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两人围着墨猴团团转的时候,从前院的书房里走来一个戴平定四方巾,身穿儒衫的老者,他垂髯及胸,背负的双手握着一把毛竹制作的戒尺,气定神闲之中难掩一丝怒气,远远向韩凝雪问道:“凝雪xiǎo jiě,看到你表兄高步蟾了吗?老夫刚刚出恭归来,这个逆徒就玩起了捉迷藏,没了人影!”
韩凝雪见问话之人是高家延请的私塾先生万夫子,嘴上不禁轻叹一声:表兄不知又在耍什么花招?同时看向万夫子的眸子也闪烁着同情之色,顺口回答:“这后院不曾见过我表兄来过……”
“轰!”
还未等韩凝雪的话说完,一个拇指粗细大鞭炮闪着嗤嗤作响的引信,从门缝里飞了出来,落在万夫子脚边的牛粪上,霎时一声爆响,半径一尺大小的稀牛粪炸得四散飞溅,方圆一丈之地霎时下了一场牛粪暴雨。
“啊呸!”
万夫子惊得一个激灵,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觉得一阵恶臭从天而降,狂袭而来,脸上只觉得一凉,粘稠之物糊满头脸,低头一看竟然是牛屎溅得满身都是!黏糊糊臭烘烘,污秽不堪,不禁彻底懵了,顺手抚了一把脸,那牛屎更是糊了个张飞脸,不禁一阵恶心,连续啐了几口唾沫,心肝都快呕出来了!
这是活脱洗了一个纯天然无污染的牛屎浴啊!
萧秋寒和韩凝雪顿时看得目瞪口呆,所幸二人离得远,没有殃及池鱼,此时见万夫子满脸麻子,浑身臭气熏天,狼狈至极,韩凝雪竟忍不住掩口偷笑,萧秋寒更是暗暗同情万夫子,不知哪熊孩子如此顽劣不堪,这老先生太惨了!
“是哪个腌臜泼才,敢如此暗算老夫!滚出来!”万夫子整个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火冒三丈地发出一声咆哮。
“夫子!你不是寻找在下吗?学生在这里!”从门旮旯里应声走出一个小胖子,年龄与萧秋寒相仿,肥嘟嘟的圆脸如吹鼓的打气球,腮帮子上的肥肉两只眼睛挤成一条缝隙,因此看人的时候总是一副皮笑肉不笑龌龊模样。不用问,此人便是高大员外的独子,韩凝雪的表兄高步蟾,刚才那个大鞭炮就是他蓄谋已久的杰作。
“哎呀,夫子!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身上、脸上全是牛粪!哇,好臭!”高步蟾故作吃惊,指着万夫子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万夫子浑身哆嗦,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昏过去,挥出手中戒尺劈打过去,嘴上痛心疾首地骂道:“逆徒!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目无尊长!高家怎么出了你这个打不死骂不醒的泼皮……”
高步蟾冲夫子做一个鬼脸,早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空留下万夫子杀猪一般的嚎叫。
“表兄实在太过分了!可怜的万夫子……”韩凝雪无奈地摇头,叹息说道,“表兄已经气走两个塾师了,第一个塾师被他在茶杯里下药,拉肚子差点丢了半条命,第二个塾师被他板凳上钉钉,屁股扎成了蜂窝,几天坐不得板凳。万夫子是第三个塾师,如今也被整得脱了几层皮,估计这回也忍无可忍了,以后方圆几十里,估计没有塾师再敢教堂兄了!”
尼玛,这简直太凶残了!回想自己在后世也是一个热爱恶作剧的顽皮熊孩子,那时少年不识怕滋味,也曾经在老师的杯子里吐唾沫放辣椒水,用鞭炮炸过大粪,板凳上涂胶水,在别人白衬衣上撒黑墨水……但是还没有胆大妄为到敢对师长下药、下钉子,暗下毒手的程度,这高步蟾真是一个混世魔王!
“生来不读半行书,只把黄金买身贵!你表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萧秋寒摇头说道。
“咦,你居然会吟诗?之前记的你说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句!难道你识字?”韩凝雪明眸流眄,露出奇异之色。
“这个,是跟我堂兄随口学的!”萧秋寒搪塞了一句。
韩凝雪又逗了一会儿小猴儿,忽然前厅的曲廊上传来一声女子的呼唤声,韩凝雪连忙应了一声,低头向萧秋寒做了个鬼脸,神秘地说:“是我娘亲叫我,我要去看戏了!这几日我外祖母大寿,府上正点了几处大戏,你明日还在这里等我啊!”
萧秋寒不置可否,韩凝雪跑了几步又回头叮嘱道:“别忘了,明天带上你的小猴!明天我讲戏文给你听!”
