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沙沙?老板的千斤大小姐,上过大学,还要出国留学,难怪谈吐这么清新自然,温文尔雅。
亮子一下被感染了:她是千斤大小姐,她是做人事的,她有生杀大权,她不韧性、不娇蛮,她不甩大小姐脾气,她在跟你道歉。你是咋了,你只是个来揽活的,有咋权力跟她发毛。她不收你,你又能咋样。你不该仇视她的,她在跟你交朋友。你是不喜欢她干干净净的脸,别瞅就是了,活还是要揽的嘛。
亮子低着头说:“对不起,是我性急。我学的是工业企业管理,考了一年了,总算学分到手,不过证书还没到手。”
亮子低着头,但能瞅到大小姐白白净净的手,心里又不爽了,同坐的她长的就是这样白白净净的手。他很想离开,另找出路,可没敢。他想,白白净净的手,普天下就两双么,躲得开么,忍住吧,把活揽下,干活去就瞅不见了,车间是瞅不见这样白白净净的手的。
“陈亮,你干么老把头压得低低的。”大小姐瞅着他笑道。
好吧,既然一时撇不开,有什么法子,理直气壮地把起头抬来,才是真真的你!
亮子盯着眼,瞅着她干干净净的脸。
“一年就完成自考。”大小姐放下手中的笔,又认真地瞅着他。
亮子被这沙沙瞅着,身上毛毛的,但不再低下头:“我运气好。”心在想,该问完了吧。
大小姐看着亮子背着画夹又问:“陈亮,除了爱看书,你还有什么爱好么?”
大小姐也太多得问了,不过不难回。“书法、美术、打球和游泳。”
大小姐又问:“爱唱歌么,爱跳舞么?”
亮子真想问:你爸是ktv的老板么。好吧,我们现在就一道唱首《纤夫的爱》,爽把拉丁,那可是我的拿手好戏。咋样!当然没那么傻,把揽活当儿戏。“能唱点,也能摇几步。”
大小姐一听,兴奋起来:“陈亮,你兴趣好广的!我们公司有个球队,在龙湾镇还是小有名气的,你可以参加的。爱游泳,更好了,村外就是浩瀚的大海,你想怎么游就怎么游。还有,我们兰总书法和画画都好棒的,你来对地方了!还能唱,能摇,太酷的!”
这里有海,还用她说,海都没海,还是海都么,当然想怎么游就怎么游,等会就去游。这厂里有球队,才是最大的惊喜,好久没打球了,手都痒了。女老板书法和画画都好棒么,也想见识见识。能唱能跳算啥,不对,这是工厂,你是来打工赚钱的,这不是学校。
亮子既而冷静下来:“我是来打工的,就不说这些了。”
大小姐瞅亮子的眸子,一下亮得像金子,一下暗得像黑夜,即闪即失,不由地问:“陈亮,你怎么了,你好像经历了很多事。能说说么?”
这个大小姐太能缠了,他还没遇上过这样的女孩,同坐的她也够缠人的,也不像她这样,当着满屋的人这样问,这样说。活了十九年了,能没经历么,她要抄老底么,她没翻到箱子的底层,有十多本厚厚的日记本呢,那些就是经历,有乡下的房子、猪圈、牛栏,有青溪的渔船、鸬鹚、圆心鱼、月亮、星星,有乡下的大山、水田、木樨,有乡下的发大水、姐的折腿、外公的黑脸、外婆的叹息、爸的臭汗、妈的心酸,有城里大院的朽木、门前石狮的可笑,有学校球场的酣畅、同坐眼睛的迷惑,有爸死前的满足、出门前妈的唠叨,有太多的太多的太多。你问得可笑不可笑,问得烦人不烦人!
