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受此侮辱,‘呜……呜……’地哭个不停,对于此事我也不好相劝什么,回头见到老三整治的满桌酒席,气不打一处来,将酒菜带桌子统统地掷到屋外。侍候我的那两个小药童,见我正在气头上哪敢出来收拾,只吓得呆在各自屋中不敢出声。我坐在椅上见你娘不住抽泣,越想越闷,真恨不得冲出去,一掌将老三劈死。又担心你娘在这狼潭虎穴有个什么意外,便一步不敢离开。你娘身子中的毒刚解,经此一吓,抽泣一会儿便睡着了。我为你娘号了脉,见她脉象平和,便也放下心。只觉你娘这一睡下倒省了好些麻烦。我给你娘盖上被,悄悄地走到外屋,将门随手闩上,找了两把椅子,胡乱便睡了。”</p>
“第二日清晨我早早地起来,先去山前山后巡视一圈,再回到屋前,见方才还凌乱了的一地已收拾得干干净净。我进屋从药厨中找了根小山参,叫过那两名药童,吩咐给你娘熬一碗参粥喝。二人见我没了昨日的怒气,满心欢喜的去了。再回至屋中,你娘推开屋门走了出来。见到你娘我总免不了有些尴尬,又想你娘定是要收拾一番,指着门前的水缸道:‘姑娘若要洗漱,这里便有清水。’你娘见屋中布置,看出我在椅上草草睡了一宿,又感我昨日相救之事,心情似乎极好,轻轻地道了声谢。我不便在屋中多耽,走到屋前的草地上,回思昨日你爹与大哥之间的比武。不自觉地左打一拳,右击一掌。只想将二人的精华融到我自己的掌法中。如此也不知打了多少时辰,只打得汗如雨下,方才停歇。回头瞧见你娘负着双手笑盈盈地瞧着我,那眼神仿佛长辈瞧着孩子一般。我灵机一动:想来你爹娘感情至深,你爹又什么高明功夫自也不会瞒着你娘,你娘真实功夫或许不高,见识却必定不同凡人,便道:‘姑娘所笑为何,雷某这套拳法可曾打错?’你娘向前走几步道:‘有没有打错我也不知道,只是你有几拳打得好像他。’我一听心想:‘你娘见识果然不一般,有几招我确是模仿你爹出招的套路,只其中变化有些捉摸不透。我道:‘不知是哪几招像,姑娘可能指出?’你娘似乎对能指导我功夫很是兴奋,雀跃不已,走到我面前道:‘我也学不上那几招像,你再从头打过,我看到熟悉的招式时便叫停。’我心想,这也是个办法。便又从头打过,这次倒比上回少费了好多心思。只回忆你爹的招式便好,没打几招你娘便即叫停。’我见有些眉目,便问你爹平时是如何打法。你娘武功根基虽低,记忆却好,口述你爹出招路数,我依法而行,难免出招方位不对。慢慢一想却也明白招式的用意。有时你娘记得不清,又有时你爹的那招变化实在繁琐,练了许久依然不得要义。两人拆讲了许久,不觉已是晌午,我见你娘也讲得有些困倦便道:‘雷某多谢姑娘美意,这许多招式便已令雷某今生受用无穷。姑娘如若困倦先小憩一会儿,待会儿吃过午饭,雷某送姑娘下山。’于昨晚我便以下定主意送你娘下山,只是一直未得机会开口。你娘听到我要送她下山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送我下山,这话可当真?’我笑笑道:‘当然当真,我骗你做甚?’你娘见我如此说雀跃不已,随即对我道:‘那你还回来吗?’不想你娘竟如此问。我叹口气道:‘不回祁连山,我又能去哪儿?’你娘抓住我袖口,摇了摇道:‘你武功这么高,可以和我们一起游山玩水,扬善除恶,如此快快乐乐地过一世岂不是好?’”雷诺讲到此愣愣地目视前方,眼里一片空白,不久便即回过神来道:“当时我只笑笑摇了摇头道:‘姑娘此话再也休题,大哥一生作恶实多,待我终究不薄,雷某早已决定今生与其荣辱与共。’你娘见我如此斩钉截铁,便不好再说什么。”</p>
“我与你娘简略商量下,也未再做休息,便与你娘去马厩挑选了两匹好马。你娘修整一夜,身子有些好转。我将你娘扶上马,便也跟着上马。你娘道:‘放了我,你如何与他们交代?’这问题我也想了许久,我将你娘私放下山,于老三那里终究不好解释,可又不忍你娘落入老三手里,权衡利弊,当然是先放你娘下山。老三那边若是问起,大不了我给他陪个不是,赶明儿给他弄两个好的也就是了。”</p>
