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典离开迷惘之森时没有让妮可兄妹送行,也没有带上杨力明,他索要了一个阴阳罗盘后就独自离去。一路前行,越过高山翠湖,穿过密林幽泽,四日后,终于到了石碑城外。
李典隔着煜河遥望石碑城,右侧的宾阳楼里,古钟依旧悬挂,城墙上驻守的士兵,不再是李典熟悉的样子。他站在渡河的小舟上静静地望着,摆渡的船夫握着船桨,时而抬头看一眼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少顷,船夫唱起了渔歌,浑厚沧桑的嗓音倾述着过往的记忆,他五年之前便已在此摆渡。歌声飘进了李典的思绪里,五年前的石碑城之战犹在眼前。
五年前,即将而立之年的李典暂别了荆王,正在楚忧谷休假,那时正值李少然十八生辰,是故李典特意回谷祝贺。几日后,李典正在凤临阁静坐养神,突然石碑城差人来报,说修罗城帅兵来犯,李典随即辞别师尊、师兄和师妹,回城勤王。师尊望着李典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他能隐约感觉到李典此行凶多吉少。李典离去后不久,师尊也离开了楚忧谷四处云游。楚忧谷虽只剩下李少然与李少君及众位教徒,却也不显孤寂。
李典回城后第二日,修罗城大军便已兵临城下。修罗城地处石碑城下游,距石碑城约五日马程,二者同居煜河北侧。煜河原各处阴阳之气相异,修罗城依山而建,居民鬓发多为棕黄。自古以来,煜河原的众多城邦战事不断,虽然近来十多年相安无事,但各城皆不敢有丝毫松懈,是以如今修罗城突然来犯,石碑城却并不过分忧虑。
李典回城后便立即入宫觐见荆王,荆王虽已过中年,两鬓星白,却满面红光,丝毫不见老朽之气。此时他正同克王子、李典及一干将领正商议对策,克王子说道:“修罗城多日行军,兵马劳顿,况且我石碑城兵强马壮,他们竟敢贸然出师。”克王子正值盛年,脸庞棱角分明,英武之气萦绕眉宇之间。李典说:“石碑城南毗邻煜河,难以安营扎寨、排兵布阵,派少量人手巡逻以防突袭即可,至于城东、城北,以石碑城目前的军力,修罗城是断然不能攻破的。”荆王说:“这些事修罗王本该知道,他既然敢来,定然是成竹在胸,只是不知他有何诡计,是以还是严加防范为妙。”随后李典便出宫回营,却在回廊上被一个声音叫住。“李将军。”李典转过身,正是婀娜公主在叫他。婀娜身着一袭碧táo sè长裙,由上及下白色渐变为粉色,纤腰紧束,体态婀娜。李典笑着问道:“不知公主何事?”婀娜笑着说:“婀娜想知道修罗城来犯之事,父亲和兄长不愿多言,还望李将军告知。”荆王与克王子希望婀娜远离纷争,是以每每当她问起朝政,总是敷衍几句。而李典却不同,他认为婀娜公主身处王室,亦是石碑城之子民,应该知晓石碑城的大小琐事,故也不隐瞒,说道:“此次修罗城出兵突然,虽有所不备,但以目前的军力,定能保石碑城不失,公主无需忧虑。”婀娜接着问道:“将军可知修罗城为何突然挑起战事?”李典略一沉思,随后说:“以修罗城之军力,与我们开战的确不是明智之举,只是尚且不知修罗王居心何在,不过公主请勿多虑,李典必将誓死捍卫石碑城。”婀娜说道:“李将军如此说,婀娜便安心了,若是李将军不嫌婀娜一介女流,婀娜愿与石碑城的战士共同进退。”李典自然明白婀娜的意思,婀娜自幼喜爱武艺,过了豆蔻之年,荆王便不再许她舞刀弄枪,虽只习得一些防身之术,却一心向往战场杀敌。李典虽不介意婀娜公主参与政事,但万万没有想过让她随军作战,便说道:“此事公主还是与荆王协商为妙。”婀娜虽未如愿,却也不恼,笑着谢过李典,便快步离去。
