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高的纯铜烛台雕像耸立在祠堂之内,其上雕刻着一幅幅神秘莫测的图画,好像是在描述仙庭崩毁,人间划分五洲的故事。
烛台雕像顶端,一团磨盘那般大的火焰在默默燃烧着,没有任何柴禾作为它的燃料。
身在祠堂之内,老翁、姜小草登时产生了一种身心通明,灵台安宁,仿佛己身化作了一根无声燃烧的蜡烛的感觉。
二人身后悄悄跟着的林鱼,反倒对这样的感觉并不强烈。
老翁不敢沉浸在这种玄妙舒适的感觉里,祠堂左侧就站着差役首领,等着他的供奉呢,老翁怎会在这个时候耽误正事?
他领着姜小草向烛台雕像拜了拜,而后赶紧侧过身来,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钱袋,赔着笑脸递给那位从始至终没有开口的差役首领,道:“大人,小老儿今儿没有赚到多少银钱,怕是交不了暂住税。因而想来这里求一线薪火,我们几个今晚就到镇子外面对付一晚,这是供奉神火的一点心意……”
老翁带着闺女走南闯北这么些年,每到一地过夜求取薪火,与当地的差役首领打交道是少不了的,因而这一番言语他说得极其流利,没有一点磕巴。
说完之后,他便从后背包袱里掏出了一个小碗,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面差役首领的神色,对方只要点点头,他便能去烛台下‘引火’了。
差役首领将钱袋里的铜钱倒了出来,落到自己掌心,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
十几枚黄澄澄的铜钱里,夹杂着一粒花生米大小的碎银。
差役首领将银钱握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也未点头。
‘嗯’是个什么意思,答应了还是不答应?老翁内心一时有些纠结,他小心翼翼地向差役首领示意了一下手中小碗,轻轻道:“那,大人,我这就取火了?”
差役首领利索地将铜钱与银豆子装进袋子里,塞进自己怀中,也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不成!”
“啥?”老翁顿时瞪了大眼睛。
钱你也收了,转头就说不行?走南闯北这么些年,遇见的守祠堂的差役首领虽然大都嚣张傲气,但也没像你这样拿了钱还不办事的啊?
何况就是取一线薪火,自家可是拿出了价值二十多枚铜钱呢——这都够两个人在镇子上的暂住税了!
姜小草也被差役首领这样作为气到了,忍不住朝前跨出一步。
老翁慌忙拦在自家闺女身前,一边向差役首领连连作揖,一边不动声色地向背后的姜小草打了个手势,示意她稍安勿躁。
同时对差役首领说道:“大人,这是……怎么不成了啊?是钱不够吗?这可是小老儿一家所有的……”
差役首领抬眼看了看老翁背后的女子,老翁的动作没瞒过他的眼睛。
对面女子虽然一张脸蛋被脏污覆盖,但那一双眼睛尤其动人,但看面部轮廓,差役首领也知道这女子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想必这样以锅灰覆面自污,也是怕人见了她的容貌起了歹心,可惜终究逃不过自己这样欢场老手的眼睛……
差役首领心中蠢蠢欲动,面上却依旧是一副严肃神色,他掸了掸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摇头道:“你们是最后一拨人了,只怕付给某家再多银子,也无法从薪火祠领走一线神火。”
老翁张口欲言,被差役首领抬手打断,他目光隐蔽地从姜小草身上滑过,转到了烛台雕像之上,仍旧熊熊燃烧的金色薪火,面对烛台,背对着三人,慢吞吞道:“神火每日只能产出三十二道火苗供人领取,再多了于我崔各镇祠堂火种而言,便是竭泽而渔了。”
“今日轮到你们这里,三十二道火苗已被人领了个干净,所以……”
之后的话语差役首领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已经表现得很明显,老翁这样跑江湖的又岂会不明白。
但是明白归明白,想不通却还是想不通。他脸色僵了僵,以往跑江湖,也没见哪个村镇祠堂供奉的薪火,还没听说过薪火还有限制火苗gòng yīng这一说啊……莫非你崔各镇的祠堂薪火比人家别的镇子要金贵?
