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使宫和皇宫年底往来频繁,多是各国互交国书,互献国礼。两宫折中处有一锦泰茶楼,与一般茶楼无异,但却内藏乾坤:一些专以贩卖倒腾情报谋生的小人物喜欢聚集在此处,互通有无。特别是年底更是热闹不凡。那些小人物有自己买卖,各国人士皆有,精通多国语言,而且多打扮怪异,多同时行装几国服饰,好金蝉脱壳。稍察觉情况不对便会易装迅速蹿逃躲避至外使宫中以保安全,巡防营和京兆尹府向来也拿他们束手无策。
这日一女子蒙脸巾至锦泰茶楼,向店小二略加打听后直上三楼一茶阁,另一人则早在隔壁相邻一茶阁等候。待左右顾看无人并关好门反锁后,并未马上取下脸巾,走到茶阁一面推拉门前并食指中指轻叩——先连续三声,后连续两声。阁门拉开确认是所约之人方才取下脸巾。两人同时操着西域口音:
“怎么样?最近东宫太子那边有什么消息?”
“还好太子沉迷于炼丹,要不凭太子文才武略,将来继位后还真是我大渝国强敌。”
“这也算情报?我要的是真真正正情报。”
“我只负责帮他炼丹,其他国家机密也很少能打听得到。对了,太平道人有消息吗?”
“没有,这个人可能就不存在,世间没有这个人。”
“最好是这样,我冒名他弟子,要是太子发现就误事了。一有他消息,请立刻知会我。”
“实在不行干脆毒死太子算了!”那人气性很大,冲动说道。
那女子手扶那男子手臂:“耶律阿古奇,你不要冲动。回去向国王禀告,我一定会不辱使命,待我完全取得太子信任后一定会将情报源源不断送回国。”
西门无双当夜宿于乌宅西厢房,乌宅虽大,但各种建房材料简朴,隔音不好。乌武回来时愤愤不平,一进堂屋便是一堆气话:
“这个也要钱,那个也要钱,当我们乌家是国库吗?就是国库也经不起他们这样耗,动不动就是几十万两,哼!”一下人见状凑上前来关心:
“二公子回来了,还没吃晚饭呢吧,小的这就给您准备去。”
“去去去,烦着呢!”
去了几个皇子那,连杯茶水都没被招待。乌武坐好下意识伸手去捞茶杯,见桌上空无一物又怒吼:“下人都死光了吗?”
恰好乌文听见动静从后屋出来,立马教训:“常联,不得无礼!”
见是乌文,委屈忍气:“大哥回来了,无双先生接到了吗?”
“你还知道家里来客了,早前你不还劝说大哥呢吗?父亲和无双先生都在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先吃点东西休息吧。”
说时下人已将点心和热茶端至,乌武一边赌气一边下咽,着实狼狈。乌去因为卧室离正堂最远,并未知晓二儿子回来。反倒是西门无双夜不成眠,起床披衣朝正堂而来。
“是乌武公子回来了吗?”
兄弟二人一同望去才发现是西门无双,乌文面露愧色行礼道:
“实在抱歉,请无双先生见谅!惊醒先生了。哦,对了,这是二弟乌武。乌武,这位就是西门无双先生。”
互相介绍好后,西门无双、乌武各行见面礼。
“实不相瞒,方才二位公子堂内对话无双已全部听到,并非有意,只是心中思念先父难以入眠。无双有个不情之请,待乌武公子用好点心后,可否到厢房一叙?”
两兄弟惊喜叫好,西门无双掌灯折身回房去了。乌文目送至其身影消失后坐下对乌武:
“怎么样?这一次他们要多少?”
乌武又一陈狼吞虎咽,不急答复,而是等口中食物嚼好,一口茶水送咽后才答道:
“太子要五十万两,成王要六十万两,明王少一些,十万两。总计一百二十万两。”
乌文听罢起身直跺脚:“天子脚下,他们也太仗势欺人了,这分明就是狮子大开口!”