亮子想说:大小姐,你生在金库、长在银堆,瞅到的都闪着的光亮,咋晓山炭的乌黑、星星坠落后的暗淡。别问了,就是有时间跟你说,你也不晓的,可能永远也不晓,说了白说,何况,我得赶紧揽上这份活。
亮子没这样说,怕大小姐生气,大小姐的脾气一发,这份活就没了,不是再找不到活,可找活要时间,要吃要住,身上只有几百块,经不起。
“沙沙小姐,登记好了么,我能上工了么!”
大小姐笑着说:“不好意思,我问多了。陈亮,你用过电脑么?”
你招的是漂染工,这工厂有这么先进么,用电脑操控机台么,他用老家话问身边的牛牯:“沙沙小姐问你这话了么。”
强强也灵,给他一个坏笑,也用老家话回了他:“哥,你装傻呀,沙沙小姐瞅上你了,不想让你做漂染工。”
亮子笑了笑,牛牯也逗,口没遮栏的,说啥呢,大小姐能瞅上乡巴佬。不想让自己做漂染工好像还对,她想让我做什么,做办公室,去企管科么。
亮子真想是这样,赶紧说:“会一点。”
亮子本想说:会不少。
大小姐眼好尖,晓得他们在捣鬼,可没生气,依旧笑着:“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坏话。”
亮子赶紧说:“我问弟,是不是饿了,还没吃中饿呢。他说,饿极了,现在有头大水牛都吃得下。”
大小姐好傻,不然咋还冲着他笑。“好吧,也快下班了,你到我坐上操作一下,就带们们去食堂。”
就带我们去食堂,这么说这份活是揽下了。他肚子更饿了,好像瞅见的不是白米饭,有更好吃的红烧肉在等着他去挟。
亮子跟自己说:想吃红烧肉,就得有耐性。妈说,红烧肉得小火慢慢熬。他跟妈说,我等着就是。
其实,他心想好急,赶紧坐到了大小姐的坐上,打开笔记本,就问:“沙沙小姐,快说你让我做什么?”
该死,让大小姐牵着牛鼻子了。“陈亮,你就把进人事部看到的,听到的,说过的,想到的,打出来就好?”
这下好了,瞅你急吧。没事,只要有红烧肉吃,打啥都行!
亮子把进人事部的过程,在大脑里快快地里重放一遍,就利索地敲起了键盘:
背着土行囊,灰撒聘牌上
车工缝衣裳,恨没带樨娘
仓管老本行,就怕已打佯
有肩就能扛,就去漂染房
强强笑嚷嚷,仍恐缺工装
一千一口粮,渴望又渴望
仓库咋没粮,漂染也一样
有力心不慌,一点不彷徨
身份证才亮,没想出情况
有个旧书箱,没上大学堂
文凭没一张,自学充栋梁
跑过篮球场,画过几张像
也想游汪洋,肚子在空响
吃贯粗杂粮,好想把肉偿
沙沙帮个忙,舍我一口汤
亮子想,瞅到的,听到的,说过的不多,一字不落都能打出,要把想到的打出字来,晚饭就别想吃了,自己饿一餐没事,让大小姐跟着饿么,自己可不敢,再说,能打出不喜欢干干净净的脸,白白净净的手打上么,那不是自绝活路么。还是简简单单地打油几句,也能囊挂的,又省时又省力。
“沙沙小姐,你看看行不?”他站了起来,忐忑地瞅着她,等她给端出那锅熬得好入味的红烧肉。
“有点意思!食堂每餐都有猪肉吃的,不过……”
大小姐在他身旁瞅着,把手蒙着嘴笑着,见他可怜巴巴的问,说了一句。
亮子听到大小姐说:食堂每餐都有猪肉吃的,心里热了一下,心想:公司还真有好岗位。一句“不过”,让他又冰凉了一下,想想还是有希望的。“不过啥!”
大小姐又笑:“看来真是饿了,我就只再问一句就好了。”
“你快问吧!”他发急了。
“樨娘是谁?”
亮子脸通红起来:“就是穿着木樨红衣裳的姑娘……”
“木樨红,好美的。她怎么没来?”