李典随后去了东城门附近的军营,查看了城墙上的防御工事,每个垛口附近都站着两名弓箭手,身旁摆满弓箭,手持着弓紧盯前方,严阵以待。夕阳映照着战士们的寒铁头盔,鲜红的盔缨在晚风中摆动,李典沿着女墙一路巡视,一个时辰之后又回到了东城门。此时副将吕潇和杨力明正在大国士张子平的指导下布置投石车,张子平师从断屏山,是煜河原鼎鼎大名的方士,精通造物之理,他最得意的造物是阴阳仪,能够监测整个煜河原的阴阳之气,此次修罗城来犯便是张子平借助阴阳仪预知,是以石碑城方能从容应对。投石车同样是他的造物,需要两名士兵转动绞盘将重物拉起,随后重物极速坠向杆臂一端,另一端的石弹随之弹射出去。投石车是石碑城之守城重器,配合城墙周围的护城河,能将敌人阻挡于百米之外。护城河从城南的煜河引水,环绕东、西、北三面,又归于煜河。东西北三面皆有一座跨河的石桥,城东的那座叫九龙桥,而城南靠着宽广的煜河,只能依靠摆渡连接河两岸。城东配置了十二台投石车,其中十台均匀排列于城门两侧,其余两台放置于城门附近,为巨型投石车,需四人转动两侧绞盘,同时一名方士施以方术,方能将重物提起,可弹射千斤巨石。
夜幕来临,城墙上的士兵开始换岗,李典派遣吕潇趁夜出城打探敌情,而杨力明则跟随张子平去兵房清点作战装备。吕潇爬下城墙,穿过九龙桥,攀上荆山,荆山是石碑城东的一座小山,距石碑城大约三里。此时修罗城军队正驻扎在荆山东侧,与石碑城一山之隔,岗哨众多戒备森严,吕潇不敢太靠近,只能站在山顶远望。只见大小军营布满山间平原,无数灯火点缀其中。吕潇回营后,杨力明也刚好先他一步到了军营,李典见杨力明只身一人,便问:“国士何在?”杨力明答道:“国士回宫查看阴阳仪,以防不测。”随后看到进来的吕潇便问:“情况如何?”吕潇说:“依据军营数量可推测修罗城大约有六千人,他们戒备极其森严,难以观察军营中的状况,以他们泰然自若的样子,似乎志在必得,不知他们有何诡计。”李典沉思道:“修罗城兵力不及我们,他们如此镇定,必是有万全之策,我们需严加提防,随机应变。”
第二日清早,修罗城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列阵于东门外。李典正欲前往城门,便有士兵来报:“李将军,修罗城趁夜已在城东集结列阵,战事一触即发,请将军速去指挥。”李典郑重地说:“派人前去知会荆王,你随我去东门。”李典登上城墙,修罗城的方阵便在城外,方阵前陈列着二十台投石车,车上各有一面旗帜,旗上绘制的是一只双头四足恶龙,这便是修罗城的图腾。修罗城的大将军杜达与公爵尤里克乘马领军,立于阵前,望着城上的李典。尤里克接过身旁的军旗,阴阳之气汇集掌间,反手用力掷出,旗杆若离弦之矢,伴着旗身撕裂空气的声音极速射向李典。李典面对来旗,神情严肃,右手捏一记弹指,阴阳之气从中指弹出,撞向旗杆前段的矛尖。旗杆陡然受力,瞬间沿着轴心炸裂开来,细小的木条四处飞散。紧随军旗之后,飞来一块大石,修罗城已发动进攻。李典打一个掌花,阴阳之气运于掌间,用力前推,赫然一个六尺八卦挡住大石,碎石落地,八卦阴阳鱼便各化作一道重浊之气和一道轻清之气归于李典。李典随即回头喊道:“还击!”话音落下,城门左右十台投石车立马射出十块飞石,越过城墙,砸向城外的修罗城大军,石块所到之处,惨叫迭起。