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别哭了,露儿不要新衣服……”
萧秋寒垂头丧气地走进西厢房,迎面便见母亲郑氏兀自坐在床角暗自神伤,嘤嘤垂泪,mèi mèi露儿像个大人一般,用小手楷着母亲面庞上的泪痕,一边奶声奶气的哄着母亲。
“娘,还在想刚才事情!”萧秋寒便走过去,轻声安慰说,“其实有没有新衣服穿,儿子都无所谓的!儿子在意的是娘开心就好!人只要健健康康,穿的破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郑氏咬了咬嘴唇,拭去泪水,认真地凝视着儿子那双乌黑发亮、忽闪灵动的瞳孔,内心突然感叹,儿子最近确实变得懂事体贴很多,就这一句话使她积郁在胸中的块垒瞬间消弭,心情舒畅不少,心中倍感欣慰。
郑氏情不自禁地一把拉过萧秋寒和萧露儿,抚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慈祥地地说:“皇天开眼,你一场大病非但有惊无险,反而开了窍,变得更体贴懂事了!你说得对,只要你们健健康康,平安安安,娘有什么不满足的!”
“娘!有儿子在,以后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萧秋寒安慰母亲说道。
“你呀,以前憨头憨脑,现在倒学会你二堂兄油嘴滑舌那一套了!”郑氏噗嗤一笑,用指头戳着萧秋寒的脑袋嗔怪地说道,随即将桌上的半碗粥推到他面前说:“这是娘刚才省下来留给你的,刚才在厨房里热了一下,趁热吃吧!”
“还是娘疼儿子!”萧秋寒直接端起那粗瓷大碗,大口喝起了稀粥,这时他腰上挂着的竹筒里传来墨猴的啼叫。
“可怜的小东西,你也饿坏了吧!”萧秋寒小心翼翼地将那小乳猴放在桌子上,郑氏和露儿都好奇地凑过来。
“哥,这小猴子好可爱,更‘花瓣’一样毛茸茸的!”露儿情不自禁伸出小手摸了摸小乳猴,又伸手将她的小花狗‘花瓣’儿抱到桌子上,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高兴地说,“以后你们就有伴了!”
那小花狗也只有足月大小,真是顽皮好奇的时候,上前嗅了嗅,警惕地伸出前爪挠了一把小乳猴,乳猴惊叫着挪动了一下身子,吓得花瓣转身就逃,乐祄èi mèi寐抖治枳愕浮?br />
“这小东西还没满月,连眼睛都没睁开,还不会吃东西,恐怕难以存活!”郑氏观察了一阵说道。
“那该如何是好?”萧秋寒可没有养宠物的经验。
“娘,一定要养活这小猴,还要它和花班做伴呢!”露儿紧张地噘着嘴说道。
“如果能找到奶汁,或许可以喂活这小东西!”郑氏肯定地说道。
萧秋寒想起在后世,大部分孩子喝奶粉,长得生龙活虎,只是奶牛不好找。不过高家大宅有一头母牛刚刚产仔,正在哺乳期,应该可以弄到牛奶。
“可以先喂他一些米汤油!”
郑氏有喂养孩子的经验,将浮在稀粥上面的一层米油舀了起来,轻轻掰开乳猴的嘴巴,灌了两勺之后,乳猴便拼命挣扎,不愿再进食。
“挑食的小淘气!明天就给你找奶喝!”萧秋寒点着它的小脑袋骂了一句,又将它重新放回竹筒。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身材魁梧敦实的汉子推门进来,他的皮肤因累月暴晒而呈现古铜色,一张国字脸,额头刀削一般棱角分明,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长衫已被汗水浸透。这汉子便是萧秋寒的父亲萧大河,一个壮实如牛的庄家硬汉!
“爹……”萧露儿怀里抱着小花狗,扑向父亲撒娇地喊道。
萧大河那线条粗犷面庞露出憨厚朴实的笑容,随手将肩头的褡裢扔在桌子上,里头发出铜钱的哗啦声响,伸出一双老茧大手,抱起萧露儿,咧开大嘴说:“我女娃儿又重了一些……”
“爹!”萧秋寒闪着乌黑的眸子喊了一声。
萧大河慈爱地摸摸儿子脑袋,咧嘴一笑说:“裂瓜、露儿,看爹给你们带了什么?”
