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是种堪比感冒病毒般蔓延速度的毒,无知无觉,当你发现时它早已占据你内心每一处角落,空虚疯狂地叫嚣着,需要着某种东西帮忙填满。大多时候很多人会选择热闹,却不知道,往往越热闹,这空虚反而越发的难以满足。
喧闹的酒吧里,背景乐跟过年的鞭炮似的震天响,让人不禁怀疑音响会不会在下一秒直接停工报销。穿过层层人群,季霄手里拎着两瓶酒回到包房,推开门立刻传来鬼哭狼嚎,“死了!都要爱!”
厚重的水泥墙都挡不住这魔音穿耳,更不用说门外还有南腔北调,季霄干脆放弃治疗,任由这歌声洗脑,绕过围坐中央正大吼大叫玩在兴头的几人,又踢开有些醉意的某人的胖腿,一屁股坐在角落里正一脸冷漠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钟奕泺身边。
“我说你小子,不是你要来玩吗?”季霄倒了满满一杯酒递给钟奕泺,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声音不由大了些,“怎么大家都玩high了你还这么冷淡。”
手刚伸到一半,酒杯便被一只胖手硬生生夺了去,陈品冠睨了他一眼,满脸通红,却掩不住眼底的精光,哪像是喝醉的人,“你小子,没眼色。”
可惜这个眼神白给了,也许是灯光太过昏暗,也许是他眼睛被脸上这堆肥肉挤得不能看,某人根本没有发觉,还神色如常。
在心底默念几百遍不跟喝醉酒的人计较,季霄重新看向钟奕泺,还以为他没听见自己说什么,又重复了遍,“想什么呢?”
包厢内热闹的就差挂满红灯笼,明明满是火热的气氛,可偏偏到了这小子身边,却变成了莫名的冷清。季霄在心底奇怪,也不知道是这家伙面皮太适合招摇撞骗,还是他们演技太差,怎么全校老师都相信他钟奕泺是好孩子,认定他们都是熊孩子呢?
“没想什么。”钟奕泺并没有像季霄一样就差扯着嗓子喊,只是稍微加大了音量,他的嗓音仿佛带着降火的作用,一开口,周遭的温度瞬间降下,“我出去上个厕所。”
“诶。”
季霄根本拦不住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走出门外。胖手拍上他的肩膀,陈品冠眼带醉意,浑身酒气。
“你就让他静静吧。”说着,小胖子又咕嘟咕嘟灌了口,满足的叹息声从嗓眼里轻巧地滑落,又带了点无奈,“十八岁成年这么重要的时刻父母都不在,甚至连祝福都没有,能不生气吗?”
“算了,反正我也惹不起他。”季霄掰开陈品冠的胖手,拿起酒杯和对方碰了碰,又勾手招来旁边被拒绝到一脸郁郁寡欢的小美女,眼露笑意,“咱们自己玩自己的。”
陈品冠收回手,酒杯挡住眼底的光亮,其实季霄倒是有句话说对了,还真没人知道钟奕泺心里在想什么。明明背地里和他们一样放纵,却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规矩,既然都跨出这一步了,还固执地给自己画地为牢。
真是个奇葩。
要不是他父母的身份,大家也不会把他真正放在心上,他那些杂七杂八的规矩,只怕会成为圈内所有人的笑柄。
厕所中洗手台的镜子明亮的能照出人眼底的一切,钟奕泺打开水龙头,将冰冷刺骨的水狠狠拍在脸上,抬起头,对面那个少年面色苍白,鼻梁挺拔,薄唇轻抿,水滴顺着微尖的下巴滑落,称得上英俊二字。一双桃花眼摄人心魄,勾人心弦,可里面只有两个字。
无聊。
他很无聊。
所以才会在十八岁生日这天找来狐朋狗友喝酒唱歌,不过,这种戏码他已经腻了。
也该找个地方睡觉了。
这么想着,钟奕泺直起腰杆,甩了甩手上的水滴,正要转身出门,一道带着浓郁香味的倩影朝他跌跌撞撞走了过来。少年下意识皱了皱眉,朝旁边躲去,他可不希望给自己找多余的事做。
果然,不用他帮忙扶,对方也不会摔倒,而是在摔倒之前,稳稳地扶住了墙壁。
美女有些哀怨地抬起头,光是那眉眼之中隐含的委屈,都能叫人忍不住心软,而她的声音更是叫人身子酥了半边,软绵绵的,“小哥,你能不能扶我一下,我脚软。”
“我帮你叫人。”
“诶。”美女连忙叫住他,却不动声色挡住了钟奕泺的去路,“你就帮帮我嘛。”
头顶的灯光落下,钟奕泺正好站在光线交汇处,浓重的阴影恰好遮盖住这一瞬间他所有的表情,待他重新抬起头,脸上却不知何时多了抹清淡的笑意,“也好。”
黄昏之时,在日本来说是逢魔之时,可在中国,七月十四才是鬼门大开之日。黄昏,不过是昼夜交替,示意着夜晚来临的意思。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是一天工作结束,回家休息吃饭睡觉的时间。
送走最后一个病人,许然躺在懒人椅上伸了个懒腰,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晃着腿答道,“进来!”
