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三日,未时,李隆基派出的人准时地出现在了安仁殿。
“郎君,我是常兴,受大家之命接您前往兴庆宫。不知郎君可收拾好了?”一名中年相貌的宦官对李璥恭敬的道。
“已经好了。”听到对方的名字,再结合其年纪,李璥便猜到其身份即使不如高力士,但也定是非比寻常,便也没有托大。
“如此就好。”常兴点了点头,又待带来的宦官和宫婢与安仁殿的宫人完成了交接,才继续对李璥道:“郎君,那我们这就走吧。”说完便在旁引路。
李璥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安仁殿和选择留下的众人,然后便带着月儿随着常兴离开了此处,而携带行李的宦者和宫婢则缀在二人身后。
对于位置略显偏僻、空间并不宽敞的安仁殿,李璥有的只有深深的眷恋,并有一丝一毫的嫌弃,毕竟那是他重生后的第一个住所,其意义极为重大。对于选择留下的众人,李璥也没有点滴的嫉恨,只有淡淡的失望和些许的遗憾,因为就算是即使重生一场,他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迅速地在兴庆宫立足,也没有保护好身边的每一个人的十足把握,更何况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目标,有的喜欢冒险,有的甘于平淡,谁也不能说对方的人生态度是错误的,只能说各有各的精彩,各有各的风景。同样让人不管不顾的跟随自己前往前途茫茫一片的远方,李璥自知,迄今为止,他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
最为重要的是,李璥清楚自己选择的是一条什么样的道路,自己的先知先觉并非是万能的,它只能让自己少走一些弯路罢了,少经历一些坎坷,而不是让自己一路坦途的抵达成功的彼岸。也许这需要花费李璥数年的时间,也有可能十数年,更有可能是数十年却依然没有什么眉目或找到了办法却已经为时过晚或无法实施。这是一条注定孤独的道路,大概也只能由李璥一人走下去,也许他可以xìng yùn的取得成功,也许只能悲哀地倒在途中,但没人天生渴望孤独,李璥也不例外,但他如今却愿意尊重他人的选择:远离他的,他不怨不恨;靠近他的,他生死相许。
思绪流转间,李璥一行人已来到了兴庆宫的一处精致别院。
虽然安仁殿的旧人跟随李璥的只有月儿一人,但李隆基却是早已给他在此处重新安排了宦官和宫婢,所以常兴只是让人将行李放下,又和李璥说了几句亲近的话便告辞离开了。
同在兴庆宫内,众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日后联络感情的机会多的是,不必急于一时,李璥便也放其离开了。
由于这里的一应器具都准备的极为齐全,月儿等人要做的也只是把带来的衣物等物品按照之前的习惯进行摆放,所以半个时辰后,一切就都收拾妥当了。
而李璥也利用这段时间作了两副简单图画,一副是“老丈抱稚子”,另一副是“阿耶和小郎并坐”,然后将之交给恰好走近的月儿道:“你带人去一趟尚食局,让他们做按照这两种样式各做一个单笼金乳酥,然后带回来交给我,等下我有大用。”
“一道点心而已,为什么要做这么复杂?不过看起来挺有趣的。”月儿并不清楚其中的隐情,看了两幅画便好奇又好笑地道。
“一个是送给高翁的报酬,另一个是给阿耶的谢礼。”李璥见月儿的表情由疑惑变为震惊,就知道她已猜到是和昨天的事有关,于是便也不再解释,而是郑重嘱咐道:“我搬到兴庆宫的事,宫中的的人估计都知道的差不多了,所以你此行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但还是要多加注意,以防出什么纰漏。早去早回。”
“郎君放心,月儿定会全程把关。”月儿郑重其事地应了一声,便去找人了。
而李璥则是在院子里四处闲逛,既熟悉了环境又打发了时间,算是一举两得吧。
酉时,兴庆宫,南薰殿。
“拜见阿耶,拜见高翁。”李璥先后对李隆基和高力士拜道。
“三十郎不必多礼,坐下说话。”李隆基先是让李璥,然后又乐呵呵地问道:“新的住所怎么样,有什么地方觉得不满意的吗?”
