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园,别院。
白凤如今已经完全恢复了“万鹰之神”的雄姿,但即使李璥如今对它实施了“不搭理、不管吃喝、不管住”的三不政策,它也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李璥不搭理它,它就自娱自乐,或者是到天上飞几圈,或者站到树上唱几首歌,玩的不亦乐乎;李璥不管它吃喝,它就自己道林子里去寻找狐狸、野兔、松鸡等,到山间去找清泉或小溪;李璥不管住,它就在院子里的一棵巨型柏树上安了家。
对于这一现象,前些天到李璥这里蹭茶的若儿给出的解释是,白凤啄食了李璥的血就如同被下了子母蛊一般,没有李璥的允许,它是无法离开前者太远的。在李璥看来,应该是自己救了它,它便留下来报恩了。
李璥也曾向若儿询问过白凤的年龄以及寿命长短的问题,若儿仅仅告诉他,白凤如今相当于普通海东青的三岁,还处于幼年期,至于寿命则是无从得知的,因为从没人见过神品的海东青。
由于白凤如今没有给李璥增加任何负担,所以对于前者的存在他便采取了默许的态度,甚至心中偶尔还会冒出“若它从此洗心革面,就带他回长安”的打算,却是只向告诉给了月儿一个人,并未向其他人提及,包括白凤。主要是因为它太聪明了,李璥担心它知道了后会偷奸耍滑。
所以白凤就成了这处别院的忠诚“守护神”,当然它不在的时候要例外。
子时。
别院四下静悄悄的。
李璥也早已抱着月儿进入了梦乡,此事在外面守夜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平安。
四天的时间过去了,李平安对于李璥的印象越来越好,他发现后者虽是天潢贵胄,却待人谦和、温润如玉,这让他越发地想要向李璥效忠了。只是在他有限的认知中,猛士或士子们在向主gōng tóu诚的时候都会想办法带上一份见面礼,这样和同僚们相处时自己才会有面子,有地位。
虽然这几天李平安一直在琢么这件事,但由于李璥整天待在重重保护之下的芙蓉园中读书、品茶、练字、散步、聊天,根本不到别的地方去,自然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所以李平安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舍身护住”的办法也一直没有施展的机会。
在苦等没有转机且不能给自己制造机会的情况下,李平安选择了寻找机会,白天找不到就晚上。今天夜里,就是李平安执行计划的第一天,为了把心怀疑虑的同伴劝回房好让自己代替他们值夜,他不仅说了许多好话,还编了个“自己最近夜里失眠”的借口。
当然李平安还知道一个更简单的办法,他之前就用过一次,那就是借用一下李璥的名头,告诉他们晚上不必值守就可以了。但李平安也只是随便想了一下就直接将这个“简易之法”放弃了,因为这固然是一件小事,却很有可能会在众奴婢之间造成极不好的影响,甚至会有人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胡乱地“狐假虎威”,更为致命的是这很有可能会在李璥心中留下“奸猾”的恶劣印象,那么想要实现自己的目的可就不止是难如登天那么简单了。
因此,李平安选择了一个笨方法——守株待兔。
虽然李平安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呀!
就在李平安有些眼皮子打架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脖子一凉,然后就有人捂住了他的嘴巴,并将他朝着一个僻静的地方拖去。
“莫非是刺客来了?”李平安心下先是一惊,但他随后就又兴奋起来了,“刺客来了,自己不就可以立功了吗?立了功不就有透明状了吗?”
于是,此时的李平安非但没有被劫持的觉悟,心中想的也不是如何保全性命、如何逃脱,而是如何将这个大胆的匪徒抓住。
只是李平安尚且没有想起什么制敌取胜的妙计,他的余光就看到了一道白色的影子如同一支脱弦而出的利箭一般疾速地向着自己,不,身后的狂徒激射而去。
是白凤!李平安脑中刚刚冒出这三个字,他便听到“当啷”的一声响,随即又感觉到脖间的冰凉触感消失了,这才反映过来之前的声音是兵器落地的声音。
李平安也顾不得后头观看白凤和刺客之间的争斗,而是趁此机会将落地的兵器狠狠地踢了一脚,然后便连忙跑开,到了数丈外的安全地带后,便立即放开嗓子喊道:“有刺客!快来抓刺客!快保护大王!……”
于是乎,整个别院的灯火在数息之内全部亮了起来,觉得自己有两下子的便迅速拿着棍棒加入了战斗,胆小体弱的也连忙和相熟的人站到一起,以免被人趁机胁迫成了人质,腿脚灵活的也匆促地跑到外面找侍卫去了,总之整个别院全都动了起来,就连庖人也拿起了菜刀加入了“预备队”。
外面那么大的动静,李璥自然不会听不到,但由于白凤太过凶猛,别院内的奴婢们急于表现的也不知李平安一个人,再加上巡逻的侍卫刚好就在附近,所以等到他在月儿的服侍下穿好衣物从房间内出来时,那个刺客已经被众人制伏了。
李璥对于刺客找上自己是极为不解的,因为他这两年来几乎从未出过皇宫,就连这唯一的一次离开长安也是到骊山来,自己根本不可能和其他人发生冲突,更不会招惹到不惜派出刺客来刺杀自己的人。
但事情如今已经确确实实的发生了,刺客也已经被抓到了,只要审讯一下,自己心中的疑问就会得到dá àn,于是李璥便放弃了没有头绪的思索,转而向刺客走去。
而白凤却在此时突然飞了李璥面前,还围着他转了几圈,似是在向他邀功一般,接着又看到后者并不像之前那样嫌恶自己,它便大胆地飞到了李璥的右肩头,然后牢牢地站定。
李璥看到白凤的这副摸样,再结合之前在房内穿衣时听到的只言片语,很快就猜到它在这件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便默认了它和自己亲热的举动。
只是他和白凤的这种组合落在旁人的眼中却是稍显的有些怪异,一个半大的孩子,一只体型巨大的白鸟,但随后又想到前者天潢贵胄的身份,后者刚刚和刺客搏斗的场面,便又觉得两者在一起简直是相得益彰呀!
