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刚泛起鱼肚白,全家人都陆续起床,女人们忙着生灶做饭,打扫庭院,男人们开始修检农具,准备一天的劳作。萧秋寒也早早起床,没有香皂、牙膏让他实在不习惯,只能简单洗漱一番,就着咸菜囫囵喝了一碗粥,便迎着金色的晨曦给二爷送完饭,向高家大宅走去。
萧秋寒走进牛圈,找到那头正在哺乳期的母牛,挤了些牛奶装在干净的竹筒之中,然后小心翼翼地掰开小墨猴的嘴,将牛奶喂到它口中。这小家伙开始还极力抗拒,当尝到甜头之后,便开始贪婪地吸吮吞咽,直到喝饱肚子为止,然后便重新躺在竹筒之中睡大觉。
做完这一些,萧秋寒并没有如往日那般赶着牛群上山,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顺便打算将赵官家这个居心叵测的家伙好好敲打一番。
萧秋寒拿起早已藏在牛圈里的布袋和竹扫把,溜到村落后山的洼地里,放眼望去那是一大片盐碱地,牛皮癣一般附生着几块斑驳稀疏的草皮,其余大面积都寸草不生。根据萧秋寒多日的观察,这片土地的碳酸盐含量很高,正好适合熬制土盐。
盐作为人体的必要微量元素,在后世再平淡无奇不过了,但是在大明朝,食盐是官府专营,并对食盐征收重税,加之产盐之地多在沿海,长途运输的成本巨大,加之盐商的盘剥哄抬,真正卖到老百姓手中的盐价如雪球一般成倍翻滚,成本在十几文一斤的食盐卖到几百文,遇到灾荒之年,价格更甚。
食盐成为普通农家的一大笔开销,因此萧家每次炒菜都舍不得多放盐,清淡寡味,让惯于大鱼大肉的萧秋寒难以忍受,经过多日的反复琢磨和观察,他打算自己尝试熬制土盐,如果成功,可以为家里增加一笔不斐的收入。
这熬制土盐之法,还是萧秋寒后世在一次下乡调研中,亲眼目睹了一位八十来岁老人熬制过程,凭记忆记下来的,也算是一项古老的手艺。
前几日刚下了一场大雨,这片盐碱地已经被雨水浸透,又经连日烈日暴晒,地面上犹如煎饼一样,都龟裂出一层薄薄的土壳,仔细观察之下,土壳表面之上皆布满一层白花花的盐霜,那是地下的盐碱被引了出来。萧秋寒蹲下身子,以手指沾了一些,放在口中一尝,立刻一股涩苦的咸味刺激的他的舌头都微微酥麻。
熬土盐的第一步就收集盐土,萧秋寒拿起扫把,仔细将附着盐霜的那一层薄土轻轻扫在一起,收拢成堆,这是个细致耐心的活,操之过急不得,用力过大过快,反而将泥土渣滓扫了起来。
一个时辰过后,萧秋寒已经收集了一袋盐土,这时日头也毒起来,累得有些腰酸背痛,出了一身大汗,在后世他也出生于农家草根,此时方才深刻体会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劳。他扛着布袋,一溜烟进了二爷的小院内,将盐土藏在二爷家的厨房里。二爷卧床不起,浑然不知窗外事,而外人更视其为凶宅,绝少涉足,因此选在这个荒凉庭院之中熬制土盐便不易引人注意,颇为安全。
萧秋寒又收集了两袋盐土运回来,已是天近晌午时分,他又打来半木桶清水,将锅灶之中的草木灰加进去,搅拌均匀之后,置于烈日之下曝晒澄清,这是熬制土盐极其关键的一步。
昨晚这些,萧秋寒便拍拍身上灰尘,向高家大宅走去,想来此时赵官家正暴跳如雷吧!
绕过高家宏伟厚重的青砖围墙,不时从里面飘出一阵阵诱人的肉香,显然高家大宅厨房里正在准备着丰盛的午饭,让萧秋寒忍不住满口垂涎,肚子里更是翻江倒海,咕噜之声如同打鼓。高家家大业大,全村也唯其一家每天吃三顿饭,其他庄户人日复一日地劳作,也只能维持一日两餐的光景。
萧秋寒从hòu mén而入,到牛圈里查看了一番,几十头牛正焦躁不安地打转,他并不理会这些,解了几根绳子便鬼鬼祟祟地向高家厨房方向溜去。
高家厨房很大,旁边紧挨着一棵老槐树,枝叶茂密,萧秋寒一个猴子上树,三下五去二便攀了上去,藏在密叶之中人鬼浑然不觉。他小心翼翼掀开一块瓦片,眯着眼睛朝里面看,只见厨房里人来人往,桌案上摆放几十道菜肴,山珍海味,极为丰盛,当即馋的萧秋寒在屋顶上只吞口水。
放眼第二重院子里的正厅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之声不绝入耳,伴有丝竹管乐之声大作,十几个厨子、丫鬟、老妈子忙得不亦乐乎,纷纷鱼贯向前院传菜。
萧秋寒不禁暗暗吃惊,一个穷乡僻壤之中的土财主,居然有如此排场?这高家今日定有贵客临门,而且地位不低,从这菜品和乐队演出便可略见一斑,要知道乐队在这个时代可都是达官贵人的专享,普通人家岂能消受得起?
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萧秋寒思忖着,见厨房之中人都已走空,瞅准一个机会,折了一个树杈做成钩子,系在绳头上,小心翼翼地从房顶瓦缝之中吊下去,眼疾手快地将一只烤鸭勾住提了上来,然后重新盖上瓦片,一手攀住树干,双腿骑住树干,猴似地一溜烟便往树下滑去,另一只手早举着那只肥嘟嘟金灿灿的烤鸭忍不住塞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顿感外焦里嫩,口齿留香,满嘴流脂,心中大叫痛快。
“啪!”
