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不知何时入睡,今朝起来,只觉头昏脑涨,一身倦意。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不雅地伸着懒腰。
“早安。”耳边突然传来慵懒而低沉的声音。
“哇!”一张放大的脸突然出现在我初醒的床上,能不惊叫吗?惊吓过后,我才猛然想起,昨晚是我的大婚之夜,心情没来由的郁闷起来。
子偕的眼角染上一丝笑意,嘴唇略微弯出幸福的形状。他似乎早已转醒,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盯着我熟睡的脸庞。在他炽热的眼神下,我心中掠过一阵惊慌。想起刚才那些不雅的动作,脸上突然一热。
“早,早啊。”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晕红的脸,眉间氤氲着淡淡的喜悦和幸福。“如果每天早晨都可以这样看着你醒来,我此生已无遗憾。”
我的心一沉,他的眼神这么温柔,这么纯净无暇,可我知道,他看的不是我,而是透过我看着别的灵魂。
“我……我要起床了。”感觉他的眼神越来越炽热,我慌忙坐起身来。
“我叫红儿进来帮你梳洗,呆会儿还要去给爹娘奉茶,一会儿再来找你。”他翻身下了床,身上依然穿着那件喜服,翩翩地走出房门。
“小姐,你比未嫁时更美了呢!”红儿手巧地为我梳了个别致的螺髻,端详着我连声赞叹。
铜镜中的女子,妆容点点,香腮红如赤霞,云鬓黑似染墨。双耳坠着明珠,髻上插着典雅高贵的梅花簪。只是,如此美丽的女子,眉间却浸染着不可描绘的忧愁,与这新房的喜气格格不入。
“小姐,能嫁给姑爷这样的郎君,可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呀。姑爷不仅是人中丈夫,文采翩翩,对小姐更是真心一片呢。恩,有件事情,您可能也不知道吧?”红儿像只清脆的小黄鹂在我耳边喋喋不休,仿佛比她自己嫁人还兴奋。
“什么事啊?”
“几天前,我碰巧听到姑爷和夫人在大厅里争吵,为的就是小姐今后的起居。夫人说按规矩应该给小姐另起院落,这样以后姑爷纳妾也方便。可姑爷坚决要让小姐住进‘梅渊阁’,还说什么‘一世一双人’,绝不纳妾。我当时听了,都感动得要流泪了!”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想起他对我说过的深情的话语,心中激荡难安。他竟是如此一个至情至性的男子,我想,也许我也会慢慢喜欢上他的吧。如果上天指引我穿越几百年来到这个地方,为的就是让我与他再续姻缘,我还能怎么办呢?
脑海里涌现这半年来的点滴,与文侑在谷中初见,陪己祯通宵的欢饮,梅花树下的相会及誓言……一切的一切,久远得似乎已经是上辈子做过的一场虚幻而绮丽的梦。文侑应该永远也无法原谅我吧?我和他之间,不仅隔着误会,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当我和子偕来到大厅时,里面已坐满了人。姑母坐在正中间,看见我们脸色有些发讪,似乎责怪我们起得太迟。坐在姑母旁边的应该就是姑父,拜堂之时因为蒙着盖头并未看清他的面貌,如今仔细瞧着,是一个慈祥亲切,满脸笑意的男人,他的轮廓与子偕极为相似,两鬓虽已稍微花白,身上却仍然透出儒雅的学士气质。
丫鬟将沏好的茶递到我手上,我盈盈走上前去,规矩地跪在他们面前,将手中的托盘微微举起,朗声道:“爹娘请用茶。”姑父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接过茶杯轻啜一口,而姑母则毫无表情,嘴唇还没碰触杯口,就把茶放了回来。
“今后在陆家,一切都要以这里的规矩行事。平日在旁多督促观儿,别让他忘了正业,以后还指望他为陆家光耀门楣呢。”才刚坐下,姑母威严如神祗般的嗓音立即响起,看来她对子偕的期望很高啊。
我赶忙应声。
坐在一旁的娘亲紧紧握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已不是姑娘家了,性子该收敛些,凡事要有分寸,啊。娘今儿就要回去了,家里还有大大小小的事的等着我呢,想娘的时候就回家来瞧瞧……”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原来这就是“送女出嫁泪千行”啊。
“月琴,又不是生离死别的。她在我这,少不了一块肉!”姑母脸色稍微不悦,看向娘的眼神里还隐隐夹杂着清细的嫌恶,“我差几个侍卫送你回去。璇儿就留在这多住一阵吧,也好陪陪你姐,免得你大娘不放心。”
一直沉默不语的璇儿听见姑母的话,惊喜地抬起头来,问:“姑母,我真的可以留下来?”
姑母的脸色缓和下来,声音不觉略带温度:“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哈哈,太好了!姐姐,我又可以陪你了!”璇儿欢快得像飞舞的蝶儿,大家都忍不住笑了,大厅沉闷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
我心中升起一阵苦涩,为什么同为甥女,她惟独对我这么讨厌?几日前那碗下了毒的鸡汤,又渐渐地从我脑海中浮了出来。
梅花的香气清雅如昨,一切却已物是人非。梅花间俊朗的身影,清澈的欢声笑语,昔时的承诺誓言,如收藏在玻璃瓶中的前尘往事,依稀可见却不可触及。胸间那块蕴着我体温的玉佩,在这天寒地冻的梅香间,深深地炽痛着我的心,宛若轻盈的落花,在宁静的心湖水面漾起一层浅浅的涟漪,随风远去,飘散在心底那块谁也触摸不了的地方。
思绪间,忽觉肩上一暖,身上已披着一件白狐裘髦。一个丰神逸态的男子在我身旁负手而立。一阵风吹起,脱落的梅花瓣在空中飞旋打转,即而翩翩如月色下飞舞的白蝶,顺着他的眉宇,脸颊滑落,终于停靠在宽厚的肩上。
“我跟你说说以前的事可好?或许你会想起什么来。”他侧头看向我,眼中清透温柔,似水如烟。
“好。”这样温柔的人,很难拒绝他呢。
“在我小的时候,全家为了躲避战乱,流离失所,四处逃难。几经波折,最后逃回了这里,我们的家乡越州。在这里,我认识了年少的你。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读书,渐渐地便互生了情愫。”他的目光落在皎洁的梅花上,似乎完全沉浸在那快乐甜蜜的往事中。白皙的脸庞晕染上一层薄薄的红,眉间涂渲着如云似雾的愉悦。“两年前,舅父因为调职,你们全家不得不搬移到福州。分别之前,我将一支亲手刻着你名字的凤钗送与你作信物,许诺两年之后定娶你为妻。可谁知……等来的却是你失足掉入悬崖的消息……”他的话似乎哽在喉间,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陷入了可怕的梦魇。
看着他如此痛苦的表情,我竟有些不忍心,便转了话题,问道:“为什么娘好象很不喜欢我呢?”
他轻叹一口气答道:“我娘未出嫁前曾与你娘有过矛盾,之后便一直对你们母女有些偏见。她也曾阻拦过我俩的婚事,但后来不也被我们感动了?琬儿,你放心,娘有一天会完全接受你,喜欢你的。”
我淡淡笑着,不予置否:“可娘好像很喜欢璇儿呢。”
“是啊,璇儿的娘曾是个江湖女侠,舞得一手漂亮的落英剑。璇儿的性格跟她很像,活泼豪爽,常逗得娘开怀大笑呢。”
我真无法想象,如果哪一天,那尊黑脸菩萨对着我开怀大笑,那场面将会是何等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