笑。”他瞥了眼李清扬,满脸不屑,“人是为自己活着,不是为别人活着,放弃反抗只是因为你的懦弱,不是什么现实,不要为你的不努力找借口。”
“你是谁?”李妈妈站起身,满脸怒容,“谁允许你进来乱说的!一点礼貌没有!”
钟奕泺将水果篮放在病床前的电视桌上,“我?就是您儿子怎么也比不过的年级第一。”
他放下水果篮转身就走,看都没有看李清扬一眼,“探望的任务我完成了,不谢。”
眼睁睁看着钟奕泺耍酷离开的孟清秋满脑门官司,我天大少爷你真觉得自己很帅吗?!她小心翼翼打量了番李妈妈脸上复杂的表情,凑近病床朝李清扬打了个招呼。
“那家伙一向嘴毒,别理他。”
“你是。”李清扬疑惑地看向她,反应过来,“孟清秋?”
“嗯。”孟清秋点头,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我。”
李清扬微微红了脸,他还是第一次和这个大美女离这么近。
“要珍惜啊。”
“啊?”
孟清秋朝他微微一笑,“有这么好的朋友,我都羡慕的很。”
李清扬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顾铭风,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同时默契地一笑。
走出医院大门,抬手遮住刺眼的日光,勉强能看见蓝色的天空,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孟清秋撞了下钟奕泺的胳膊,嬉笑道,“你很羡慕他吧。”
“说什么呢。”钟奕泺不以为然,“是他羡慕我。”
见他嘴巴到现在还这么硬,孟清秋朝孟语菲递去一个无奈的表情,孟语菲迅速领会了孟清秋的意思,捂嘴轻笑。
“你们俩笑什么?”
“笑某人,装模作样。”
“我都说了我没羡慕!”
钟奕泺脸上露出慌乱的表情,这种少见的卖蠢情况逗得孟语菲笑到肚子疼,“哈哈哈哈哈哈,自己都承认了。”
“我。”钟奕泺抿嘴沉默,脚上加快了速度,快步走向停车场,“是你们想太多。”
其实,他确实是有点羡慕李清扬的。
朋友。
钟奕泺远远看了眼与孟语菲笑话他的孟清秋,不由揉了揉脑袋。他什么时候,才能像李清扬一样,遇到一个叫做顾铭风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