不过这群侍卫的首领看向李璥的目光却是有些不同,怪异、赞叹什么的都没有,有的只是激动、惊喜,那是遇见对自己有大恩之人才会流露的感情,比如救命之恩,更凑巧的是,这个人就是四天前的夜里被白凤救了一命的李忠一。
从见到白凤的一刹那,李忠一便隐隐猜到了救命恩人的身份,此时又看到了眼前这一幕,他更是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于是不由地在心中暗暗想道:“原来是汴王的白凤的救了我的性命,亏我之前还想着是附近的那个山中猎户饲养的猎鹰,待日后相见了就请他喝几顿好酒,再送给他一批钱财以相报救命之恩。却是忘了,像这种神禽哪能是一个普通的猎户所能拥有的,即使机缘巧合遇到了一直jí pǐn猎鹰也一定是想办法将之卖掉换取钱财以补贴家用,哪会将之留下自用。因此我早该想到它必是贵族公子所有才是,真实糊涂,亏我平日还常常在兄弟们面前自诩聪明,如今看来是自作聪明还差不多。
不过这样的话,也意味着救命之恩就没那么容易报答了,毕竟以对方的身份,美人、钱财、美酒什么的,他可是一样都不缺,自己能拿出手的也一身还算尚可武艺罢了。只是自己如今还是宫中的侍卫,对方也没有开府,就算自己想要投效也是一时之间找不到门路,所以也不必太过着急。更重要的是,自己也可以借助这段时间好好地观察一下对方是不是真值得自己效死。”
同时李忠一也很明白,此时此地人多眼杂,并不适合上前向李璥说出自己和他的渊源,因此他只是看了后者几眼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以免引起对面的注意。
李璥如今还尚且不知道白凤误打误撞间替自己闯了祸的同时也救了一个人,自然也不会想到那个人此时就刚好出现在数丈之外的地方,他的注意力已放到被绑在柱子上的那名刺客身上了。
李璥直到此刻才看清对方的惨状,脸上破了相不说,一只眼珠子已经不知道掉到何处去了,甚至是不知道已经被谁不小心踩到泥土里去了也不一定,身上的衣服不仅破了好几处大洞,至今还残留着不少脚印。
其实白凤最先攻击的是刺客那握着短匕的右手,但他如今双手都已被绑到柱子后面去了,站在李璥的角度是看不到的。
但眼前这名刺客即使再惨十倍,百倍,千倍,甚至是已经被人打死了,李璥也不会有丝毫的同情,农夫与蛇的故事,他可是早就耳熟目详了,对于试图伤害自己的人,他可不会对其讲究什么宽厚仁慈。
因此,李璥对于这名刺客的悲惨模样视而不见,直接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行刺我?是谁指使你的?”
可对面那人对于李璥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将目光越过后者,投向更远的地方,但外面黑漆漆的,是以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在是在看什么,或是在期望着什么。
只是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李璥,通过观察,他已得出了一个初步的结论,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验证一番,于是他再次问道:“你其实不是刺客,对吧?”
此言一出,周围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了李璥的身上,可他并不出言解释,而是死死地盯着被绑在柱子上的那人,盯着他的眼睛,希望可以从中发现点什么。他并不指望自己的一句话就可以让对方开口,毕竟自己这伙人将他打得这么惨,即使是换作自己的话,自己也要好好地拿捏一下眼前的这群凶残的家伙。
也许是古人没学过心理学,也许是对方没想到一个小孩子竟然可以问出一群成年人都发现不了的问题的缘故,李璥果然发现那名“刺客”的双眼在他问出那个问题的一瞬间露出了一抹精光,虽然很快又被对方隐藏了起来,但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即使隐藏的再完美也不果是掩耳盗铃到了。
于是李璥的嘴边露出了胜利的弧度,然后又继续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发现这一点的吗?我还知道你为什么眼睛一直看着我身后?你没听错?是身后,不是我身上。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你看的那个地方刚好就是你fān qiáng而入的位置,之前你一定在那里留了人手帮你放哨,对不对?只是那个人在听到院内的动静后,便明白事情出现了意外,他就立即提前撤退,回去给你的主子通风报信了。所以你是在想那个人是否已经顺利的回到了你们的主子身边,你的主子何时才会派人来救你,以及会不会放弃了你等等,是不是这样啊?”
