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许然稍微抬眼便能看见墙上时钟的时针,正缓缓朝九点靠近。他眯了眯眼眸,重新看向眼前正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萧远航,不得不清了清喉咙。他本不该这么随便打断对方,尤其是可能存在精神问题的病人,可是,他必须这么做。
“萧先生,时间已经不早。”
萧远航被许然打断,猛地抬起头,一时竟有些迷茫。而他对面的许然脸上一派镇定自若,脑海中早已乱成一团,他一时半会怎么找到理由让萧远航离开呢?
“萧先生。”许然重复了一遍,小心翼翼观察着萧远航的反应,“你跟我说过,每次出现幻听症状,都是晚上临睡觉前,下班回家之后,也就是,这个时候吧。”
萧远航愣了下,下意识点头答道,“是,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我会看看书,或者看公司近段时间的报表。”
“嗯。”许然很是认真地点头答应,从书桌抽屉中翻出一只录音笔递给萧远航道,“这样,你听我的,现在回家,做你平常做的事。但是记住,从到家开始就打开录音笔,出现幻听的时候,尝试着与对方对话,提出一些要求,比如,让对方在墙上画画。”
果然不愧是精英,萧远航迅速反应过来,接道,“你是说,让对方做出能够留下印记的动作,这样,就可以判断出我是不是真的幻听?”
“对。”
“好。”萧远航站起身,“我这就回家。”他望了眼窗外,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不由愧疚道,“不好意思,许医生,占用你这么长时间。”
“没关系。”许然露出理所当然的微笑,“萧先生,明天你大概什么时候过来?”
“明早十点,可以吗?”
“当然可以。”
终于把萧远航安全送到通往底层车库的电梯,许然松了口气,朝阿芳问道,“刚刚,没有什么东西过来吧。”
阿芳打了个呵欠,点头道,“没有,看来今天应该是没什么生意了。”
“唉,那就好。”许然抬手伸懒腰,一边嘱咐阿芳道,“打起精神,万一没有东西来倒是被贼光顾了,我可没钱付你工资。”
这句话不出意料地得来阿芳一个白眼,“老板,你什么时候准时给我发过工资?”
“额。”面对长工桃花妖的泣血控诉,大老板许然同样露出悲怆的表情,控诉道,“你当初面试的时候说自己什么都能做,还能招桃花。我可是为了你这句招桃花才把其他小美女刷掉,可你到现在也没给我弄点桃花来。”
阿芳无话,玩弄着自己的头发呐呐道,“那还不是老板你自己与桃花绝缘。”
许然捂着自己闷痛的胸口,默默转身回办公室收拾东西回家。他再也不要和这个插刀女汉桃花妖呆在一个房间里了,他要回家找安慰!
可惜别的资产阶级都是享福的,而他这个资产阶级却是劳碌命。回到家还没诉苦,就被自家大爷叫去帮忙洗澡,顺便又被吐槽了句外卖点迟了饿着老爷肚子了。
开着浴霸的浴室暖和的仿佛夏天,只穿着一条裤衩和丁字背心的许然大咧咧坐在浴缸前,小心翼翼替主子搓澡,不能重,不然会弄掉主子柔软美丽的毛发,也不能轻,不然就洗不干净。许然唉声叹气,认命地替自家祖宗服务着。
“你今天干什么呢?一回来就唉声叹气。”浴缸里小巧的白狐狸转过头,滴溜溜的大眼睛漂亮的像是颗鎏金的珍珠,配上满身的泡沫,让人很想摸一摸,放在怀里玩弄,“今天这家黄焖鸡不好吃,明天给孤换口水鸡。”
“是。”
有气无力。
“碰上什么事了?”狐狸觉得有必要搞清楚自家铲屎官的问题,不然这家伙一直这么情绪低落,日后的服务态度可就有待商榷,恩,不止是有待商榷,分明是很明显了。看看,今天洗澡就不认真,想到这,它语气放平缓了些,“说清楚。”
许然立刻复活,凑过来满眼亮晶晶,“那明天能少吃点吗?”