修罗城的投石车随即射出石块抵挡,许多石块于空中碰撞,碎石四溅。修罗城凭借投石车的数量优势,加快了进攻节奏,纷纷乱石砸在城墙之上,不少垛口附近的弓箭手被击中倒地身亡,便不敢轻易现身,只能趁着落石的间隙偶尔放出一两只流矢。杜达见暂且压制了城上石碑城的弓箭手,便派遣一只速攻步兵小队企图穿过九龙桥直攻城门。李典见状,便令吕潇下城指挥巨型投石车。巨型投石车附近的四名士兵用力转动绞盘,张紧的绳索咯咯作响,拉起重物,吕潇一声令下,重物疾速坠落,两块千斤巨石飞向城外。巨石翻滚着砸向修罗城的投石车,投石车的两根立柱受到重击,应声而断,车身轰然垮塌,散落一地,没来得及躲开的士兵瞬间被砸殒命。不多时,又飞出两块巨石,随之而来十块大石,操作投石车的士兵急忙后退躲避。尤里克拍马而起,滞于空中,随后右手抓向自己的胸口,掏出一团赤黑之气,那便是人体的七种阴魄之一。阴魄凝结于掌心,汇聚成球,尤里克默念法诀,将其推向巨石,二者碰撞,赤黑之气瞬间缠绕巨石周身,巨石顿时慢了下来。尤里克终究难以抵挡如此巨大的力量,巨石渐渐靠近尤里克,杜达见状,立刻跃起,左手拉回尤里克,右手自丹田气海引阴阳之气汇集掌心,猛然拍击巨石,一声炸响,巨石碎落一地,杜达也瞬间落地后退数十步。城上的弓箭手趁机向九龙桥上的步兵小队集中火力,箭雨潇潇带着呼呼风声,“嗒嗒嗒”地扎满步兵小队的盾牌。盾牌后的士兵意识到现在前进已不可能,箭头撞击盾牌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他们正尝试一点点回撤。突然一声轰响,一块大石击溃了盾牌阵列,被击倒的士兵乱作一团,脸上腿上都是被棱角刮伤的伤痕,鲜血沾满衣身,盾牌也倒在两旁,随之而来一阵急促的箭雨,将整个步兵小队钉在桥上。杜达目睹了这一切,立刻下令全军撤回荆山以东,修罗城的军队迅速涌向山后,逐渐消失在李典的视野之中,留下满地带血的尸首和投石车的残骸,还有箭羽长刀,以及倒下的修罗城图腾。
此时荆王、克王子及张子平已到城门,李典上前行礼道:“经此一役,想必修罗城会知难而退。”国士张子平说道:“修罗城虽然大败,但尤里克向来谨慎,是以这几日还需严密监视修罗城的动向,他们退兵之前切不可大意。”荆王点点头,问张子平:“国士与尤里克相识?”张子平答道:“昔年他曾与我同在断屏山求学,艺成下山后便没有再见过面。”“他为人如何?”荆王问道。“他为人有些高傲,与我也算交好,如今各为其主罢了。”张子平说。一番部署之后,荆王一行便回宫去了。克王子对身后的副将说道:“若此次石碑城真的遭遇不测,请一定保护好婀娜。”这副将便是于海,有一点瘦小,冷峻的脸庞看上去有点凶恶。于海本是石碑城的一名奴隶,大约三年前成了克王子的副将。于海郑重地说:“我一定竭尽全力保护婀娜公主的安全。”
连续几日,杨力明及吕潇轮流查看了修罗城的动向。修罗城的军队盘桓在荆山以东,既不进攻,也不撤退回城。此时大将军杜达内心十分纠结,他自幼习武,也钻研方术,习得一身本领,一心想建功立业,是以此次主动请缨。如今攻城无望,公爵尤里克向他献了一计,但很显然这个计策让他难以抉择。他站在荆山的一角,俯瞰山脚下的军营,其中有些面孔自他初次从军便已熟悉,那些都是他生死与共的兄弟。他又看了看自己的长刀,那是他的从小立下的志向,他怎能甘心一败涂地。如尤里克所说,战争只有胜败,哪有正邪。终于在三日后,修罗城的军队再次集结,但杜达并没有接受尤里克的计策,而尤里克也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