说罢乌武又迅速将茶杯中茶水饮尽,望着自己兄长:
“大哥,现在你知道他们有多狠了吧?别再说什么天子脚下了,依我看,这一切就是你口中所谓那个‘天子’怂恿,我们就是他脚下草民,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行了,父亲没问你最好别主动跟他老人家说。吃好了吗?吃好我们一起去无双先生那聊聊。”
当日议政离宫后,工部尚书夏工明气愤直接回府,当然气主要来自李玄思,其内心愤懑除了一部分来自**打压外,另一部分气的则是明王的不作为,跟着这样的主子不知何时才有出头之日。莫说出头,等太子顺承正统之日,自己怕是免不了这‘池鱼之灾’,越想越气,回府直接进了书房。
夫人及下人轮番敲门试图入内宽慰,夏工明仍不见怒气稍减,紧闭房门,茶饭不进。越想越窝火,骂完了李玄思等人最后竟连明王也开始骂了起来。酉时末,明王来访,而明王最不喜欢的便是下人事先通报,像在成王府一般,又径直到夏工明书房外,一众下人吓得伏地不语,但见有发声者明王便食指竖起紧贴嘴唇,示意不许出声,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手下的委屈。
“这朝廷这点差事老子是没法干了!老子干脆饿死算了!省得他日李玄思小人一朝得势骑老子头撒尿拉屎,他不擅长算假账吗,到时候新账旧账、莫须有账,一应全算老子头上!”
门外明王却捂嘴偷笑,调皮学起宫中太监发音对天报了一句:
“太子殿下驾~到~!”贴耳静听屋内动静。
屋内骂声立止,传来一陈急促脚步声,且声音越来越大,待夏工明双手拉开书房大门慌张张望时,明王终于忍不住仰天大笑:“哈哈哈哈!”进而捧腹再笑。
夏工明先是愣了一刻,旋即下跪行礼:“微臣言语有失,还请明王恕罪!”
“起来吧夏大人,本王不会责备你的。”笑好后又转身对屋外一干跪着的下人威严道:“今日之事,谁要敢传出去半句,诛九族!”一众下人应声起身退下。见夏工明没吃晚膳,又作主命一准备下退下人去备些酒菜来,夏工明立马阻止:
“不用了明王,微臣没胃口。”
“夏大人,你不吃本王吃啊。走吧,屋里面谈。”那下人领命准备吃食去了。
书房上,一黑衣人身轻如燕,早已蛰伏窥视,见众人散去后揭开屋顶瓦片,屋内仅两人,便翻身脚悬廊沿,闯窗入内行刺,明王不惊不慌,夏工明臂膀被划了一剑,鲜血直流。明王抽长剑应敌,三五招便降服刺客,一剑封喉。刺客当场毙命,死时双眼瞪大望着明王。
——就在一个时辰前,明王府内,这名刺客正听明王下令:今夜派你去刺伤夏工明,切记!刺轻伤即可。——
府兵发现时入内收拾,夏工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娘的,李玄思!老子与你势不两立!”
是夜,乌宅西厢房,西门无双、乌文、乌武三人。因是深夜,乌文不好再惊动下人,独自到后房备好热茶和炭炉与乌武同到西厢房。
“两位公子,寒夜至此,乌家待文茗阁更是恩重如山,无双便直言了。”
“无双先生请勿见外。说实话,我们兄弟就是有疑惑难解,早就盼望先生到京指教的。”说话的是乌文。西门无双顿了一会:
“如若没猜错,想必是朝廷亏空补漏,几位皇子筹措银两来了。”
乌文:“若单真只是如此倒好。眼下北方几州遭雪灾,我们乌家虽也有些家底,这钱财父亲看得开。起初不理解,渐渐地我们也看得开了。无非是出钱,给朝廷,给灾民,可气的是这朝廷拿去的又有几毫厘能到老百姓手里。”接着:
“皇权傲慢,朝廷贪腐成风。无双先生也看到了,为了避开那些是非,我乌家竟躲到这王家小巷中来。家产事小,就怕到时连累一家老小。”
西门无双:“纵观眼下时局,一味躲避又怎能算是办法?最好的守便是攻。无双进京前已有耳闻朝廷乱象,可早年与家父有约在先,家父有生之年不得着手干预朝堂中事。无双此次进京就为两事:一乃家父后事,此事已受乌家上下大恩协助打点好了;二乃凭一己之力fù chóu雪恨。”
乌武面带不屑表情:“报仇?我还以为无双先生是来解眼下危局的。”
乌文:“常联,怎么跟无双先生说话的!”