狐狸一爪子扇在许然的鼻梁上,冷漠脸,“不行。”
“你别把我的原装天然高鼻梁给弄坏了,这可是人家整容都整不出的。”许然满脸纠结道,“最近家里财政紧张,你看我都几天没吃肉了。”
狐狸没理他,一只爪子伸到他面前,“洗。”
狗腿子许然马上进入状态,恭恭敬敬接过小爪子拿起搓澡巾洗了起来,刷到一半反应过来,“阿九~帮帮我嘛。”
阿九另一只爪子精准地拍在与上次相同的位置,继续冷漠脸,“不行。”
“为什么?”许然真要哭了,他好想吃肉,“再这样下去咱俩都要被赶出家门啊。”
阿九收回爪子,低头看着浴缸里的泡沫,从鼻孔里发出声,哼道,“孤都已经从鱼头面酸菜鱼水煮牛肉蛤蜊炖蛋改成黄焖鸡口水鸡麻辣烫了,你还想怎样?”
这句话彻底将许然堵成了哑巴,安安静静帮阿九洗好澡又吹好毛发,就去书房看专业书,根本不像平时还要去玩会电脑,这么正常的反应倒是叫阿九意外。他不是该跟自己吵一架吗?或者直接冷战,故意在自己面前使劲刷存在感。
深思了一段时间,阿九干脆抖了抖身上蓬松的毛,装作不经意地路过书房门口,抬起尾巴稍微打开一点房门,探头朝里看去。许然居然认认真真端坐在桌前,丝毫没有走神的迹象,眼睛连眨都不眨。
阿九很意外,这家伙向来不喜欢看书,怎么会这么突然正襟危坐。这么想着,它便走进了书房,轻轻跳上书桌,凑近瞅了眼,歪着脑袋和许然一起看了起来。
“臆想症?”
阿九瞥了眼许然,明白过来应该是他遇到的病患,“确定是臆想症?”
“不确定。”许然摇头道,“这个客户经常出现幻觉,但根据他的描述,这一系列事情并没有什么诱因,至少,是我们都没有找到他的诱因,而且,他身上并没有妖气,也不像被瘴气侵袭。”
“那会不会,是附身?”
除了妖物附身人体,也有人的魂魄依附于物体的情况,但这一般都是那种魂魄不稳的人才会发生的情况。比如,将死之人。但这也是对某些人或某些事有强烈的执念才会变成这样,即便是有,这种情况也非常之少。
“也许吧。”虽然是这么说,但许然的目光依旧没有从书上离开,“就怕真是什么心理疾病,我这个半吊子万一把人治残,那可真要出名了。那位萧先生可是大人物,鼎风集团的执行总裁,全国有名的钻石王老五。”
“那你继续看。”难怪这么拼命,原来是为了自己的‘钱’程,有志向是好,阿九很放心,“孤出去了。”
呼啸的北风在寂静的夜中很响亮,路旁的灯火照亮了整条山道,这里是有名的别墅区,坐落在城市偏西的郊区山上,除了私家车,其实很少有出租车进入。钟奕泺放下玻璃窗朝守门的警卫点了点头,示意司机继续往里开。
“哟嚯,有钱人呐小伙子。”司机大叔是个好性子,哪怕钟奕泺对他爱理不理也仍旧满脸笑容,“要好好珍惜啊,这生活可是许多人都羡慕不来的。”
付完钱正准备推门出去的钟奕泺愣了下,垂下眼睑,将整张脸埋进围巾里,感受着羊绒的温度,低声道,“嗯。”
推开房门,原本以为漆黑冰冷的家里,却灯火辉煌。
“小泺。”洛婷熙见到他走进来,脸上的焦虑与担忧还有急切全部烟消云散,她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吓到孩子,温声问道,“这么晚了,和同学一块出去吗?”
“嗯。”
钟奕泺点了点头,并不多说,身上从外面带进来的冷意根本没有因为屋内的暖气而消失,反而更深了。他转身朝楼上走去,却正好撞见听见声响下楼的钟南山。
“小泺。”钟南山比起洛婷熙要镇定不少,但眼底的担忧还是很明显,“下次出门这么晚回来记得告诉妈妈,我们都很担心你。”
“知道了。”
这次钟奕泺终于多了两个字,可身上那股冷意犹如坚冰硬石,碰上春风暖意仍旧固执的丝毫不化,顽固的像是黄山上的迎客松,一分不让。
“小泺。”
钟奕泺与钟南山擦肩之际,钟南山低声道,“对不起,我和你妈妈,又没赶上。”
钟奕泺的脚步顿了下,也仅仅只是顿了下,便继续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毫无迟疑。
对不起?道歉这种东西,他根本不需要。伤害过,一句道歉就能平抚伤痕?一句道歉就能当做没有受伤过?怎么可能。
道歉,只会让那条伤疤更加明显而已。
洛婷熙望着儿子瘦高的背影,下意识想要上前追过去,却被老公拦住,“婷婷,还是我上去跟他说吧。”
听钟南山这么说,洛婷熙有些担心,“可以吗?”
