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雪xiǎo jiě,出了什么事?贼在哪里?”
正在此时,赵官家从前院闻讯而来,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手提烧火棍的仆役,远远便向那少女卑躬屈膝地问道。
“就是他!这个无耻下流的小贼!”被唤作凝雪的少女伸出如楤根柔荑般的手指,点着萧秋寒说道。
赵官家一眼扫见萧秋寒,顿时脸色恶寒,昔日笑面佛的好脾气烟消云散,大发雷霆目绽凶光地破口骂道:“你个王八羔子,老子正找你半日,你反倒撞shàng mén来了!牛圈里的牛都饿得哞哞叫,你反倒在这里偷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打断你的腿都是轻的!”
萧秋寒丝毫不为所惧,反而有恃无恐地嬉笑道:“高大管家,稍安勿躁,这叫拿,不叫偷!拿回我自己应得的东西而已,何必大惊小怪!”
凝雪双手叉腰,眉眼高扬,一双水晶明眸闪现嘲讽与不屑之色,低声冷哼道:“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脸皮赛如城墙!装吧,看你撑到几时?”
“好好,有种!”赵官家瞪大双眼,恼得两撇山羊胡子横竖,连说两个好字,恶狠狠地向两个手持烧火棍的仆役说道:“好一个是拿东西不是偷东西!既然你这么会拿,就先在他那一双爪子上招呼几棍子,打烂那双贼爪,看你以后还如何拿东西!”
说话间那两个仆役满脸阴笑,掂量着烧火棍朝他逼近,萧秋寒却是好整以暇,旁若无人地拧下一个鸭腿,塞在口中放肆咀嚼,而后轻蔑地朝赵官家吐出一地骨头渣,又伸舌头舔了舔嘴角的油腻,然后挑起眉头砸吧着嘴,慢条斯理地说:“赵官家,你要是个聪明人,就该对我客气一些!不然今个打烂贼爪的不是我,恐怕是你!”
“好恶心!……”
凝雪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如此夸张龌龊的吃相,不禁一阵恶心,腹诽不已。
“哎呦,你个耍傻充愣的贱种,猪油懵了狗眼还是吃屎撑坏了脑子,敢威胁老夫?”
赵官家眼皮暴跳,彻底被萧秋寒傲慢忤逆之辞挑得气急败坏,恼得无以复加,整个宿仙村就是主家也有让他三分,可恨被一个毛孩戏弄?他咬牙切齿地点地点着萧秋寒脑门吼道:“给我打!狠狠地暴揍!”
“赵官家!”
萧秋寒大吼一声,狠狠吐出一口骨头渣,喷了赵官家一脸,让他老脸青紫,气得发抖。
“我为主家放牛,主家每月支付工钱七十文,而你上下其手,每月只给我三十文,剩下的四十文被你克扣贪墨,三年下来你足足贪墨我一千四百四十文铜钱!我只是拿了一只烤鸭,便算作贼,就要被你打断双手!那我倒要反问赵官家一句,你贪墨一千四百四十文铜钱算不算偷?又该当如何处置?”
萧秋寒语气犀利,掷地有声,听得赵官家眉头一紧,真是怪了,这事他自诩略耍手段,欺上瞒下,无人知晓,居然被这傻子知道了?他突然觉得这傻子不好糊弄了。
“狗急跳墙,想血口喷人!你打听打听,整个高家大宅,会有一个人相信一个脑子缺根筋的鬼话吗?”赵官家方寸不乱,阴测测地冷笑说。
一直站在一侧的凝雪却眨着一双剪水双瞳,到底心地善良,凝视赵官家极为认真地说:“赵官家,你看这乡巴佬浑身褴褛,衣衫邋遢,一个月才几十文工钱,你贪那几个小钱实在寒酸!你将钱全都还了他,他有了钱可以买吃的,也就不用再做小贼,到处偷东西吃了!”
赵官家闻言顿时眉头紧蹙,极为不悦,偏不能肆意发作,只能弯腰陪着笑脸,不咸不淡地说:“凝雪xiǎo jiě,你不知道,他就是一个傻子,谁会相信一个傻子疯话?再说了,老夫也曾饱读子曰诗云,乃是知礼明耻之人,掌着高家的家产,可曾见过钱?贪图一个放牛娃那点蝇头小利?说出去笑掉别人大牙……”
“傻子?你看他一副油嘴滑舌巧言令色的摸样像个傻子?”凝雪螓首轻抬,冷眼高傲地剜了一眼赵官家,鄙视地反问道,“有哪个傻子会吟诵‘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诗句?”
