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院子那头就开始闹烘烘地像沸腾的开水。吆喝声、脚步声、抓鸡宰猪声……乱七八糟的嘈杂音一浪高过一浪。怎么回事?今儿似乎还不是除夕呀!
我迅速起了身,好奇地循着声音走去。只见府里的男厮们都或挑或扛,谁也没有闲着。木架、漆盘、牲礼……似乎都是祭祀的用品。
“这个送去厨房……那个摆在大厅……”子偕站在人堆间,像个军官一样指挥着手下的兵士。他今天穿着一件滚新的淡蓝色袍服,冬日清晨的雾气在他身边氤氲开来,而他身上似乎散发着淡淡的光晕,素雅如月华。
这个翩翩风华的男人似乎感应到我的目光,停下手边的工作,缓缓转过身朝我走来。
“琬儿,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紧张地低下头,他眼中露骨的爱意仍然令我不敢直视。
他站定在我面前,温柔地执起我的双手,瞬间已投入到他温暖的包围。一切那么的自然,仿佛他已经做过几千几万次一样。
我全身像触电一般,迅速将手抽出。他有点惊愕地看着我,眼中一丝被拒绝的痛楚轻轻掠过。
“呃,子偕,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我赶忙打破尴尬的局面。
“哦,今天是迎福神的吉日,祭典将在今夜子时举行,所以会比较忙,没时间陪你了。你好好呆在房里别出来,知道吗?”
迎福神?难道我不用参加吗?听他的语气,我似乎只要呆在房里就好,这是什么规矩啊。
夜色弥漫,正是行动的好时候。
事实证明,我并不是一个很乖的人。如果继续呆在房里的话,我迟早会被自己的好奇心折磨死。
趁着暗夜的遮掩,我一路畅通无阻。此刻,离子时约摸还有一柱香时间,大伙应该都提前在大厅等候吉时了,因此沿途并未撞见任何人。但就在快接近大厅的时候,我身后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我心一惊,闪电般躲进一旁的树丛里。
大厅的灯光隐约洒漫在路的那端,半明半暗处,一只头大腿小的怪物正拖着沉重的脚步朝我走来。妈呀,那是什么东西!我吓得赶忙屏住呼吸。它从我身边经过的一瞬,我轻吁一口气,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纤细的少年头上顶着比他身躯大一倍的物什,略显艰难地往大厅走去。
虐待童工?脑海里立刻闪过这样的念头。这少年顶着这么重的东西还能走得如此稳健,不得不让人佩服,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生神力”?我呵呵地干笑一声,转念一想却觉得奇怪。因为,他的身影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我躲在他身后,顺利地藏在大厅外侧旁的一个偏角。学着电视剧里的方法,我用蘸湿的食指捅破了窗纸。哇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好隆重的祭典啊!
厅堂正前方摆放着一尊神像,下刻“祝福菩萨”四个大字。神像前规矩地摆放着几个木制的朱漆大盘,上盛“五牲福礼”。有趣的是,鸡鹅是跪着的,头朝福神。一旁的“龙门架”上,一根红绳穿过一尾活鲤鱼的背刺,并用红纸贴住其色目。
满屋均是男丁,按着辈份的顺序,恭敬地立于神像前。众人之中,我一眼看到了那个淡蓝色的身影,仿佛鹤立鸡群般,令人无法把眼光从他身上移开。他的表情是那么凝重,那么专注。
“呃,你……”身后一声细微的惊呼打断了我的思绪。。
遭了,该不会被抓包了吧?我硬着头皮慢慢转过身,原来是方才的“神力少年”。他定定地望着我,嘴唇微张,脸上尽是惊奇之色。
我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并无不妥。莫非……嘿嘿,他的表情是惊艳的意思?
“您是……少夫人?”他还是呆呆地,可眼中逐渐冒出的惊喜却令我不解。
我点了点头。
“太好了!没想到还能遇到您!您还记得我吗?”
我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少年,他长得十几岁模样,身高与我相仿,身材略显纤细。五官清秀,尤其是一双黝黑的眼眸十分传神。可是,这双似曾相识的眼睛究竟在哪里见过呢?我摇摇头,还是没能想起来。
少年满含期盼的脸庞瞬间黯淡下去,失望地垂下头:“唉,也难怪,那时候我灰头土脸的,您一定不认得了。”
这少年有趣得紧,脸上的表情变换丰富,真惹人喜爱。我不由安慰他说:“那你告诉我啊,我一定想得起来的。”
他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摊开放在手心上。“您还记得这个吗?”
那是一只耳环,长长的掉坠下镶着一粒晶莹剔透的白玉。我的心猛然被撞击一下,一股似要淡忘的愁绪像蔓藤一样,紧紧地缠绕着全身。我当然记得,这是文侑特地为我订做的,全天下只得这么一对。只是后来在一次紧急的情况下,将它们送给了一个三日没吃过饭的小乞儿。
“是你?”我终于想起来了,他就是在我跟踪赵二夫人时抱着我双脚的那个乞儿。
他欣喜地笑道:“我一直盼望能再见着您,报答您的救命之恩。只是,这耳环如今只剩一只,另一只已经被我典当了。不过您放心,等我赚够了银子,一定再去帮您赎回来!”
看着他满脸的坚决和纯真,我忍不住轻笑出声:“不用了,这只你也留着吧,既然送给你,就是你的了。”我留着也是徒增伤悲罢了。
“谢谢少夫人。”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月……月夜。”
“月夜?好美的名字啊!那我可以叫你小夜吗?”
他腼腆地点了点头,唇边的笑容犹如竹叶上的白露般清透,无暇。
我还想开口问点什么,只听得厅内一声钟响,子时已到。屋内似乎有什么动静。我又赶忙凑到窗边往里窥视,只见男丁们开始行三跪九叩之大礼。想不到,一个祭典竟用得着这么大的排仗。
衣袖突然紧了紧,我低头一看,袖口正被一脸紧张的小夜扯着。
“少夫人,您快走啊!被人发现就糟了,迎福神的祭典是不许女眷参加和观礼的,否则会被视为亵渎神灵之罪啊!”小夜在我耳边低语。
看着他紧张的神情,我也开始手足无措了,没想到竟是那么严重。
“好,我马上回房。”反正这祭典已经见识过了,偷吃还要懂得抹嘴啊,溜为上策。
“啊,来不及了。”身后懊恼的低咕声还没令我反应过来,才刚跑几步,就很不幸地与人打个照面。更不幸的是……撞见的竟然是他!
“少夫人,”来人精明的眼眸里装满了讥笑和嘲讽,嘴边露出狡诈的微笑。
“秦……秦总管。”该死,怎么是他!地球人都知道他可是姑母眼前的大红人哪。
来不及多思考什么,我拔腿很不淑女地逃跑了。
我……我完蛋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