亮子赶紧说:“沙沙小姐,你说只问一句的。”
大小姐点点头,笑道:“好吧,明天再问。陈亮,你愿意留在我们人事部吗?”
明天还问!好,揽下活,咋问就成。人事部!真是好大一块红烧肉,快应下。不行!天天跟大小姐呆在一个办公室,天天瞅见干干净净的脸,白白净净的手!宁愿做漂染工,也不要再瞅见。
亮子不想吃红烧肉了,吃粗粮更安心:“人事部很好的,可我没做过,又没大学文凭,再说,我这五大三粗的,这份活也不适合。”
大小姐笑着:“没做过学学就会了,文凭不是说明一切的,人事部需要你这种能文能武的。你说人事不适合你,哪你想做什么。”
亮子赶紧说:“说真的,我很想到企管科,可你们没招,仓管员也适合我,熟门熟路的,只是也没岗了,就让我做漂染工吧。”
“沙沙大小姐,你干嘛,我哥愿做粗工,就让做吧。等他想做细活了,再叫他好了。”一边的强强等得不奈烦,帮着学了一句。
这个牛牯逗吧,这是你家的菜园门,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大小姐瞅强强瞒有意思的,就说:“牛强强,你说说,你哥能文能武的怎么不让大学呢?”
强强好笑地说:“啥是能文能武,想是他跟我一样,在学校老打架,不读书,就上不了大学了。”
大小姐惊奇了:“你哥不读书,老打架,就上不了大学么?”
强强正想说啥,亮子脸一沉,把强强扯到一边,冲着大小姐喊了一声:“你咋这么多得问!”
大小姐被凶了一句,不高兴了:“就随口问问,你干嘛呀。”
亮子瞅大小姐的脸一下泛红了,才觉得自己不应该对一个女孩甩性子,再说人家还是老板千斤大小姐呢。
“对不起。”他说了声,但依旧没回答大小姐的提问。
他怎么了,看,脸都青了,我伤着她了,我没说什么嘛。他怎么一下发怒了,看着腼腼腆腆,不像个爆性子,也许自己真伤到他了。他不想说,你就别再问了,找时间还是要问的。
亮子见大小姐不说话,心想:糟了,你咋不能忍忍呢。把大小姐惹毛了,好不容易找到这份活不就黄了。就赶紧补救着:“沙沙小姐,这份活对我很重要的,让我试试吧。”
大小姐盯了他一眼:“漂染工活很重,不适合你!”
啊,她真发毛了,这份活真黄了!他慌了:“沙沙小姐,是我不对。不该冲你发火。可我有的是力气,要不你找个最有力气的师傅,跟我比比臂力。漂染活再重再难,也让我试试,可以么。我想,不管啥活,只要肯出力,肯用心,没有做不好的。”
亮子盯着大小姐,不说话了。
他怎么了,他做有根筋坏了的,让他做人事,他不做。他想到企管科,公司没有企管科呀。我只多问一句,为什么不上大学,他就发毛了。我也没说不收他呀,他怎么急上了。他比牛强强还高还壮,做漂染当然行的,只是可惜了。收下他,让他做什么好呢?他自学过企管,还一年就过,是个难得的人才,爸不是要招个助手么,我看他行的,可自己做不得这个主的,怎么招呀……
亮子瞅大小姐不说话,心想:活该,总说强强是牛牯,你才是一头大夯牛,谁都敢顶,黄了不是。好吧,黄就黄了,上别家找活去,肥草哪山不长。
“谢了!”他把书箱盖好,提上走人了。
“你!”
大小姐傻了眼:他怎么这样,好心当成驴肝肺!走了好,省心!不行,他横,你也横,还做人事,人事就得量才为用,量尽其才。
“哥,咋了,沙沙小姐没说不收你呀!”强强把亮子拦住。
亮子撇开强强,笑笑:“让我给她下跪么,哪山不长草!强强,你留下好好做,哥会来瞅你的。”
“让他走!不知好歹的。”大小姐胀红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