说话间,他伸手从褡裢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立刻一股诱人香气扑鼻而来,!
“是卤鸡!”在后世享用无数美食的萧秋寒闭着眼睛就能闻出来。
“哥,你鼻子比狗鼻子还尖!”露儿揭开层层油纸,露出黄橙橙油亮亮的半只卤鸡,抿嘴笑道。
“他爹,你的肩膀……”郑氏盯着丈夫肩膀吃惊地问道。
萧秋寒这才注意到父亲双肩的衣服赫然磨出两个大窟窿,结满甲茧的肩头皲裂出一道道沟壑纵横的血口子,让人不忍直视。
“没什么,这是纤绳勒得!灌河岸的纤夫拉纤都这样,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萧大河咧咧嘴,故作轻松地憨笑着说,“听老纤夫们说,等脱了这层老皮茧子,长出新皮,再反复磨练几回,长出更厚的茧子,渐渐就适应了!”
“你说的倒轻松!”郑氏眼中闪现泪花,绞了一把温毛巾,细心地在丈夫肩头上敷着。
萧秋寒和露儿此时围着卤鸡打转,馋得直咽唾沫,郑氏便将卤鸡切成小块,堆在盘子里,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吃相,满面洋溢着幸福地笑容,嘴上却没好气地骂道:“两只小馋猫!这是在自己屋里,慢点吃,没人跟你们抢食!”
“娘,你也吃!”
“爹,你也尝尝……”
虽然晚饭没有喝到鸡汤,但是一家四口一起分享了半只卤鸡,这津津有味、其乐融融的情形,让他心中倍感温暖和踏实。这便是淳朴的农家生活,即便是在衣食丰足的后世也难得享受道,令人回味眷恋!
郑氏一翻褡裢,立刻一堆铜钱亮锃锃地铺满桌子,每一枚各自镌有“洪武通宝”、“宣德通宝”等字样,外圆内方,郑氏一枚一枚地数着,总共八百二十文,都是丈夫这几个月拉纤的血汗钱!她数出五十文作为私房钱,将余下的放回褡裢之中。
“这些钱不能动,明日清早要上缴给娘,养家之用!”萧大河阻拦地说道。
“你是大孝子,顾着全家没有错!可是谁来顾我们娘儿几个?别人的孩子都有新衣服穿,唯独我家孩子没有!你在外流血流汗,累死累活,反而便宜了别人!”
郑氏想起饭桌上的事情,愈加气恼,他感觉留下五十文不解恨,咬咬牙又从褡裢里取出三十文,合计留下一百文,她要给两个孩子好好做一身衣裳!
萧大河轻叹一声,知道妻子又受了委屈,便默认了妻子的做法。
正在这时院子里传来祖母的尖酸而吝啬的声音:“老四家的,屋里怎么还点着灯?这灯油天上能下下来,不要钱?”
“娘!是儿子刚回来,洗漱了马上熄灯!”萧大河回了一声。
“是大河回家了啊!这几月的工钱带回了没有!”祖母对自己儿子没有半句驱寒温暖之语,反而关心的只是挣了多少工钱。
还未等萧大河回答,祖母已经将门敲得梆梆响,母亲郑氏一把将留下的私房钱藏在被褥之下,向萧秋寒递了眼色,让他去开门。
萧秋寒一步上前,结果动作太猛了,只听哗啦一声,白天藏在衣襟之中的铜钱全掉了下来,散落一地,在灯光下闪烁着金灿灿的黄铜光芒。
母亲郑氏、萧父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这么多钱?这小子哪儿弄来的?
萧秋寒满脸沮丧,真后悔没把钱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偏偏这时候露馅了,不被祖母没收也会被母亲没收的!
“大河,裂瓜,怎么还不开门?”
祖母在门外不耐烦地催促,那扇简陋的柴门被推得摇摇欲坠,祖母随时都要一脚踏进来。
萧秋寒、郑氏、萧父三人对视了一眼,脸色都愈加难看,这钱无论从何而来,只要被祖母发现,一个子儿都别想留下!