这一次,杜达在投石车的掩护下,亲自带着两只步兵小队充冲上了九龙桥。他一人在前顶着一张盾牌,如翠鸟弹水搬向前跃一大步,挡住疾风箭雨,稳稳落在桥中央,身后的两只步兵小队迅速向他靠拢。又是一跃,杜达已到城门跟前,头一只步兵小队已随他安全抵达,后一只小队队尾遭到大石和箭雨的打击,乱了队形,死伤数人。杜达调节体内阴阳之气,催动掌力,双掌沉重地拍击在城门上,一阵气浪急促涌动,城门瞬间炸开。李典见状,调动巨型投石车加快进攻节奏,压制城外敌人的火力,随即带着杨力明下城楼去应对杜达。杜达一入城内,便拔刀冲向巨型投石车附近的士兵,突然一道寒光刺了过来,便是杨力明挡住了他的刀。杜达立即收招斩向杨力明左肋,杨力明收刀回挡,刀锋相斫火星溅落。杜达之刀势大力沉,杨力明顿觉难以支撑,立即收刀转身,避过杜达的刀锋,随即反手刺向杜达后背,杨力明身形之快,杜达深知向前躲避或者回身格挡都已来不及,便倾尽全力挥刀转身,斩向身后。杨力明没料到杜达会采取这样两败俱伤的招式,纵使能够刺到杜达,自己也必为刀锋所伤,随即缓住身形,改刺为挑,“叮”的一声,两刀相碰,杨力明后退数步化解冲击,杜达勉强稳住身形,惊出一阵冷汗。转眼之间,杜达小队便与城内守军陷入混战。李典自膻中穴引阴阳之气于掌前,汇聚而成一个八卦,八卦卷起地上尘土与木屑,撞向修罗城的步兵小队,杜达见状立马跃向小队,以右掌之浑厚掌力挡住八卦,随后左掌发力击碎八卦。李杜二人目光相交的瞬间,都察觉到了对方体内涌动着浑厚的阴阳之气。二人皆稳住身形,右脚蹬地跃向对方,催动阴阳之气于掌间,以万钧之势击出,双掌相碰,一声巨响如火山喷发,带来一阵疾风刮起士兵的盔甲。二人均难以支撑如此骇人的力量,李典后退数步撑住身后的巨型投石车以稳住身形,杜达后退数十步直至城门下才勉强稳住,至此二人深知顷刻之间难分伯仲。修罗城小队寡不敌众,伤亡渐增,残余几人拼命突围向城外撤退。副将葛兰对杜达说:“今日取胜已不可能,还是先撤再行定夺为妙。”杜达看着葛兰染着成血色的头发,以及他惊恐着等待定夺的眼神,还有那几个正狼狈招架的修罗城士兵,他似乎可以预见自己的失败,理想与现实交织在眼前,他有些恍惚了。但随即又坚定起来,对着自己的部下大喊:“撤退!快撤!”同时调运阴阳之气,催动掌力,右掌将部下推上九龙桥,左掌发力激起一阵气浪挡住石碑城的追兵。随后自己也跃上九龙桥,回到城外列阵之中,杜达虽然勇猛,但毕竟**凡胎,终究在九龙桥上被流矢射中右小腿。
尤里克对杜达说:“将军意下如何?”杜达放眼望去,残兵败将尽在眼前,他看了看尤里克,随后看着地上,交战的嘈杂声在耳边回响,思考片刻后点了点头,这是他唯一的选择。尤里克见他应允,笑着向身后招手,士兵抬上来几个木箱,箱内装满一排排长管形玻璃器皿,盛着赤黑色的液体,用木塞封住。两个士兵各取出一管,拔掉木塞一饮而尽,少顷后,他们眼中及嘴角萦绕着黑浊之气,四颗犬齿渐长渐利,鼻端前突,双耳耸立,四肢增长增粗,棕色毛发覆盖全身,赫然变作两头巨狼。尤里克相当满意赤黑液体的功效,随即让身边二十多个士兵也一并饮下,一只狼人小队就此诞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