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月正圆,作色赤红,血光流转,无声渲染周边云朵,极目远眺,血月周遭的一团团越多,像是月亮洒落的鲜血。
林鱼视线里的景色,皆以这黑红交杂的色泽为背景,向前铺开,一棵棵树木扭曲着枝杈,耸立于黑暗中,宛若地底妖魔伸展向天空的手臂。
脚下一条蜿蜒向前的小道,道路两边长草随风扭摆腰肢。
更远之地,一个个悬在天地间各形各状的扭曲影子被风吹动,向林鱼三人这边飘来。
身后的崔各镇渐渐远了。
老姜头把手中那颗散发着青色火焰的石头翻来覆去地看,这颗石头燃烧出的火焰有比拟薪火的能耐,他对此很是好奇。
“真有意思啊,这颗石头叫迷什么来着?”火焰在老姜头指间缭绕,他却偏偏感觉不到分毫火焰的炽热。老翁口中啧啧有声,抬头向林鱼问了一句。
林鱼未回答他,慢慢向前挪动着步子,仰头直勾勾地盯着天边血月。
倒是姜小草轻轻回答了老爹一句:“小鱼说这是迷罗香石啦,老爹。”
“哦哦。”老姜头连连点头,沉吟着,“嘿,你说他们崔各镇的薪火,会不会就是这种石头燃烧出来的?”
姜小草显然不能回答老姜头的这个问题,少女眼中泛起亮晶晶的光芒,看着林鱼的侧脸。
林小鱼真的对什么都有办法啊……
老翁无暇猜测闺女此时的心思,他又向林鱼问了一句:“林鱼啊,这样的石头从哪来的啊,咱们能去挖吗?有了这玩意,咱们就在野外建个客栈,收比镇子上的暂住税少的铜钱,我不信那些跑江湖的晚上不来住!”
林鱼摇了摇头:“不知道。”
少年表情迷迷糊糊的,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那轮血月。
他这副神态让老翁心下诧异,顺着林鱼的视线,看了天边的血月一眼,皱了皱眉头,伸手在林鱼眼前晃了晃,道:“你看那个鬼月亮干啥呢?”
“老汉跟你说正事咧。”
这傻小伙子对自家的闺女有意思,老姜头早看出来了。
他想跟自家闺女好好的,首先得讨好他未来的老岳父这点都不知道吗?也太不上道了,太傻了点!
老姜头刚刚对林鱼产生的那么一丝好感,转眼间便被林鱼这种消极应对自己提出的问题的态度冲散了。
林鱼未察觉到老姜头心里那点不舒服,察觉到了也会觉得跟自己没关系。他指着天边的血月,神情很是困惑,道:“我见过它。”
“嘁……”老姜头撇了撇嘴,“多稀奇啊,镇子上薪火熄灭那会儿,老汉也见到了,不过听人说,那不是真正的鬼月亮,只是鬼月亮的一个投影。”
“但是!”老姜头语气一惊一乍的,脸色都跟着阴沉了些。
他这样的表情把细心聆听的姜小草吓了一跳,这周遭荒草萋萋,往远处看还能看到一些妖鬼的影子,阴风嗖嗖地吹,少女此时面上不说,心底还是有些紧张不安的。
“怕啥,哈哈……”看成功逗到自己闺女,老姜头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嘿然道,“但是吧,就算是鬼月亮的投影里头,也住着许多的大妖与厉魄,知道吧?”
“那些血月投影天黑的时候也轻易不出来,只等哪个镇子城池的薪火一下子灭了,它们才会带着各路妖鬼在灭火了的镇子城池头上显形!”
“就跟咱们今天见到的那声势一样,林鱼当时要是再晚一会儿……”
老姜头连说带比划,闲下来的时候,他最喜欢跟闺女讲这些了奇谈诡事,多半是跑江湖的时候听别人说的,少部分是自己瞎编乱造的。
关于鬼月亮的这些事,却不是老姜头瞎编乱造,也非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传说,这是真的,有无数城镇随着薪火破灭,被血月中涌出来的妖鬼吞吃的例子作为明证。
林鱼不觉得老姜头讲的故事可怕,内心没有丝毫懵懂,他转头看了老姜头一眼,道:“我,我从前见过它,不是,不是今晚。”
“我从前也见过啊!”老姜头乱侃的兴致更浓,朝路边吐了口唾沫,接着便道,“待会儿咱们找座小庙,老汉跟你们好好说道说道,那些年跑江湖不得已露宿野外遇到的怪事……”
“天黑别往河边走!沿着这条路朝前走,我记得往前二里地就有座山神庙,那边说不定已经有许多人留宿了……”
老翁后来说了什么,林鱼已没心思去听了。
少年看着那轮血月,露出了回忆什么的神色。
在沧海剑派里,少年从未见过天空中出现过这样颜色的月亮,他说他从前见过,显然与老姜头所说的在野外见到过血月不是一回事。
林鱼在梦里见过血色的月亮。
在满目赤红的世界里,他找不到师父在哪里。
他很难过,于是天空里的血色月亮,便像是迎合他的心意一样,渐渐消失了。
这样的梦境经常出现,以至于林鱼对血月的记忆很深刻。
他指了指此时天边的血月,努力回忆着当时梦境里自己对血月说的话,眉头紧紧皱着。
他想试一试,看能不能如梦里那般,只对血月说上几句特定的话,血月便会慢慢隐入黑暗之中。
只是那几句话是什么,任凭林鱼低头如何回忆,都记不起来了。
烦恶躁动的情绪在林鱼心底慢慢积蓄,另一种无有根由的恐惧亦悄然浮现——血月不退却,自己便见不到师父了!
林鱼转头,愣愣看着姜小草:这个,不就是自己的师父么?
师父就在自己身边,自己又为何要恐惧见不到师父?
更深的疑问被恐惧与焦躁勾连出来:师父,师父叫云逐晚,师父不叫姜小草。
师父是云逐晚啊,云逐晚,云逐晚!
泪水无声地自林鱼双眼里淌下,他的神态令姜小草在一次感觉到了那种心脏颤栗的感觉。
她忍不住轻声询问少年:“我,你,你怎么了?”
“快看!”
两人之间的交流,还未正式开始,便被老姜头打断了。
老者面色惊惶,手指颤抖着指向天边的血月——
但见赤色苍穹之中,黑色幽影如漫溯于血海里的水草,疯狂扭动。
在那密密麻麻的‘水草’之中,一头巨兽悄然爬出,它形体如大犬,背生遮天蔽日的双翅,无声地咆哮着。
天狗张开口,似乎是故意顺应某个人的意思,照着血月一口咬下,将大半血月吞下了肚子!
“天狗吞云,巡夜妖尊!这是真的,这是真的!”
“快拜拜,快拜拜神灵!”
老姜头拉扯着姜小草跪下,对苍穹里的那头天狗磕头如捣蒜。他拽不动呆立在原地的林鱼,便由对方去了。
林鱼咧嘴笑了起来,亲眼见天狗吞月,心底的种种压抑情绪全都消散。
被老姜头称为‘巡夜妖尊’的天狗在二人跪拜磕头之时,似乎转头看了看林鱼,硕大的眸子如同两颗白色烈日,其中蕴含着深深的依恋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