萧秋寒急中生智,一把抄起旮旯里的扫帚,三两下将满地散落的铜钱收拢一堆,正在这时门被祖母推开了,郑氏却眼疾手快提起一个箩筐罩在上面。
“你们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喊了半天不开门?”祖母颇为生气,面如寒霜地说道,双眼狐疑地盯着四人审视一番,又环视屋子,打量一番,不料脚下被箩筐轻轻一绊,让他愈加气恼,抬脚便踢翻箩筐,没好气地盯着郑氏斥道:“好端端的,放个箩筐挡道,向摔死我?”
全家人心都提到嗓子眼上,祖母的脚下正踩着一堆铜钱却不自知,只要她稍稍低头,非亮瞎眼不可!
“啊……奶奶,这是父亲拉纤的工钱!”萧秋寒机灵地提起桌子上的褡裢,殷勤地递到祖母手上。
祖母接过褡裢,一边数着铜钱,一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萧秋寒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两步,踩在铜钱上,挡住祖母视线。
“怎么才这点?”祖母脸色拉得老长,满面嫌弃与不悦地质问。
萧大河生性敦厚,木讷地砸吧嘴,不知如何回答,郑氏却冷哼一声,不冷不热地回道:“就这些还是大河拼了半条命挣得血汗钱!娘,你看看大河这两个肩膀,都磨烂透了,哪还有一块好肉?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祖母目光扫向萧大河那血肉模糊的双肩,人心都是肉长的,心里虽然明白儿媳存了私房钱,踌躇了一下,只是怏怏地叹气说:“非是娘狠心,这一大家子人吃饭穿衣不容易!眼看县试临近,你而侄儿就要赴考,急等着用钱,这科考可是家里头等大事,马虎不得!”
郑氏本想狠狠怼老太太几句,抬眼见丈夫那副沮丧无奈之态,掉了魂一般,心知道他左右为难,也便忍气吞声。
说完祖母转身出门,萧大河端起油灯站在院子里给老娘照路,望着娘佝偻老迈的背影,眼圈微红地说:“娘你慢点……”
这边萧秋寒和郑氏都松了一口,将地上的铜钱一枚枚地捡起来。
萧大河回到屋里,兀自坐在床头,心中五味杂陈,悠悠说道:“娘当家,也不容易,一碗水难免端不平!”
“你是大孝子,顾着全家!你娘什么时候一碗水端平过?”郑氏一边数着铜钱,一听这话又来了气。
萧大河不与妻子扯嘴帐,目光严肃地注视着萧秋寒问道:“裂瓜,你老实交代,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
“是啊,这都快折合一两银子了!我萧家可是清白庄户人家,这来路不正、鸡鸣狗盗之事,可是半点也沾不得!”郑氏脸上没了笑容,严厉是说道。
“爹,娘,你们想多了!”萧秋寒无奈一笑,“今日给二爷送饭,二爷自感来日无多,断了香火,这些钱都是他给我的!”
萧父、郑氏闻言心中顿时宽慰,既然如此,这些钱也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留下作为私房钱。
“你二爷也实在可怜,壮年丧妻,中年丧子,如今孤苦伶仃,膝下连个端茶倒水之人都没有,你今后抽空多去走动走动!”郑氏一边吩咐着,一边将所有铜钱穿在一根麻绳上,足足有一贯还多。
“娘,你好歹给儿子留几个子儿啊……”
萧秋寒眼见自己的钱全部被没收,就连自己放牛的老本都搭了进去,心疼不已,伸手就要去抓,被郑氏一巴掌打回去,连哄带骗都说:“娘给你存着,将来要给你娶个水灵的俏妮子做媳妇……”
“我现在年龄还小,娶媳妇至少还要六七年呢!”萧秋寒撇嘴说道,“我要蒙学,将来还要参加科考,让你们过上那人上人的老爷、夫人的舒坦日子!”
萧父、郑氏闻言,不由得默然对视了一眼,依萧家目前的家境而言,供二房萧秋亭一人读书已经让全家人剥了一层皮,不可能再供得起两个孩子读书,而且即便能供得起,也不会轮到四门的萧秋寒!
二rén miàn露难色,却又怕伤了孩子的心,萧父神色坚定地说:“娃儿既有这等志气,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你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