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雨已住,天空放晴。空气中混杂着土腥味及青草气息,吸入肺腑中自觉酣畅淋漓,神清气爽。而北方空中斜挂的虹桥更是渲染了惟我独醉的氛围,无酒醉人人自醉。
“千丈虹桥望入微,天光云影共桥飞。”陈湛二十多年的记忆中,只有幸见过两次彩虹,其中一次还是即将幻灭模糊难见的彩虹。没想到来此时空三月余,便碰到这可遇不可求的美好事物,心中积压的阴霾略略消散,不由吟诗出口。
这种无心之举想来是不明智的,名人都是饮酒或煮茶作诗,到陈湛这好,史无前例嚼茶叶蛋作诗,怎么看怎么不像那么回事。陈湛在俩人的瞩目下,脸颊又要飞起两朵红云,“咳、咳~”他清清嗓子以掩饰那份不自在和尴尬。当然这声咳嗽的最终目的达到了,成功转移了钱掌柜的视线。
“小兄弟,看你言谈举止及厨艺完全不至落到如此田地,莫不是有何难言之隐?”钱掌柜觉得将埋藏心底已久的疑惑问出顿觉一身轻松。
“先生所问极是,在下家乡远在相隔千里的北方,因久旱无雨,导致连年灾荒,入不敷出,食不果腹,故举家南迁。屋漏偏逢连阴雨,行至中途又遇洪水泛滥,家人被冲散,是死是活无从得知。祖上曾是书香门第,至今已没落多年。方才做得几句不成体统的诗词,还望海涵。”话甫一说完,陈湛不自觉的摸摸鼻子,心中暗自祈祷:伟大的神明啊!您作为见证人,一定能体会我此时此刻所做的无奈之举。
三年前,晁胜国北边的齐佐庄连年灾荒,景帝十万火急将赈粮送往灾地,可就有那胆肥的贪官污吏不计后果的扣粮,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赈粮一关关的扣押,最终真正到达齐佐庄的赈粮变成狗粮,导致百姓流离失所,民愤剧增。景帝龙颜大怒,下令揪出贪污赈粮的官吏杀鸡儆猴。原本贪官污吏历朝历代皆不可避免,正如国之栋梁食之蛀虫般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但是人有三六九等,贪官污吏亦不例外。时逢战乱,又遇灾荒,在这么微妙的局面下,胆敢狠踹一脚,激化民愤,动摇国本,此类贪官不看眼色,不够聪明,只一味的贪吃,该杀!大约一年前池茂街发过一场洪水,差点殃及京城,听说淹死不少人,还引发了一场小规模的疫情
难不成这两次祸事都被他赶上了?钱掌柜实在吃惊,这需是怎样一具强大的霉体才能遭遇诸如此类喝水塞牙口水呛死的悲催之事。大家不要误会,由始至终,整个过程均是钱掌柜自身推测。陈湛所言具是模糊的大体方位,他晓得同样是说谎,还是不要太详尽给人抓住把柄就没有自由发挥的空间了。
若论钱掌柜往日行事风格,断不会如此草率,必会问上一问。而以陈湛拙劣的说谎技巧,稍加询问便可露出马脚。但是,凡事一经“但是”就会出现不同寻常的结论,他情愿相信陈湛,不是相信陈湛所说身世,而是相信陈湛这个人。相信即使他有所隐瞒,也无伤大雅。人一旦涉及愿与不愿的问题,就请不要再深究,因为这是一个相当微妙且矫情的哲理。
“原来如此,敢问小兄弟名号?” 钱掌柜决定不再进行这种无价值的妄断。
“在下姓陈名湛,无字。” 陈湛应答如流。
“相逢既是有缘,更何况这种不浮夸的美味老夫已经很久未曾尝过。今日遇尔实是幸事。”
“先生太客气,要说幸运,当是在下。今日是小生生辰,原以为无人庆生,凭空降临的两位不但陪伴在下还提供一顿免费午餐,自是在下该感谢二位。”
“哦?原来是生辰”,若一开始的询问只是好奇,那么现在钱掌柜却是真想帮他一帮。“既是如此,口头上的感谢不如行动中的感激,可愿意来边城客栈?今日受食材所限,你未能尽情施展厨艺,老夫很想亲眼目睹你大显身手是何等风采。”
边城客栈位于京城最南边,往来各地的长途跋涉者、商贾小贩多汇集于此,鱼龙混杂之地,道听途说的江湖奇事、朝廷动态均是由此地播散往各处。而经营此家客栈的掌柜自是精明干练,见好就收的角儿。