前台小李探进来一个脑袋,看见他动作,脸上露出温婉的笑意,“医生,马上我就下班了,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许然摆了摆手,“不用,你要是急着回去现在就可以走了。”
杂事怎么能让小姑娘做呢?不过每天看着漂亮小姑娘真是神清气爽啊。想到这,他乐得合不离嘴,幸好他这个前台是个小美女,不然每天真是没有精神工作。
“恩好,拜拜~”
小姑娘轻轻掩上门,便一蹦一跳走开了。听着门外活泼的声响,许然慢慢闭上了双眸,他太困了,每天都睡眼朦胧,没办法,从早忙到晚累死累活挣钱,自己吃饭都不够,更不用说家里那只食量惊人的狐狸。
“大医生!”
许然被这大嗓门吓得一激灵,差点掉在地上,虽然在即将掉落的时刻他及时扭回了原位,但也伤到了老腰。
“啊!”许然惨叫一声,扶着自己的腰幽幽看着阿芳,“你干什么?”
从白天的软萌妹纸变成夜晚的粗莽女汉,许然表示伤不起啊。他简直要哭了,当初真是他眼瞎,怎么不再选个美女当前台呢?
阿芳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造成的这一切,很是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老板,有人来找你。”说到人的时候,她很刻意的加重了音量。
“人?”许然敏锐地听出阿芳刻意表现出来的差异,凝神思索了会,点头道,“你让他进来吧。”
来人神色匆忙,不等阿芳说什么便推门而入,出声道,“许医生。”
“嗯?”
许然一愣,对方他认识,正是前几天来看病的客户。说是客户,其实许然心底也清楚,他们大多不愿承认自己的问题,找借口说是自己的朋友,所以许然也很少称呼他们为病人,而是客户。
“您,还记得我吗?”
可能是刚刚动作不礼貌,意识到这点的对方有些拘谨,不过很快便调整过来,坐在许然对面,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下意识看向呆愣愣站在门口的阿芳。
许然连忙朝阿芳道,“出去吧,记得别让任何,人进来。”
说着,他盯着阿芳的双眼强调了遍,“任何。”
阿芳总算聪明伶俐了一会,迅速反应过来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见阿芳出去,对方才放松了些,简单道,“对不起许医生,这么晚了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许然摆摆手道,“只是。”
他顺手翻开小李走之前留下的来客记录,朝前翻了几页终于找到对方的名字,萧远航。看到这个名字他总算带出了点记忆。
几天前,这位先生曾询问过臆想症的相关问题,并提出了自己朋友的一些症状请他判断。清楚对方不能相信自己,许然也干脆以这个莫须有朋友的情况替萧远航进行了解答。认真倾听了对方的焦虑,许然有些意外。
萧远航最近正处于休假期,并没有因为工作压力产生幻觉的可能,身体健康,也没有生理上的问题,同时,他也很清楚地感受到对方身上并没有被妖气瘴气之类侵蚀的状况,并不是妖魔。
“萧先生,你能说说具体情况吗?”
沉默了半晌,萧远航才勉强笑了笑,“许医生,看来您早就发现,这些问题都不是我那个朋友身上发生的,而是我吧。”
许然并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镜框。
“其实本来。”他双手放在膝上,缓缓握紧,又深吸一口气道,“这几天,我发现幻听的程度减轻很多,而且之前很多细节我都忘了。”
居然能自愈?许然有些惊讶,前几天听萧远航的描述,应该是很重的问题,他还劝过萧远航让那个朋友做进一步的检查,本以为这段时间萧远航不来是不愿意,没想到,居然还有可能自愈。
“但是,我总觉得在忘记那些事的同时,我也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很重要?”许然顺口问道,“是工作的事吗?”