李璥找了一个靠近李隆基的软榻跪坐好,然后答道:“没有,整个别院我都很喜欢。”
李隆基对于李璥的不挑剔很是满意,过了一会又道:“那就好。对了,你昨天答应力士的事呢?不会是忘了吧?”
李璥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道:“没有忘,点心就在外面的月儿手中,阿耶、高翁请稍候,我这就去将她叫来。”
说完李璥便准备起身,却被李隆基阻止了,转而派了一名在殿中服侍的宦官前往。
月儿一进大殿,就注意到了李隆基和高力士的身影,迅速上前行礼:“奴婢明月,拜见圣人,拜见高将军,拜见大王。”初次与二人近距离接触,月儿内心极为紧张。
“免礼。把三十郎的点心送过来吧。”李隆基道。
“是。”月儿强行平复了心情,上前将食盒奉至三rén miàn前的桌子上,并将之打开。
正如李璥预料的那样,李隆基和高力士都对这种独特的点心极为惊喜和满意,以他们的身份倒不至于没见过其他样式的点心,只是今天见到的除了造型独特外,更具有非凡的象征意义。
面前的两人对待点心就如同一件稀世珍宝一般,翻来覆去地看似是准备把它们的样子永远记住似的,更别说咬一口了。本欲出言相劝的李璥,看到这一幕也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同时心里有了莫名的感悟:也许越是身处高位的人内心就越孤独,相应的也就越容易受到外界的触动吧。
于是李璥选择了默默地离开,至于月儿自是被他悄悄地带走了。
第二天,李璥刚用过早膳,就听到宫中传出了旨意:汴王病愈,朕心甚喜,特赦免汴州所监禁的囚徒,遇赦不赦的除外。
李隆基当政以来,宗室成员就连官职都是虚授或遥领,至于封地更是和其本人几乎没有任何关系,但在李璥身上却首次破了例。虽说只是恩惠了汴州的一小部分人,但囚犯往往都是有亲近之人存在的,所以如此看来,李隆基此举对于李静而言有着极为非凡的意义,这怎能不令他感动万分呢?
但凡事都有两面性,李璥扬名的同时也意味着他将从此正式进入宫内、宫外各方势力的视野之中,甚至此时就有许多人在暗中议论他。
东宫,“三剑客”正在聚会。
“太子,真不知阿耶究竟是怎么想的,竟为三十郎开了数十年的先例!”鄂王李瑶忿忿不平地道。
“三十郎还年幼,有这么多成年的皇子在前,太子位一时之间怎么会轮到他?父皇的深意我们虽然不甚明了,但有一点我们却是清楚的,如今对太子威胁最大的还是武惠妃,值此关键时刻切不可分力他出。”光王李琚目光如炬地道。
“五郎、八郎,我怎么觉得阿耶此举是对我们的敲打呢?要是张相公在就好了。”太子李瑛担忧地道。
大明宫,翔鸾殿。
“三郎莫非不仅对太子不满,还有意扶持三十郎?那我忙到最后不会白白地给他人做了嫁衣吧?不行,我得找个人商量商量才行。”武惠妃纠结地道。
平康坊,东南隅右相李林甫宅。
“圣人莫非是在释放‘我已经对太子不满了,你们快发起进攻’的xìn hào,我是否应该和武惠妃再联系一下呢?”李林甫自言自语道。
张九龄宅。
“圣人难道准备放开对诸王的限制了?不,恐怕症结还是在太子身上,恐怕武惠妃、李林甫的攻击将越发猛烈了。唉,从此,朝堂多事矣!”张九龄感叹万分地道。
李璥虽不知道宫内宫外众人的反应,但长安到处暗流潜涌的局势他确是可以预料地到,然而这些暂时都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难道有人敢在兴庆宫搞事情吗?没有,所以李璥便宅在别院之中过起了“两人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生活。就连武贤仪那里李璥也暂且不去了,并早早的就派了月儿前去说明情况,武贤仪对此自是不会反对,因此他就变得更加地安之若素了,甚至若不是他年纪太小,意境也不太合适,否则还真有一种“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的韵味呢。
