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呜咽,树影婆娑,已是深夜。
我躺在床上,心里念着白天的事情,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从文侑和大夫人中毒,到赵志容“沁荷轩”的诡异,再到二夫人的神秘出门,一个个疑问犹如纠缠不清的毛线,紧紧绕着我的心房,剪不断,理还乱。
过了许久,不知从何处隐约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萧声,旋律竟出奇地熟悉。轻灵而忧伤的曲调,在这寂静的深夜里,轻易地穿透我的心,不知不觉,泪水已经爬满了衾枕。
我起身穿上衣服,披了件毛裘披风走出房来。门外更深露重,刺骨的寒风不断从衣领袖口灌进来,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究竟是谁在深夜吹奏着如此忧伤的曲子?循着萧音走去,那旋律越来越清晰,正是我那日在荷花池边吟唱的《青花瓷》!我从不知道这首曲通过古萧演绎出来会是如此凄美而空灵。
“沁荷轩”外的一座凉亭上,烛火摇曳,有个男子立在瑟瑟寒风中执萧而奏。依旧是一身绮丽的粉红,但不知为何,此时却显得分外寂寞和萧索。
我轻轻走近他身旁,情不自禁地跟随着旋律哼起来。他听见我的吟唱并未觉得惊奇。漫漫夜色中,歌声和萧音竟似浑然一体,分外契合。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
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
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你眼带笑意
歌声和萧声突然停了,天地间一片寂静,仿佛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他缓缓回头看我,眼眸里淡淡的哀愁盈盈流转。看到这样的他,我心底有丝隐隐的疼痛。一时如孩儿般顽劣,一时如莲花般妖媚,一时如谪仙般清灵,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想不到这曲子你听一遍就记住了。”我低声打破沉默。
他定定地看着我,许久才轻叹一口气,转身到圆桌边坐下,说:“来陪我喝几杯吧。”
我这才发现桌上摆着一壶酒和两只杯。
“你在等人?”我疑惑地问。
他沉默不答,脸上一丝不自然的神情稍纵即逝。
三更半夜的,不知道他在等谁?那人又为何没有赴约?
我在他对面坐下,他伸手打开酒瓶,将两只杯斟满,一股浓郁的醇香顿时弥漫在空中。
几杯酒下肚,一股辛辣游走全身,我脸上也微微起了烫。再看看他,原本清冷的脸上多了两朵舵红,眼神也略微有了暖意。
“其……其实今日是我的生辰。”他略微有些醉态,嘟起嘴说:“可是却没有人记得住……”
我的心又隐隐痛了起来。二夫人对他漠不关心,他在这个家里似乎极其不受宠,府里的人又不愿接近他……他一直过得很寂寞很不快乐吧?我刚想开口对他说句安慰的话,却又听得他说:“从小没有谁真正关心我,只有她……可如今,却连她也忘了……”
她?我对他口中的“她”十分好奇,于是试探地问:“刚才你就是在等‘她’吗?”
他微微点头,脸上浮现细微的失望,然后自言自语说:“去年她还送我礼物呢……”
我两眼发光,不知古人的生日会送些什么礼物?于是急切地问:“她送你什么啊?”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斜眼瞥了我一眼道:“你保证不会偷笑?”
“我保证!”好奇宝宝举双手发誓。
他这才低头,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我伸长手迅速接过来一看,“噗嗤……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
他脸上的红晕更加耀眼,朝我怒嗔道:“你不是保证过不偷笑吗?”
“但我没保证不光明正大笑啊!”我耍赖地眨眨眼睛。
原来那是一只奇丑无比的荷包,如果它还算是荷包的话。手绣的线脚参差不齐,裁剪的布料长短不一,荷包的开口处也因为绣错的缘故,竟然缝合在了一起,所以根本塞不进任何东西。
我指着荷包表面那坨粉红色的图案问:“这是……猪吗?”
他耸耸肩,无奈地说:“我原本也以为是,但后来她生气地告诉我,那是荷花。”
“哈哈哈哈……”笑过之后,我却突然觉得心中万分酸涩。这么丑的东西他却如获至宝,可见当时他收到这份生日礼物的时候,一定很感动吧。他不在乎礼物是好是坏,只在乎送礼人的一片心意。
“志……己祯,我也送你一样礼物吧。”
“什么礼物?”他一脸期待得像个要糖的孩子。
“在我的家乡,有人过生辰,别的人都会为他唱生辰歌。咳咳,现在,我要把这首歌送给今日的大寿星——赵己祯公子!”说完便朗声唱了一遍《祝你生日快乐》,然后觉得还不过瘾,又唱了一遍英文版的。
己祯一边乐呵呵地拍手,一边困惑地问:“‘哈屁不死得’是什么意思啊?”
“呵呵,这是我们家乡的一种方言,就是‘生辰快乐’的意思。”
“嘿嘿,这样的小调我还是第一次听呢!好温馨的感觉哦。”绚烂的笑容绽放在他红润的脸上,纯净得像高山上的雪莲。
我欣慰地看着他,相信此时在我眼前的他是最真实的他,内心脆弱,渴望温情的他。
“琬儿,谢谢你。”他黢黑的眼眸中闪烁着缤纷的光彩。
“琬儿,伸出手来。”
“干什么?”我一头雾水地盯着他。
“伸出手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哦。”
我伸出手,摊开平放在他跟前。
他从衣襟里掏出一件闪光的东西,放在我手上,然后顽皮地笑着看向我。
“啊!我的凤钗!”我激动地跳起来。早知道他喝酒之后这么容易被拐,我一开始就应该打几壶酒去灌他的!我把失而复得的凤钗小心收好,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可不能再丢了。
“来来来,我们再喝几杯!”我心情大好,豪迈地朝他劝酒。
又是几杯下肚,我的头脑已经晕晕乎乎。己祯的酒量也没比我好,一脸尽是醉媚。
“琬儿,过来。”他招手叫我坐在他旁边。我熏熏然过去,才刚坐下,他的头就枕在我肩上,撒娇道:“让我靠一会儿,我好累,好冷……”他身上的荷花香气夹杂着醇醇的酒香,魅惑得让我无法抗拒。我把披风拉到他身上,遮住他单薄的身子,然后贴在椅背,闻着他身上的香气,不知不觉倦意便席卷而来……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亮。我身上盖着的一条薄毯,还残留一丝荷花般沁人心脾的香气。我竟然伏在桌上睡了一夜!
那道粉红色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若不是看见桌面上狼藉的酒瓶杯子,我还以为昨夜只是做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臭小子,也不叫醒我,要是感了风寒,我找你算帐去,哈……哈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