“凝雪xiǎo jiě真是冰雪聪明善解人意!秋寒佩服!”萧秋寒未料到这刁蛮任性的官家xiǎo jiě居然替自己说话,立刻腆着满脸谄媚说道。
“啊呸……”
凝雪瞬间寒了脸色,作势张口要啐他一脸唾沫,吓得萧秋寒连忙猴一般地跳开,凝雪反而掩口胡卢而笑,算是对他的回击。
赵官家受了凝雪xiǎo jiě的冷眼,心中愈加愤慨,将满腔怒火全都倾泻在萧秋寒头上:“狗日的,也不撒泼尿照照,欺负老夫头上来了!当初是你爷爷死皮赖脸地求老夫,老夫可怜你,才让你进高家大宅放牛!如今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心!不但手脚不干净,还反污蔑老夫克扣你工钱!我今日就心狠手辣一回,在这大槐树上吊你三天三夜,再叫你那贱种老爹跪着领你回去!”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萧秋寒面含微笑,目光却愈加阴鸷地开口说道:“赵官家,听说你在县城给儿子买了三间铺面,外加一座四合院,少说也得几百两银子,你一个管账的,哪来的那么多钱?”
赵官家瞳孔猛然一缩,像是被马蜂蛰了一下似地,不禁打了一个激灵,内心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地乱跳起来,心中暗骂,真是邪门了,这事情自己不曾露出半点纰漏,这小子如何知晓?
“一派胡言!你听何人招摇蛊惑的?”赵官家鼻子都歪了,咬牙吼道。
“你还记得如下账目吗?正月初九日得银十五两,二月十八日得银子十二两七钱,三月初十日得银二十五两二钱八分,四月二十三日得银十两整……“
随着萧秋寒娓娓道来,赵官家再也不淡定了,经不住倒吸了几口冷气,只觉浑身冰凉,如坠冰窖,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两颗眼球倏然鼓胀,犹如吹胀的煮猪尿泡子,要爆炸的危险!
这些都是他贪墨主家银两的数目,是他深藏心底的最大秘密,他自诩做得天衣无缝,绝对的天知地知自己知,绝无二人知晓!为什么一个十岁毛孩却对此了如指掌,而且就连日期和数目都丝毫不差?让他撞破脑袋都想不通,活见鬼了!
“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赵官家脸都绿了,惊恐失常地脱口惊道。
“我只问你一句,这些可都是事实?”萧秋寒冷笑一声,目光犀利地逼视着他问道。
赵官家脸色一瞬数变,由原来怒火中烧的红头胀脸,变得惨白如纸,继而惨如死灰,丢了魂一般。
“你们都说的是什么意思啊?像打哑谜一般!看你慌张的样子,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凝雪站在一旁疑惑地问道,就连那两个杂役也是诧异地凝视着赵官家,不明白为何赵官家被一个十岁孩童三言两语搞得灰头黑脸,气势萎靡。
赵官家脸色愈加难看,心中方寸大乱,生怕事情败露出去,便想立刻支开他们三人,故作镇定地开口说道:“啊……凝雪xiǎo jiě,今日是老太君寿诞吉日,此时吉时已到,前堂贵宾盈门,高朋满座,恐怕正在为老太君祝寿,你去迟了恐误了拜寿吉辰!——你们两个带凝雪xiǎo jiě去前堂!”
凝雪跟着两个杂役往前堂而去,穿过回廊的时候,不忘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萧秋寒,说道:“我要去给外祖母拜寿,回头再收拾你这小贼!”
听闻此言,萧秋寒才明白这少女是高家老太君的外孙女,久闻老太君有女嫁入官宦之家,高家也因此沾了不少雨露,产业迅速膨胀壮大,成为显赫一方的地方乡绅。
“你tōu kuī了账房的账目?不对啊,你不识字啊!说吧,是谁指使你来诓老夫的?”赵官家心乱如麻,目光歹毒地盯着萧秋寒问道。
“无可奉告!”
萧秋寒目光一撇,森森地恫吓道,“光这几个月你就昧了主家这么多银子,可想而知,你掌家十几年来,监守自盗,自肥私囊,没有上万也有几千!大明律说得清楚,凡tān wū六十两银子者枭首示众,并剥皮实草!当官的尚且如此,你自己掂量一下,你一个草民昧了这多银子,是何等下场?”
赵官家额头渗出冷汗,身躯颤抖,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阴沟里翻船,栽在一个毛孩手里,而且他一个傻子,以前说话都不利索,现在张嘴闭口字字诛心,居然把大明律都整出来了!他如何懂得这么多?赵官家越想越怕,越怕越恨,恨不能一刀结果了这小子。
“你到底要干什么?”赵官家虽恨得咬牙切齿,但却无可奈何地哭丧着脸问道。
“小老儿,吃我的,该吐出来了!”萧秋寒冷笑一声道。
赵官家探手在袖口中掏出一枚银锭扔了过去,萧秋寒掂量了一下,足足有十两有余,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就这么点?你贪我的工钱,总要付点利息吧!”
赵官家心里只淌血,又在衣襟之中摸索一阵,掏出一大把碎银子,估摸着有十二三两,拍在萧秋寒手上,直讨饶地说道:“祖宗,身上就这些了,前些时间几个儿子置办产业,揩干了油水,饶了老朽吧!”
萧秋寒收起银子,心中思忖着以后慢慢再压榨这小老儿,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奸笑一声警告说:“赵官家,你不要动什么歪心思!我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保准有人拿着你贪墨的账目送到衙门里去!不要做那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蠢事!”
赵官家嘴角不住抽搐,挺尸一般在院子里僵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