周围的人已经几乎听呆了,他们看向李璥的目光早已不知何时就从奇异变成了敬佩,至于他所说的这番话的对错暂且先不详细计较,就冲着这些话的内容,其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就足够引起众人的深思。
其中有三个人的目光和众人稍有些不同,其一是月儿,可以用满是小星星来形容;剩下的两个人,一个是李平安,一个是李忠一,他们透露出来的意味倒是有些像似,汴王果是不凡,年少之时即有王者风范,这时候他们二人的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孔子》中的一句话:“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随即前者便做出了今晚之后就寻机投靠的决定,而后者则是下定了日后表忠的决定,但具体时间还要看情况而定。
只是众人似乎高兴得太早了,包括李璥在内,只见一直闭口不言的“刺客”突然开口道:“汴王是吧,你不要再自鸣得意了,什么你身后的那个地方是我fān qiáng而入的位置,你真以为自己是神童吗?觉得什么都是一猜就对?你若不服气,就派人去那里查看一番就知道了。哈哈哈,什么少而聪慧,我看也不过如此吗?”
与“刺客”的开怀大笑正相反,在场众人的脸色可谓是十分难看,他们前一刻才向李璥表现出折服,下一刻就被打脸了,而且对方还是半柱香前才被他们痛打了一顿的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现世报,来得快”?
是以他们也不敢去看李璥的脸色的,毕竟刺客打脸的主要对象可正是他本人,众人生怕自己的善意同情会被后者视为恶意嘲讽。毕竟就算李璥今天再丢人,他也仍是天之骄子,众人也仍是卑贱的奴婢或侍卫,若是不小心被对方记恨上了,岂不意味着日后要被穿小鞋?虽说李璥的心胸不一定有这么狭隘,自己向他表示了同情,也有很大的可能会被对方接受,日后也会给予自己相应的回报,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因此和不可控的机遇相比,他们宁愿选择继续平凡,继续普通,继续卑微,这样起码不会有太大的坎坷,不是吗?
此时,同样有四道不同的目光看向了李璥:
其一仍是月儿的,她的目光中带着鼓励和信任,她认为小郎君的话一定是对的,那个刺客一定是煮熟了的鸭子——嘴硬。月儿甚至还握紧了一双小粉拳,似是只待李璥一声令下,便会冲上去将那个刺客狠狠地暴打一顿,哦,不,将他的嘴打得稀巴烂烂,免得他继续胡说八道。大概这既是爱情的力量吧,可以赋予陷于其中的人无尽的勇气和无穷的力量,让淑女变暴女,仙女变妖女。唉,恋爱中的女子就是这么迷糊,这么任性,这是不分年龄的,具有普适性和普遍性。
其二是李平安的,他的目光中带着同情和坚信,他在想着大王此时的心里一定不好受吧,但他仍相信大王是最棒的,不是大王错了,而是这个世界错了。和月儿相似,他也有狠狠地打一顿那个刺客的心思,不过他不准备用手,而是打算用脚,他准备将那个不识时务的家伙变成和自己一样的身份,不得不说很多时候,当一个人遭遇了不幸后,他都有着让身边的人和自己遭受同样的不幸的心理,特别是那些比他过得好的人。大概这便是人的阴暗心理的体现或者说是人的劣根性吧。
其三是李忠一的,他的目光中前两人的都不同,没有鼓励,没有信任,更么有同情,也没有上前胖揍那个刺客的打算,有的只有审视。他在问,汴王,你能撑下去吗?即使这次失败了,你能在未来重拾信心吗?若你不能,那么抱歉了,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只能换种方式报答了,如若你可以选择坚强,那么便会真正的归心于你,毕竟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并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独行者,所以我也有自己的报复,期望为自己的后人攒下一份丰厚的家产,让他们的生活有所依靠,甚至若是xìng yùn地获得一个爵位,那就更加的好了。
其四是那名“刺客”的,他的目光虽带着浓浓的嘲讽和讥笑,不过也有着被他遮掩得很好的敬佩、害怕以及心虚。他敬佩李璥竟然一下子就猜出了自己并不是刺客,也敬佩他能够仅仅通过自己视线注视方向就有了后面那一系列的推测,虽然其中有对有错,但起码听起来却很有说服力,不是吗?他害怕李璥大怒之下会命人直接将自己打死,为了保守秘密,他固然可以忍受常人十倍、百倍、乃至千倍的痛苦,但并不意味着他也同样不怕死呀!因为痛和死虽都只是一个字,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有的人害怕痛,有的人害怕死,也有的人害怕生不如死,很不幸,他刚好属于第二种。同时他也在心虚,他担心李璥会很快就从自己向他施加的心理打击中恢复过来,担心自己的故意误导会被他再次识破,那样自己可就等于是招了一半了。那样的话,他便不得不怀疑自己的主人会不会真的向李璥所说的那样放弃了他!他不敢赌,也无法再做些什么,唯有等待和期待,以等待拖延时间,期待自己的主子尽快派人来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