“难不成他就是边城客栈的老板?留着修剪整齐的山羊胡,文质彬彬,倒像是吟诗作对的秀才书生。若沾满铜臭味的老板都如他这般,那还真是不显山不露水。”陈湛思绪千肠万转,斜眼偷偷观察着钱掌柜。
钱掌柜见陈湛如此觉得很好笑。怎么说呢?就是某人明明正一寸寸的仔细打量人家,却偏偏要做出偷偷观察的样子还傻乎乎的以为人家不知道。 “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钱掌柜笑眯眯的说。
“求之不得。”陈湛忙道,若果真如他所想,钓到一只老板鱼,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倒霉整整三个月的时光将要转运。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总会推辞一二,比如说我这等身份怎敢高攀贵店?多谢大人抬举诸如此类客套话。可是陈湛觉得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客套来客套去,真真太虚伪了。假若大鱼经不住你的客套,嗞溜溜游走的话,那岂不是连肠子都悔青了。所以机会来了就要抓住,不仅要抓住还要牢牢的眼疾手快的满手逮。
“先生容我明早前去客栈可好?”
无妨,不过能否留下全看你的实力。今晌午的表现你初赛已过,明早你需参加边城客栈二楼的一场决赛,参赛人加你总共六人,个个实力不容小觑。是走是留全靠你自己,须得尽心。”话说完钱掌柜朝秦屹使了个眼神,转身率先出了门。秦屹将结成串的大蒜甩向背后,提起余下的物什,将要走出庙门时不忘回头意味深长的深深看一眼陈湛。
陈湛算是明白了,原来到嘴的烤肥鸭不定进到胃里,若你有本事它才会心甘情愿变成你的排泄物,否则它就会扑楞扑楞翅膀毫不留情的飞走。搁一般人的话,面对即将到来的比赛都不可能太轻松,何况这种得来不易的比赛有可能改变命运。像陈湛这种漫不经心、没心没肺的人纯属另类。
雨后,天空放晴,人群熙熙攘攘,一派勃勃生机。边境战乱,洪水灾荒,丝毫影响不到京城的繁华热闹。两抹身影融入人群中再追寻不到,茫茫宇宙,每个人都只不过是匆匆过客。
“掌柜,你真觉得他可以参加决赛?”秦屹走在钱掌柜的后方,低着头若有所思的问。
“不知道,只是觉得他不应该是现在的状态,觉得虽然他厨艺不是很地道,但是会带来惊喜。”钱掌柜停下脚步,让秦屹与他并排,侧头微微一笑,“你是不是认为我偏心?”
“怎么会,只是您此次纯粹因为个人感情,不太像您以往风格。”秦屹垂下眼帘,将情绪尽数遮掩,不动声色的说。
“是啊,我也不晓得这是什么原因,明明只是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不过最后能否留下还是取决于他自己,我能做的仅仅是给他一份请柬让他进入大门而已。明天无论结果如何,你不会怪我今日之举吧。”
“当然不会。”再说我也不见得会输给一个乞丐,秦屹心想。但是他内心深处没有底,也许正是陈湛厨艺的不地道,害怕他不按常理出牌打出的震撼人心的效果。这种难以琢磨的人,让他皮肤的毛孔都缩了一缩,他很不喜欢这种被动这种不被自己掌握的感觉,巨讨厌!
“那就好。你当初来客栈是十八吧,与他现在的年纪差不多。一晃六年过去了,这期间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无论明天能否成为大厨,我都不希望客栈失去你。”
“掌柜的,有您这句话,我。。。”秦屹眼圈一红,哽咽的道。时光飞逝,他的这份知遇之恩,秦屹铭记在心,丝毫未被无情光阴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