“到得山寨门口,巡哨的见我与你娘策马而来,早早避开还来不及,又有谁敢问上一句。如此我二人一路无阻,便到山脚下。我稍拽缰绳,二马便即立定,你娘见无人追来,于马上欠身道:‘蒙二当家妙手解去身中之毒,又蒙二当家两次相纵,真不知如何报答。’我一挥手道:‘此事再也休题,治你身中之毒我也是受人之托。第一次放你不过是换老三一命,这次嘛……也不过是略赎前罪罢了。’你娘道:‘无论如何,雷大侠活命之恩小女子终身难报万一。’我道:‘别雷大侠、二当家地叫了,你虽不会功夫,但身中奇毒而不乱、身处险境而不惊,雷某也是相当敬佩。如若不嫌雷某所行卑鄙,便叫一声雷大哥,雷某便也不枉了。’你娘听此兴奋地道:‘谁说你二当家行事卑鄙,我便第一个不应。我会跟他们说毒手尊魔雷大侠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人,此人光明磊落、救苦救难,便如观音菩萨一般。’我苦笑道:‘你若如此说世人不笑掉大牙才怪。’你娘却道:‘世人笑不笑我又理他作甚,反正不许说你二当家的坏话。’我感激你娘一片好意道:‘若如此雷某多谢姑娘好意。’你娘也忙回礼道:‘二当家可别这么说,小女子承蒙二当家活命之恩,纵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何况维护二当家声誉本就是理所应当。’我喃喃地道:‘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你娘见我说斩钉截铁地道:‘当然。’随即低低的声音道:‘不死还是最好。’我见你娘一片纯真,哈哈大笑。你娘见我笑得欢畅,不禁也是莞尔。笑了一阵我道:‘那这一声雷大哥,你是肯叫还是不肯叫?’你娘此时身出险窟,与我交谈放松了许多,兴奋不已道:‘肯,当然肯。就怕二当家嫌弃我这个本事低微的妹子。’我哈哈一笑道:‘论武功我妹子虽是欠缺了些,论胆识我这妹子却是寻常须眉所不及的。’你娘见我当面夸赞,有些害羞又有些兴奋,随即轻快地叫了声:‘雷大哥。’你娘这一声雷大哥直教我畅快无比,只感觉人生至此才有乐趣。”</p>
“又谈笑会儿,我道:‘来日方长,今后必有机会见面,今日且不忙将话都说完,大哥这就送你回去吧。’你娘点点头未说话,面色间有些不舍。不知怎地我心头有一丝离愁闪过,但也只是一刹那的事。我在你娘所骑马的后臀上轻轻拍了下道:‘走吧。’二马扬起蹄子飞奔而去。将近中原诸人之前结帐之所,唯见一片狼藉,却无丝毫人影。我二人对视一眼均未说话,只是策马前行。到得跟前才见到破锅断帐到处都是,灶边血迹斑斑,显是经过一场厮杀。你娘见此有些失落地道:‘大家都走了。’我点点头道:‘也难怪,墙倒猢狲散,本就是人之常情。’你娘听我说,险些掉下泪来,强忍着道:‘纵然别人忙着逃命,怎么连他也不见踪影、竟忍心舍我而去。’我见你娘的委屈模样心中不忍,道:‘或许他在四处找你也未可知。’你娘也不听我如何分辨,只在不住地拭泪。哭过一会儿才道:‘雷大哥,非是小妹有意瞒你。实则是不知如何向你开口,此一次我被擒,倒多是出于他的主意。’我听你娘说有些不懂道:‘难道说你是有意被擒。’你娘看看我点点头,接着便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了我:原来此次围剿祁连山都是杜百刀一手策划,自以为武功当可挡得大哥,便邀上毒仙子来对付我,还邀上衡州张家滩的‘金眼豹子’张泉张老爷子对付老三,张老爷子年岁虽长,气力尤胜寻常壮年。众人相约由会州出发过金州到一路西行至祁连山,此一役中原好多富商给米给银,物资供给很是充沛,还未过 张老爷子终究年岁大了,身子有些吃不消,由此便落了后。你爹娘是游 半路遇到的众人。你爹年轻好事,与众人一拍即合,走到了一起。当时你爹籍籍无名,众人也不知他武功究竟如何。只此次众人均觉胜券在握,多几人少几人便也不那么在乎。然而你娘终究是女流之辈,夹在一群男人中间,不甚方便,幸喜有月胧仙在。两人初见时感情甚好,月胧仙对你娘真是百般照顾,你娘本美,初来时便有人存有非分之想,多亏月胧仙从中加以威胁与劝说才免去很多麻烦。若说二人一直如此相处倒少去许多风波,都是造化弄人,这月胧仙竟对你爹产生了爱慕之情。你爹念着武林同道之情,处处为月胧仙遮掩。