“不妨事,乌武公子说得对。这天下大势,原本就难以以一人之力而挽狂澜倾颓。fù chóu只是借口,如此说是为方便日后行事而已。若谋事成、天命助,大晋中兴有望。”
“先生,可那我们得等多久啊?”乌武迫不及待问。
“既是谋事,个中内情当然知晓越少越好,越少越安全。这心思与二位公子待令尊是一样的。所以,有些事能不让你们知晓便不说,风险自然少许多。不知无双这样说,二位公子可否理解?”
乌文:“先生有难言之隐,我们不问。但有需要相助,先生开口便是。”
“那无双在此先行谢过了!”
西门无双最终还是对乌家两兄弟撒了谎,此次入京便是fù chóu,何来家国天下之说。
次日由乌家老小引路至西陵拜祭老阁主后回京时已是午时,再次拜谢乌家,辞别王家巷带着老阁主灵牌移至事先准备好的青竹小院,置归好灵位,乌家两位公子事先已让人收拾好宅院,略加休整,理清行李,一切安置妥当时已是申时末。
明争暗斗、一触即发。
当夜。成王府、明王府、京兆尹府、御律卫、外使宫,内阁首辅及礼、兵、刑、工四部、甚至羽林军总统领潘上弦等处皆收到一本复抄残缺账簿。更要命的是,留存部分细账被印贴在京城各处醒目处,太康城一下炸开了锅。
最急的当属御律卫和京兆尹府了,再没时间反应周旋,被一本残缺烂账逼着提前结案不可,两人几乎同时翌日早进宫,殿外跪着候旨交头接耳:
“董大人也收到了吗?”
“嗯!不用说,王大人也收到了吧。”
待宣入内后,陈冉尾随晋帝至,看来晋今日心情还好,落座后见两人同时入宫:
“起来吧,难得一大早的见到你们两个同时进宫。”一旁陈冉眼中闪现不祥暗光。
董应钦:“回禀陛下,臣奉旨查案,现三案已完结,特向陛下呈报。”
“好好,王大人想必也是一同来报结案陈词的吧,一同呈上来吧!”
不见董应钦和王之徐有动静,一旁陈冉也不动,晋帝疑惑道:
“怎么了?”
“回陛下!臣奏报前先行请陛下赐罪!”
“吞吞吐吐,你何罪之有啊?陈冉,去,把董应钦呈词给朕拿上来,去!”
陈冉几乎是从董应钦手里硬夺过来的,呈给晋帝后便一旁不语。见晋帝开始在看,王、董两人自行下跪,这寒冬里竟然也能冒出冷汗,足见事态之严重。
晋帝是绿着脸看完结案陈词和供词的,待再看那本账簿时,双手发抖,嘴唇颤抖。极致之怒并非摔杯砸碗,犹如晋帝,反倒好好将材料放好,故作镇静,轻哼了一句:
“草菅人命、腐蚀国本。好,好得很!”接着问:
“王之徐,朕问你,太子是不是残尸案主谋?”
“回陛下,经查,证据表明确实是太子手下所为。请陛下恕微臣无能,民巷纵火案和京郊劫铁案微臣查案无果,还请陛下赐罪!”
“你那份朕不用看了,都退下吧。陈冉,宣太子进宫!”
破晓后,整个京城议论纷纷,所有人除了好奇太子贪腐数额之巨大大外,也在猜测这幕后人究竟是谁。不单百姓这样想,成王明王也这样想。而整个太康城冷清的可能就只有两处了:一处是东宫,另一处便是青竹小院。东宫冷清是因为太子不明所以,当消息还没传到他耳朵里时,陈冉带着口谕亲自先到了。陈冉何许人也!但凡他亲自宣旨,事情往往便往两个极端方向发展,不是极好之事便是极坏之事。太子想当然的以为晋帝是想询问自己竹丰赈灾之事,顺便再安排大事让自己去办,春风得意,竟也忘了向陈冉刺探。他没问,陈冉不说,就这样一直进宫面圣去了。
至德馨殿行礼毕,跪着向晋帝请安后,并未见晋帝言语一句,跪于案前不动,殿内静得出奇,迟迟不见父皇免其礼的太子心中生疑。
“太子!”
