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湘君注视着那边的画面,口中随意道:“怎说?”
她收回目光,肃容道:“难道你是想……也对,桐儿生得可比那女娃好看多了,她能让楼影动心,自然也就能让这商白动心,你——”
然而虚衍君却打断了她,他摇了摇头:“不,不是。我可从没这么想过,情情爱爱不会绊住楼影,也不会绊住那商白。我刚才趁着他精神混乱,探知了一下他的记忆,发现他似乎心理扭曲,而且因此而深深爱上了自己……”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画面来,表情显得有些古怪。
接着,他略略蹙起眉头,道:“你不知道之前那女子的头颅被他砍下来,只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你不知道这‘层夜宫’与天妖宗有些关系,至于他本身,与关藏山那位‘奶奶’,也……总之,你这一招全然无用不说,风险还很大。我们不过是‘借刀’而已,何苦把桐儿也搭进去?再者,你想那楼影本身遭此一劫,之后定是深恨桐儿,哪里会再心悦于她?”
见云湘君默然,于是他将话头一转:“人得妖血是好事,一般来说不会对此心生怨恨,而妖得人血虽是坏事,可对于楼影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奉天府底蕴深厚,不至于吝惜宝贝,不给他洗脉。”
他轻声一哂,继续道:“所以双生契约没什么,唯一会让楼影不满的,只是这保命的东西不是在‘最值得’的时候用出去罢了。而恰好,造成这种遗憾的人正是那商白……”
玄桐觉得他们说得有些远了,而且,“最值得”?那是什么?
她听不太懂,于是便把目光重新落回到那少年身上。
四周的景物在流逝,那少年一身黑衣,不分昼夜不论时节地、一遍又一遍地拔剑出剑收剑的情形,飞快地在她眼前闪过。
在这些画面中,在旁人都已经受不得手腕的酸痛、弃剑休整时,他从来没有停下过努力。因此她看着这一幕幕流动的场景,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合眼睡觉……
站桩,他永远要捱到最后一刻叫停,甚至如果还能坚持,他就不会挪动一步;练拳,他永远要打到双手血肉模糊,直到可以看到森森白骨;身法,他永远要练到再也挪动不了一步,仿佛要把全部的潜力都榨干,他才会感到满意一般。
为什么?她不禁要问。
他到底在坚持什么,到底在争取什么,又为什么要这么刻苦地逼迫自己?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报复谁么?
玄桐想不明白。
而事实上,像她这样算得上顺风顺水的修士,也的确不应该明白的。
这时,云湘君注意到这边,她看了看那画面中,已然变得俊美绝伦的少年,心中微动:“你是说我们只需要推波助澜……”
虚衍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点了点头:“没错,不过楼影不会因这种事和谁不死不休,他应该会找麻烦,可是他一定不会把自己性命搭进去,所以——”
他冷然地笑了笑,又再次看向她道:“世人皆知楼影有一个不能碰的禁忌,那相当于他的一条‘尾巴’,而想让楼影失去分寸……不仅得碰到,还得把它们拔下来才行。我问你,在楼影心中,最最重要、旁人连碰一下都会被大加责罚的人,是谁?”
是谁?
云湘君皱眉沉思,这禁忌按说她是知道的,但是在这么一时之间,却又没什么印象,竟是想不起来了。
倒是一直没说话的玄桐收回目光,看向他们,小声问:“叶十三娘……是不是那个十三娘?”
叶十三娘?
对对,云湘君恍然大悟一般点头,正是那个叶十三娘。
只是这女人不是因为成了楼影道心的破绽,早被奉天府监视幽禁了么?如此一来,他们又如何有可能接触到她?