随着是时间的推移,长安果然起风了。
十一月二十七日,严挺之的前妻被休后嫁于蔚州刺史王元琰,王元琰贪赃犯法,进了大牢,严挺之却设法营救他。李林甫使人奏告玄宗,说严挺之私袒王元琰,应该连坐。张九龄为严挺之辩解,认为其中不应会有私情存在。李隆基却微笑道:'卿不知,虽离之,亦却有私。'张九龄不便再言,只好转托裴耀卿代救严挺之。李林甫乘机上言:'耀卿、九龄都是朋党。'玄宗早已疏薄张九龄,于是因朋党之嫌而将裴、张两人俱罢知政事,分别改任为尚书左、右丞相(虚职),将严挺之贬为洛州刺史。
随后和张九龄等人不和的牛仙客被任命为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并执掌门下省事务。但牛仙客能登上相位,李林甫可谓是居功甚伟,因此他不仅将政务皆交由李林甫做主,当百司商议如何处理政务,牛仙客也总是说:“只依照标准就可以了。”不敢施行裁决,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吧。不过牛仙客也很有自知之明,李隆基赏赐的财物,他全都如数存放,不敢挥霍享用。
十二月二十一日,牛仙客主持门下省工作。
开元二十五年(737),春正月二十七日,道士尹愔为谏议大夫、集贤学士兼主持史馆事务。
二月,新罗王金兴光去世,他的儿子金承庆继承了王位,李隆基便派赞善大夫邢王寿dài lǐ鸿胪少卿,前往吊祭封立承庆为新罗王。八日,加给宗正附属官员丞一名。十四日,撤销江淮运输,停止河北运输。二十九日,张守王圭在木柰禄山攻破契丹剩余部众,杀死俘虏很多。
三月五日,河西节度使崔希逸从凉州南率领部队侵入吐蕃地界二千多里。二十五日,希逸在青海西边郎左素文子觜,与吐蕃军相遇,大破吐蕃军,斩首级二千多个。
于此同时,牛仙客的不作为让许多朝臣感到不满,只是大家都碍于李林甫的存在只得敢怒不敢言,但无论何时何地都不缺少一种人的存在——愣头青,或者说诤臣才更为合适。而此时的朝中恰好就有这样的一个人,周子谅,当初他也正是凭借一身的正气才被宰相张九龄推荐当上了监察御史。于是,十七日这天,周子谅便向李隆基呈交了一份弹劾牛仙客的奏折,直截了当地指出牛仙客不是宰相之才,让他担任宰相是用人失误。只是牛仙客的宰相之位是由李隆基任命的,周子谅这样说无异于大了对方的脸。更为要命的是,他为了增强说服力,还在奏折里引用了一句武则天时期的名言,说姓牛的人当宰相不吉利,将会导致龙蛇相斗,血流成河。没料到李隆基看了奏折勃然大怒道:“小小的监察御史竟敢诬告宰相,还引妖语为证,真是胆大妄为!”因为武则天可是篡夺李唐江山的存在,更是灭掉了无数的李唐宗亲,他这样说简直就是花样作死呀。
于是李隆基便立即下令将周子谅抓来,并在朝廷大堂上审讯这件事,周子谅无话可说,便被当庭杖责,直接把他打得皮开肉绽,然后又将他发配到瀼州,只是由于伤势过重走到蓝田就死了。
李璥听到这些消息也只能发出无声叹息,周子谅,你为何不能注意一下自己劝谏的方式和手段呢?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人微言轻,就连李隆基对自己的话都不怎么重视,更不说其他的朝臣了,自己就连后者的面都见不到。第一次,李璥希望自己快快长大,渴望受到他人的重视,渴望获得力量,否则自己的“预知能力”也只会是让自己感到更加的无奈,承受更多的痛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