“回父皇,儿臣在。”听到晋帝不再直呼自己名字,顿感生疏不安。
“方才董应钦和王之徐都来过了。朕问你,杨柳河解家十三口人是不是你杀的?”
太子瞟见案上有材料,便直接承认了下来:
“回父皇,儿臣该死。请父皇恕罪,那、那是因为那名解姓手下触犯宫规,儿臣依律才处了他们一家之罪的。”
“杀个寻常百姓人家而已,手段何须如此残忍呐?意欲何为?”
“回父皇,是儿臣管教下人无方,下手失了轻重,回去后儿臣定当严格管教。”
“好,继续说下去。”
太子闪烁其词,闪烁双目:
“不知、不知父皇还要儿臣说些什么?对了,竹丰县赈灾一事成王明王办差得力”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不要再为难父皇!”
“父皇,儿臣赈灾无方,枉杀治下百姓”
晋帝怒指:“你呀!你呀!好,不说是吧,陈冉,拿给太子看看。”
看完材料。
“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一时糊涂,请父皇饶了儿臣吧!”
“儿啊!父皇还在等你怎么说,十五日大朝父皇就是在这和你一起探讨你名字的起源,当日父皇是怎么跟你说的?”
太子含泪答:“父皇教导儿臣要直对君上。”
“现在你弄这些个tān wū账本天下人尽知。刚据下人来报,就连外使宫也知道了,丢脸都给朕丢到国外去了!哎呀!朕怎么跟天下人交代?啊!!!”
一旁陈冉跪哭求:“陛下息怒!别吓坏了老奴。人非圣贤,金无足赤,殿下他知错了。”
消息传开后,德馨殿热闹了起来,各路人马纷纷前来为太子求情,宫女太监接连通报。
晋帝怒挥手臂大叱:“不见!谁都不见!”
甘皇后求见被拒后,神色慌张,看来眼下整个皇宫能入内救急的只有一个人了,立马又折回后宫。许贵妃和乐妃闻讯赶来,还是许贵妃精明,下人通报得知殿内告急时便早有预料,预测若甘皇后求见被拒定会去找救星解围。一边往德殿时一边和乐妃商量:
“姐姐,待会要是陛下不见皇后,她肯定会去搬救兵,姐姐您先去后宫转移太后。”
“怎么转移啊?难不成把太后藏起来?”
“哎呀,那倒不用,姐姐您带她老人家四处各宫闲逛,让皇后找不到即可,撑它一个半个时辰,太子就更难翻身了。”
乐妃中途便又回后宫,而许贵妇前往德馨殿方向时恰好又碰到皇后,许贵妃行礼不受,甘皇后目无旁人般过去,直到听到许贵妃一句才停止:
“皇后殿下不用费心了,太后没在永安宫。”皇后听罢急转回来:
“许氏,太后在哪?”
“皇后殿下,德馨殿消息臣妻听说了,和您想的一样,本想兴宁宫离得近,想找太后来一起向太子求情,不料太后没在,这才迟来的。”
“你有这么好心?!”
“皇后殿下,不管你对臣妾有何误解,眼下救太子才要紧吧?”
“贱人,你在拖这个时间是吧,见建昰受难,他现在在陛下那儿多待一刻,风险便多一分,本宫岂能信你的话?求情不必了,随本宫一同去永安宫!”
许贵妃心想:接下来得看乐妃的了。
却说西门无双住进了青竹小院后,兴许是旅途劳累,加之天气严寒,体内幻花毒又开始发作了。卧病在床,吓得医女文静整夜不敢睡,在榻旁服侍。京中一应人马已于早些时候报到祭拜老阁主,宇文少芜吩咐他们各自回原处待命后,一起照顾西门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