“不是。”萧远航摇头,脸上露出难过悲伤的表情,并且逐渐加深,“我不知道。”他慢慢弯下腰,伸手抱住脑袋,声音里带着无尽的苦恼与懊悔,“我明明记得很清楚的,明明,不该忘记的。”
昏暗的灯影下,钟奕泺扶着美女走到吧台旁边,指了指一处人群朝对方道,“美女,我跟我朋友来的,离开总该跟他们打一声招呼,你在这等我可以吧。”
这里视线开阔,人群看的清清楚楚,任何小动作都躲不住。
美女扫了眼便笑着点头答应,在钟奕泺临走前还特意抛了个媚眼,语气里带着些不舍道,“早去早回。”
钟奕泺转过身,没有人看见他眼底一闪即逝的冷意。
吧台酒保恰巧调好一杯彩虹酒,伸手递给美女,轻笑道,“美女,运气不错嘛。喏,这杯我请。”
美女笑得妖娆,接过酒杯时还摸了下对方的手指,转身靠着吧台,抿了口,又伸出手指擦过嘴唇,低声道,“是啊,运气真好。”这动作勾起不少火热的视线,纷纷朝这边投来。享受着聚光灯般的视线,美女脸上的笑意更深。
但这笑意,随即在一个人走上前的过程中渐渐消失了。
“美女,来喝一杯?”
美女冷着脸自顾自喝酒,“我在等人。”
对方直接笑了,“这里哪个人不是在等人?”
美女有些生气,“我等的人就在。”
话说到一半,她却愣住了。不知不觉中,钟奕泺,就这么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她握紧手中的酒杯,胸口冒出深深的怒意,他居然敢逃跑?
在酒吧里,大家都没有什么耐心,对方见她不回答,也没说出在等谁,便以为她是找借口,顿时有些生气。
“美女,跟我们玩玩吧。”
不知何时又来了几个人,将她团团围住,脸上的春色掩盖不住。
美女低下头,看不清的人还以为她在害怕或者害羞,可她的表情却十分狰狞,“是吗?你们,真的想玩?”
人群中某个人吹了声口哨,轻佻道,“美女,来呗。”
这么一会,她已经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正要抬头道声好,酒吧门外却突然传来鸣笛声。
“卧槽!”
酒吧里纷纷响起一片骂娘声,酒保也是一脸无奈。
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怎么警察这么清闲来查了?
“所有人呆在原位,拿出身份证接受检查。”
季霄原本一脚跨出包房,他已经喝上了头,正迷迷糊糊的,便见大家一脸抽搐,“怎么回事?”
看清门外的情况,陈品冠身手矫健堪比国家运动员,一把推开身边的小美女,伸手拉他进门,“警察来检查了,快!大家把酒瓶什么的藏起来,赶紧把自己整成人样。窦子,打电话给你哥!”
“警察?”季霄满脑袋冷汗,身上体温瞬间降下来,回神了,却还有些呆呆傻傻,扒着门框指着某方向,“那,为什么钟奕泺那家伙这么淡定。”
陈品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钟奕泺正站在角落里,一脸平静的掏出身份证给警察看。这么一看,陈品冠也愣了,对啊,为什么他这么镇定?
“不对!”陈品冠拍了季霄一巴掌,手忙脚乱将他拖了进去,“你傻啊!他今天正好成年,我们还没到岁数呢!”
兵荒马乱中,警察两手空空,收队走人。他们走了倒是轻松,可酒吧里先前玩到high的人可不轻松,乐子被打断,哪有再轻易拾起的意思。大部分人都嫌晦气,纷纷结账离开,或者也有小部分人留下继续。
钟奕泺回到包房,便见几个人都跟蔫了的小白菜似的,怎么都提不起劲。
“还想继续玩吗?”
没人回答他,只能用下巴代替眼睛瞪他。
“今天我请客,已经让老板算在我账上了。你们要是有兴趣,就继续,我先走了。”
望着钟奕泺潇洒离去的背影,季霄嘟囔道,“算这家伙有良心。”
他转过头,便看见陈品冠看向钟奕泺的深沉眼神,不由伸手推了胖子一巴掌,“你这家伙,总不会因为这点酒就被他收买了吧。”
“不。”陈品冠躲开他的手,“我总觉得这次警察来,他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他早就知道警察会来一样。
走出门外,一阵冷风瞬间将身上从酒吧里沾染的暧昧和颓废吹散,而钟奕泺只觉得有些冷,裹紧了外套掏出手机准备打车。这时一声车鸣将他的思绪打断,意识到自己堵了路,朝后退去。
计程车继续前行,停在前方的路口,钟奕泺顺势瞥见一群人准备上车。
其中,美女的身影若隐若现,存在感却极强。
点下手机屏幕的打车软件,呼啸的冷风中,钟奕泺缩了缩脖子将整张脸藏在羊绒围巾之中,也藏住了嘴角的一点冷笑。
真是群不怕死的家伙,明明之前都特意打电话报警想救他们一命。没想到自己找死,这下,可真怪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