虚衍君并没有在意她的困惑,只是点了点头,道:“对,就是她,不能修行,却凭美貌进了奉天府的丫头。自听说楼影断尾消失后,她就疯了,流泪成盲。若不是她年华仍未老去,再加上楼影是她所出,而且生死尚未有所定论,否则她现在的处境,恐怕还会更凄惨些。”
说到这里,他才终于将自己的打算缓缓道来——
“她不是想要儿子么?我这就给她个‘儿子’,那商白是个乞丐,无父无母,难道不渴望能有个母亲么?叶十三,嗤,那女人疯疯傻傻,现只能凭着血脉的吸引力,来辨别对方是不是她儿子。所以只要时机足够合适,她是分不开真假的——而若届时楼影能回来,知道她竟然将另一个人当做他,得知这世上竟还有另一个人得到了她的照顾、疼爱……”
“对……他定然会道心失守,勃然大怒,要先将那人狠狠折磨一番,再杀之而后快。”
“而到那个时候,只要这商白有和他相斗的实力,只要他们能斗起来,那我们——我们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呢?”
“你,”虚衍君看向玄桐,“你不必怕他寻仇,只要不去招惹,他没空管你。”
“再有你,”他又看向云湘君,“你更不必担心奉天府的追究,出了这样的事,他们里面就得开始洗牌,那些别有用心的老狐狸只会趁机干他们想干的事,哪里还会来找些麻烦?”
二女眼前忽地一亮,显然被他说动。
“且再看看罢,”他露出一个颇有些玩味意味的笑容,“这商白的故事。我们得出手推他一把,解决他的心魔,否则他怕是斗不过那楼影……”
于是三人一齐往那少年面前走去。
这时画面已经变换到一个宽敞的宫殿内里,百十来个黑衣人齐齐跪着,纹丝不动。由于他们的打扮完全一样,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他们的目标。
不过很快的,他们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惊,只见这百十来个黑衣人——
不知是由谁先开始,又或许是同时,bǐ shǒu、长鞭、袖箭,甚至毒药,就炸花般在近地施展开来。
殿内立刻响起了兵器相撞的声音,这声音混合着众人的喊杀声,几乎令人短暂地耳鸣。腥甜的铁锈味很快就充斥整个大殿,浓郁到能熏得人昏厥过去。而随着倒下的尸体渐渐变多,留下的人也渐渐显眼起来,于是那些平庸面貌中,一张可堪称完美的少年的脸,就格外的醒目了。
商白,他在这里。
三人往那边看过去——
只见他的脸上带着锐意邪气的笑容,两侧虎牙尖如磨砺。
他的手上握着剑,袖袍下藏着森冷暗针,此时正被三个壮汉围杀。可即使是这样凶险了,他也丝毫不露怯,全不在乎脸上、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每逼死一个人之后,都会更加兴奋。
仿佛不知疲惫,也不知疼痛一般,他的剑不停,他的手不抖,他的动作永远精准、永远迅捷,他疯狂到后来,竟如野兽一般咬在还未死透者的脖子上……他制造出无数不同的、凄厉的嘶哑的痛苦的叫声,他带来最未知的恐惧,他杀死所有、所有的人。
于是在尸体和血肉面前,即使他有那样隽秀绝伦的容貌,也被扭曲成了十分阴森狰狞、使人感到惊怖不已的魔鬼。
但这一切……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这一切的疯癫和扭曲,都不如最后,当他收敛凶意和杀气终于平静下来之时。
——哐当。
满是鲜血的长剑,落在地上,满是碎肉的双手,开始颤抖。
只见他的眼中蓄起泪水,他的表情变得温柔又脆弱,他显得那么的手足无措,他喃喃着:“你救了我,你又救了我,你对我这么好、这么好……”
“要是没有你,我早就死在那里了,现在也不可能还通过这场试炼……你给了我新生,你会陪着我,永远会陪着我,对吗?哈哈哈,我就知道……对,真的,你真好,我真正爱你,也只有你真正爱我……”
他说到这里,忽然又抱住脑袋,好似十分痛苦,他的表情扭曲起来,显得十分恐惧:“啊!好多血!好疼……好疼!救我,救我……求求你!”
疯子!
两个女郎看到这里皆是双目紧缩,虚衍君见状,又摇了摇头,道:“就是这样,他被逼到绝路,但因为本身还在逃避,所以他从未真正强大起来,或者说,根本上还是个弱者。”
“不论他的修为多高,不论他的剑有多快,他的内心——”
“懦夫,他是个懦夫。哈哈,懦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