“那你既然都这么说了,为什么还要收下我们的银钱?”姜小草再也忍不住了,差役首领方才那隐晦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老爹没有觉察到,她作为当事人可是清楚得很。
差役首领闻声冷笑不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姜小草的脸蛋,轻哼一声,道:“某家念你们这些跑江湖走南闯北的也不容易,收了你们的银钱,今晚自然会给你们安排一二。”
“镇子里的暂居棚,还有两个空位,你们付的银钱,倒是足够安排两个人住棚子了,怎么,某家看你女儿的架势,是不想住在棚子里?”
差役首领的目光转向老翁,冷冷地盯着对方:“你们若是要钱,某家自然会全额退还,只是当下天色已晚,此时要再去下一个镇子求得一线火苗,已经是来不及了吧?”
他嘿嘿冷笑着,作势要从怀里掏出那个钱袋。
老翁一听这还了得,眼下马上天就要黑了,要是真出了镇子,自己和闺女肯定是被立刻被游魂厉魄吞吃下肚的命,今晚说什么都要在村子里赖上一晚的。至于后面的林鱼则完全不在老翁的考虑范围内。
此值性命交关之际,死道友不死贫道,自己也不是什么高贤大德,哪里还管得了一个痴呆的少年!
当下他就连连摆手,向差役首领赔笑道:“诶诶,大人,别别,闺女她不懂事,冲撞了大人您,可别往心里去啊,别往心里去。”
他拉了拉身后少女的衣袖,继续道:“镇上的暂居棚,我们俩自然是要住的……”
“老爹!我们去住棚子,你让林小鱼怎么办?”姜小草顿时急了,慌忙摇晃老爹的手臂,“他一个人在这里无亲无故,到了天黑,哪里有什么防范凶魂厉魄的法子,你这岂不是要害了他的性命?”
老翁扭过头来,冷不丁看到了姜小草身后表情呆滞的林鱼,心中打了个突突,只是如今这等情况,明显保全自己和闺女才是最要紧的,一个半道捡来的陌生少年,他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硬起心肠甩开了闺女的袖子,压低声音道:“镇上的暂居棚就两个位子,不把他丢下,难道要你爹我去镇子外等死?还是你去外面等死?”
“你别犯傻了,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而已,咱们又是把他从河边背过来,又是给他喂水喂粥,他如今才能醒转过来,咱们已经是仁至义尽!”
“那我就去镇子外,你跟他留在镇子里!外面还有山神庙,现在出去,呆在庙里说不定能捱过一个晚上!”姜小草目光闪动,竟在片刻之间就做出了一个让老翁匪夷所思的决定!
一个人去镇子外寻山神庙?不等找到山神庙就要被先一步赶来的凶魂吞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这与自寻死路有何区别!
自己这闺女究竟是怎么了?突然出来一个痴呆少年,就把她迷得五迷三道的,竟要为对方去死?!
“你疯了!”
老翁咆哮一声,随即又意识到有外人在场,压低了声音,一脸焦急地正要说话,被差役首领一阵清嗓子的声音打断了。
他抬起头,看向差役首领。
差役首领转头看了看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阴风呜呜地呼啸着,在长街上空盘旋不休。
受祠堂薪火庇护的崔各镇屋脊房檐上,白金色的光芒更胜,像是为房屋镶上了一层金边。
低沉的仿佛是无数人同声说话的声音往祠堂内灌注了进来。
每一个声音都极细微,像是喃喃自语,但是当诸多这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之后,便形成了浩大的声势,灌入祠堂内几人的耳朵里,令人心情顿时烦躁不堪,内心又泛起了几分恐惧。
这是那些游魂大妖的声音,它们此时必定在镇子外黑洞洞的角落里徘徊着,只要有人在此时出了镇子,必定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在场众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姜小草脸色煞白,老翁则是摇头叹气。
祠堂之外的几个差役,忍不住往祠堂台阶前走了走,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林鱼神色依旧懵懂,他听不到那些游魂大妖的絮语,他觉得这个夜晚真是安静极了。
“天已经全黑了。”
差役首领脸上笑眯眯的,看着祠堂里的三人,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不等老翁应声,他指了指老翁身边的姜小草:“你闺女今晚可以留在某家府上,伺候某家一晚。至于你们二人,就去暂居棚子里住吧。”
他还朝姜小草挤了挤眼睛:“若是你能把某家伺候得舒服了,以后你老爹还有那个少年,在崔各镇住都不用上缴暂住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