从高家大宅出来,萧秋寒又到那片盐碱地里收集了许多盐土,回到二爷的厨房之中熬制,只忙活大半天,得土盐二十余斤,累得他浑身散架一般。
看时辰已是夕阳晚照时分,萧秋寒伸了伸酸痛的腰身,走出破败的小院,刚走几步别和兴冲冲而来的赵官家迎面相遇。
“哎呀,我正找你呢?”赵官家笑容和煦,满面讨好之色。
“找我何事?”
“高员外准备给儿子找一名书童伴读,让老夫物色一个温厚忠诚、聪明伶俐之人举荐给他,不知你可愿意?”
“你说的是员外那个顽劣不堪的独子,高步蟾?”萧秋寒想起那个下手凶残的混世魔王,不由眉宇微蹙,连夫子都被他整得屁滚尿流,谁要是做他的书童,非被揭几层皮不可!
赵官家圆滑地一笑,说道:“步蟾公子是顽劣些,连续气走了三位塾师,今天上午万夫子也愤然拂袖而去,高员外气的七窍生烟,却是束手无策。最后痛定思痛,下决心让他跟随其他农家子弟一样,去十里外的社学走读,让他好好吃些苦头!再物色一个书童跟随伴读,一来有个照应,二来随旁监视督促!”
萧秋寒眼见早晨那一幕,便猜测出是这结果!心下不禁意动,倘若自己做了高员外家的书童,也便顺理成章实现蒙学的目的,家里人也就再无从反对了。
想到这里,萧秋寒点头同意,赵官家便说:“我这就领你去见高员外。”虽然他心理里对萧秋寒恨到极处,却也忌惮到至极,目前唯有将这毛头小子笼络得心花怒放如坠云雾,自己也便安全了。
拐了几道曲廊,又过三道四合院,便到了高宅的前厅,正面是一排青砖灰瓦飞檐斗拱的房屋,滴水檐下十几根朱漆檐柱一字排开,异常醒目,更添屋宇气势非凡,左右是两排厢房,院落皆以石磨青砖铺地,左右两面皆有两口水池,里面养着各色鱼类,正房前方各种一棵金桂和一棵银杏树,皆有盆口粗细,寓意金银满堂之意。
萧秋寒跟在赵官家身后,只走到正厅门槛外站住,只见高步蟾那个小胖子面对堂上屈膝而跪,正堂的供桌上摆放这一块牌位,上书:“天地君親師位”,牌匾两边又分别书左昭、右穆两字,皆是繁字。
“逆子!我高家几代历尽千辛万苦,虽然积攒下这份丰厚家业,但是从未出过声名显赫的读书人,所谓士农工商,还脱不掉农户泥腿子的痕迹,算不得士绅阶层!你爹我虽然腰缠万贯,但是回回被人骂做土财主、地鳖王!就是那等穷困酸儒都能压我一头!”
此时一个小腹高挺,富态圆滑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朱漆座椅上,他身穿万字福细钿长袍,两撇短须倒翘如钩,此人正是员外高冠寿,正横眉冷眼的指着跪在地上的秦步蟾大肆谩骂不止。
“你爹我也是望子成龙,请了县里最好的塾师给你授课,希望你科举有成,光耀门楣,没想到你却是个欺师灭祖的玩意儿……你知罪吗?”
高冠寿越说越生气,如酗酒的醉汉发酒疯一般涨红了眼泡子,斥问:“你抬头好好看看,这堂上匾额所书何字?”
高步蟾跪了已是跪了大半天,活活脱脱一只半死不活的癞蛤蟆伏在地上,这回儿耳朵更是被骂出老茧来,有气无力地扬起那肥脸看那匾额,由于双眼被挤成一条缝,那表情皮笑肉不笑地滑稽,瞅了半天居然一个不认识!
“写的是什么!”高冠寿miàn pí扭曲成麻花一般难看,厉声喝问。
高步蟾便秘一般憋红了脸,心里盘算着,“天”字像极了“犬”,“地”字只认得右半边“也”,“君”胡乱读作“骂”字,“親”字只认得右下的“儿”,剩下“師位”两字,实在十窍不通一窍。这时耳边又传高冠寿的咆哮,便慌乱之中,胡乱脱口而出:“犬也骂儿——不认识!”
高冠寿顿时脑门血气冲涨,恼得几乎直接晕过去,本想借此教训他一番,让他明白什么是尊师重道、长幼有序,没想到这小子笨得像石坨子,铁棍都杵不通的货,给他来这一出!
霎时高冠寿雷霆大发,顺手抄起桌边一根荆条,劈头盖脸挥过去,口中破口大骂道:“我叫你‘犬也骂儿——不认识!’,叫你‘犬也骂儿——不认识!’老子大把银子泼出去,居然连天地君亲师都不认得!谁是犬?还敢犟嘴拐弯抹角骂老子是狗……打死你个不孝之子!”
高步蟾则如鸵鸟一般,双手护住头脸,屁股撅着,极有经验地趴在地上,作腔作势地惨叫。
赵官家和萧秋寒站在门槛外,眼见这一幕,几乎都忍俊不禁,但不得不强做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