岂知月胧仙情窦初开竟是难以自已,终于临近祁连山时,悄悄给你娘施了‘黑白十日散’之毒,原拟让你娘十日后无痛无痒地便去了。就在中原武人与我祁连山交战的头一天,月胧仙有些不忍,向你爹坦白下毒之事。你爹怒火中烧,言语中有许多不中听的,月胧仙一气之下不告而别,你爹这可慌了阵脚,深责自己,几句冲动的话语竟要了妻子的性命,你娘见此自是在一旁不住劝说开导。你爹几次欲起身追寻月胧仙拿回解药,都被你娘劝下了,你娘深知你爹一副心高气傲的脾气,此次就算能找到月胧仙也必是百般求恳,深违你爹处事之道,这固是原因之一。月胧仙给出解药后,也必有许多纠缠,以此人下毒功夫之强,只要她一天不死心,你娘便没有一天安稳日子过。莫不如让她一走了之,从此愧疚于怀,断了念想,你爹娘可以另觅良医,说不准还能将毒彻底解了。你爹见你娘如此说,虽是心中悲恸万分,也只得依从。你爹接着想到祁连山还有我这么一号人物,便思考着如何让我替你娘解赌,当夜无话。次日便是我双方交战之日,你爹在此一仗中名声大振自不必说,而且还让他想到了医治你娘的办法。你爹当时与我交情不只不深,而且还处于对立的双方,但他见我两次救治杜百刀义气深重,利用老三的好色之心,定下了计策。老三偷袭时你爹原本在场,与你娘嘱咐几句,便夹杂在人群中,见你娘被老三劫走,随着人流也四散逃了……”</p>
“你娘原拟下山后即便见不到你爹本人,也该见到他留下的些许痕迹。哪知下得山后完全不是想象中的模样。当此情境,我也只有安慰你娘的份。你娘哭了许久突然道:‘雷大哥,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你娘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不忍拒绝,我道:‘有什么事需要大哥去办尽管说。’你娘道:‘我想到一个地方,距此一百二十里处有一座庙,叫做金佛寺,寺中大和尚全智与杜大哥交情甚好,我们之前在那里投宿过,你说他会不会在那里?’我听你娘如此说,道:‘不管在不在,我们先去瞧瞧再说,我只是有些担心你的身子’你娘摇摇头道:‘不碍事,有你这样的神医在身边,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我扶你娘上马道:‘可别这么说,叫人笑掉大牙。’跟着也翻身上马,辨明方位奔向金佛寺。你娘见我轻车熟路也不以为异,只于马上问道:‘雷大哥,祁连山平时与金佛寺交情如何?’我笑笑道:‘金佛寺一直仰仗我祁连山,祁连山也很给金佛寺面子。全智和尚出身少林,散花掌与须弥山掌都有不小造诣。金佛寺周围也无甚好手,这全智和尚技痒时便来找我切磋切磋。说到私交着实不差。’你娘道:‘如此便好。’我问道:‘有什么疑虑?’你娘摇摇头,欲言又止道:‘但愿没什么。’”</p>
“我二人一路东行,直走了两个时辰才到金佛寺,看看天光已是傍晚。金佛寺庙宇不大,往来善男信女也不是很多。待我到时只见庙前驻扎着许多帐篷,我一瞧便知是中原的那帮武人。转头瞧着你娘,只见你娘脸色不善,我问道:‘身子不舒服?’你娘道:‘没有,只是我有些怕。’我问道:‘怕什么,一切都有我在。’你娘摇摇头道:‘不同的,我被掳后一夜未归,即便他不说什么,又怎保其他人没有想法,终究……终究人言可畏。’我哼了一声道:‘我妹子清清白白,谁敢不清不楚地乱嚼舌头,需得问问雷某这双手掌同不同意。’你娘又摇摇头:‘武力终究无法清除众人心头的邪念。’说完自顾自伤,接着眼泪便簌簌地掉下来。我见你娘如此模样,心中不忍,却又不知如何劝说。你娘哭了阵对我道:‘麻烦大哥去打听打听他的消息,倘若他在这金佛寺中,便说我在这里等他。要他不要过多声张,与我悄悄地走也就是了。’我道:‘若如此岂不更叫他们背后议论。’你娘道:‘我也知如此处理不甚妥当,只求眼不见为净,别人背后议论那也是没有办法。’我道:‘只好这样,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与他们纷说。’你娘期盼地道:‘那你可早去早回,我在这里等你。’我轻轻地拍了拍你娘的背,示意她放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