从小到大,钟南山因为生意忙,几乎没有和自己儿子说过话,也没有陪儿子去游乐园玩。记得钟奕泺六岁生日的时候,唯一的愿望就是爸爸能陪伴自己去游乐场玩,却到现在都没有实现。
而洛婷熙,也在回归商场后再也没有陪伴儿子的时间。幸亏钟奕泺成绩不错,总是在学校年级第一名,从来没有跌落到第二名,她也就安心的不去家长会。本来以为可以这么安心下去,却没想到,儿子在他们不经意间,变成了他们不认识的模样。
刚刚儿子的背影,和她印象中比起来,要高大许多。是啊,不知不觉间,儿子,居然长得这么高了。
她这么担心,也是因为父子俩多少年没有坐下来说说话,儿子真的愿意吗?
看出她的担心,钟南山拍了拍她的肩头,叹道,“他现在不是小孩子了。今天,是他的成年礼,我们没有赶回来是我们的错,我会用大人的方式向他道歉沟通,你放心,我不会跟他吵的。”
站在钟奕泺房间的门口,钟南山抬手想要敲门,却有些犹豫。没想到这犹豫的瞬间,钟奕泺却打开房门,像是想下楼喝水。看见钟南山,他移开视线,沉默不语,而他不说话,钟南山也不说话,气氛一时变得很尴尬。
“你等一下。”钟奕泺终于开口,气氛也稍稍从僵硬变得不那么僵硬,“我下去倒杯水。”
“好。”钟南山心底升起点点兴奋,还好,儿子还愿意跟他说话,这样就好,“我在你房间里等,可以吧。”
话刚出口钟南山就有些懊悔,没想到钟奕泺却不假思索点头,“行。”
进入钟奕泺的房间,钟南山下意识就放轻了脚步,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打量着儿子的房间。他们做父母的总觉得要开明,要尊重儿子,所以从没有进入过儿子的房间,连装饰都是由儿子自行选择。却没想到,儿子的房间与他想象中的相距甚远。
这个年龄的男孩子,都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大多喜好运动和游戏,墙上贴满了篮球明星的海报。可钟奕泺的房间却简单的出乎意料,墙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连书桌都整洁的不像话。虽然他知道儿子有轻微洁癖,却没想到会干净成这样。
干净的,仿佛没有人住一般。
“啪嗒”一声,钟奕泺推门而入,将手中一杯温水合着托盘一起放在钟南山面前,另一杯自己拿着,转身坐在旁边的太空椅上。
“有事吗?”
钟南山端着温水,陷入了沉默。谈判桌上巧舌如簧的钟董,面对自家儿子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这要传出去,只怕都没人肯信。
“今天晚上我和你妈妈预估错误,航班晚点,十二点才到家,没法准时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对不起。”
钟奕泺点了点头,看起来低眉顺眼,十分乖巧,“我知道,我也没怪你们。”
看着他这副模样,钟南山眼角有些酸涩,不知什么时候起,儿子一点真心话都不愿意跟他们说,而自己,居然都没有发现。
“今晚你去酒吧的事,我和你妈都知道了。”
“嗯。”
被人冷不丁指出自己不该被别人知道的行程,还是被自己父亲指出,寻常人早该羞愧难安,而钟奕泺却神色淡淡,不为所动,一脸你知道了又奈我何的表情。
“那家酒吧的幕后人是盛世集团的盛总,去年公司年会,你也见过。”
“哦。”
钟奕泺眉梢微动,看来下次不能再去那家酒吧。不过经过今天这件事,他本来也没有再去的打算。
钟南山沉声道,“小泺,我们做父母的做错了很多,也没办法怎么去指责你。但爸爸和妈妈是真的很关心你,你现在也已经是成年人,无论做什么都要自己负责。爸爸想问你,你有没有为自己的人生想好怎么负责?”
搭在玻璃杯壁上有规律敲打的手指轻轻停下,钟奕泺头一次有些迟疑,这件事情,他确实,从来都没有想过。
“人生只能有一次,我不知道人有没有轮回,但我知道,你作为钟奕泺的人生,只会有这一次。”钟南山脸上露出少有的郑重,“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做。”
“我知道你一直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所以,我相信你能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和妈妈,都会在你身后支持你。”
“选择吗?”
钟南山已经帮他轻轻带上房门,简单的房间里,只留下他淡淡的呼吸声。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