“哎呦……”
正当萧秋寒得意忘形、大快朵颐地兴头上,一个石子横飞而来,刁钻地正中他的屁股,疼得他惊叫一声,一把没有攀住树干,直接从树上摔下来,仰面朝天,手中那只肥鸭子也甩了出去。这让萧秋寒惊出一身冷汗,嘴上却又恼又怒地骂道:“谁他妈的这么缺德,敢偷袭老子!”
“你这个小贼,偷东西,居然还说脏话!”
萧秋寒一滚子爬起来,定眼一看,只见一个身穿月白芙蓉绫罗长裙,头上描银孔雀簪横插,梳着飞仙髻的少女亭亭玉立眼前,虽只有十岁上下,却是粉雕玉琢,玲珑娇媚的妙人。
只见她脚下踩着那只烤鸭,一双水灵的凤眼怒视萧秋寒,素手正气势汹汹地扯着一把断弓,对准他的脑袋,那架势如见义勇为的女侠风范,只要萧秋寒敢动一下,随时都给他来一手爆头动作!
见是个毛丫头,萧秋寒顿感虚惊一场,便故作无事,一副大人口吻地说:“黄毛丫头,这玩意不是你该玩的,很危险的!……来来,给大哥哥,先帮你保管着!”
那女孩根本不吃这套,目光愈冷,厉声呵问:“谁是小丫头?乡巴佬,居然敢说我是黄毛丫头!老实交代,为什么偷东西?”
“偷东西?这不叫偷,这叫光明正大的拿!拿——你懂吗?”萧秋寒装作一副光明磊落,人畜无害的摸样。
“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还敢狡辩?真是无赖,再不老实,我喊来大人,看不剥了你的皮!”少女趾高气昂地道。
萧秋寒见她一副得理不饶人的伶俐劲儿,有意戏弄她,虎起脸吓唬她道:“刚才是你背后打了我一弓,我从树上摔下来,屁股摔成了两瓣,受了重伤,你看此时如何善了?”
那少女一愣,有些慌了神,将别人屁股摔成两瓣可不得了!情不自禁之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霎时脸色通红,明白自己被耍了,恼怒地骂道:“登徒子!没害臊的下流小贼,敢戏弄本xiǎo jiě?看我不打烂你的脑袋!”
说着使狠劲儿扯起断弓,对准萧秋寒眉心,就要痛下杀。
“哎呀,小小年纪岂可如此狠毒!”萧秋寒大义凛然地说道,“打烂脑袋,人就没命了!出了人命,你担当得起吗?官差非将你五花大绑,枷锁加身,打入死牢!十八班酷刑你知道吗?——炮烙、挖眼、割舌、断指、剖腹……凌迟你知道是啥吗……”
“你……你别说了……”那少女吓得脸色惨白,手腕发抖,连忙向后退了几步,极不情愿地放下了手中断弓,心有不甘地仰头恨声说:“我爹是县令,我才不怕你说的那些!”
萧秋寒原以为自己如此吓唬一个小女孩有些残忍,没想到遇到一个拼爹的官家千斤,便阴测测地说:“你爹是县令很了不起吗?县令上面还有六品的同知、五品的知州、四品的知府、三品的布政使,往上是朝廷六部九卿,再往上是内阁辅臣,公侯亲王,你爹能一手遮天吗?他们拔根汗毛,都比你爹大腿还粗……”
说话之间,萧秋寒若无其事地上前弯腰将那只烤鸭捡了起来。
“你……可恶至极!乡巴佬、登徒子、小偷、恶贼,无耻、下流……”那少女又气又恼,几乎要吐血,指着萧秋寒恨不得将所有恶毒之辞都骂出来,一时却理屈词穷,憋得粉面涨红,连连跺脚,而且看到萧秋寒当着自己的面,居然若无其事地捡起那只烤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又恶狠狠地补充一句:“世界上怎么有你这样厚脸皮的无赖!”
萧秋寒撇了一眼她气急败坏无计可施的神情,愈觉好笑,也便懒得再理她,便拍掉烤鸭上的尘土,又拿衣襟蹭蹭,放在口中咬了一口,夸张地放肆大嚼,咂咂有声,脸上露出享受美味的陶然神情。
“啊呸!”
少女要把眼珠子崩掉在地,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满面嫌弃的神情,鄙视道:“真是恶心,掉在地上被脚踩的东西,狗都不吃,你居然能下咽,乡巴佬就是下贱!”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没有乡巴佬劳作种地,你们富贵人家吃屎还要排队呢!”
萧秋寒狠狠回了一句,最看不惯这小小年纪便高高在上,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嘴脸。
“你……”少女气得双目发直,七窍生烟,却又无言以对,真想一断弓下去打烂他的脑袋解恨!半响才轻咬朱唇,骂道,“真是野蛮不化,说话也如此臭气熏天!”
萧秋寒无论心智和人格都是成年人,跟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斗嘴,实在无趣,而且去前院正厅传菜的杂役们也快回来了,一旦被大人发现自己偷东西,少不了一顿毒打,遂转身就走。
“站住!你这小贼,想逃跑?”那少女居然跟在身后,不依不饶。
萧秋寒只顾一溜烟往hòu mén方向溜去,身后那少女见状,大声喊了一句:“抓贼了!小偷偷东西了!”
萧秋寒吓了一跳,连忙转身,神色凄惨地无奈道:“小姑奶奶,别喊了!”
“唉!我的乖孙子,喊得真甜!”
少女幸灾乐祸地爽快答应一声,感觉狠狠报复了一回,一双丹凤眼眯成月牙形状,正得意忘形地盯着萧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