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末,薄云遮掩着乱糟糟的星,天空静悄悄的,惨白的月光凄冷地打在地面,一场冰雨后地上还带着深浅不一的水洼,仿佛一个个隐秘的黑洞,随时会让人失足。偶尔几声凄厉的鸦啼,漆黑的街道更添几分诡异。
偏偏遇上这种天气!
她又出来了,口袋里还是那把钢刀,这几天她一直在拼命补血,气色稍稍恢复了些,而这一次,恐怕又要打回原点了。她可以清晰感受到脉搏的跳动,可以清楚地看到正在颤动的心脏,她想像电视剧里那样将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地响,然而,她连这一点力气也要留着,她将眼泪咽回肚子里,希望可以化为血液。
她在害怕两件事:一件是即将要做的事,一件是——她没能做到那件事。
她总想不到有这样的事,当那片星空展现在她面前,她才回过神来:对了,还有这种事要警惕。
“去哪!”与夜色同黑的眸子将她前方的视野全部遮挡了。
“查理,你怎么在这?”
“因为你前两次的‘特殊行动’让我们不得不注意一下啊!”旁边出现一抹静笑,夜将那瞳孔染得与郑日冉同色。
她纸一样的脸越发苍白,目光却犀利起来,她打量着这两人,穿着是统一的休闲风,大概,没有要放她过去的意思吧!郑日冉得出这个结论后,罕见地没有认命,大脑依然在飞速旋转。
“是不是在想,如果我们不放行你就凭那一点魔力硬拼呢?”揶揄中,毕露的严厉。
“我有一定要做的事!”
“我知道,只是想听听那件事的重要性,是不是值得你用生命做代价。”
换言之,一旦被判定“不值得”,那么……要找一个,绝对完美的理由!实话实说都有风险。
“理由……我之前,做过两次,而且,我讨厌做这件事。”
?!
两人的大脑同时“嗡”地一下,查理还稍有迷茫,却也听出了几分意思,而丁,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应该想不到这一步才对!
是的,她想不到这一步,又是那个人!他到底是谁!
丁瞳孔紧缩,不停地在她身上滑动,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会这么说,难道之前的那些失误是刻意演出来的?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她是铁了心要去,而且,做不成的话,恐怕会……
“没有别的办法吗?”
“嗯。”
“非做不可吗?”
“嗯。”
……
“明白了。”原本倚在树干上的身子直起,右手一甩,夜空下一只笔挺的燕。
“丁!”
“让她做吧,否则就真的有危险了。”因为话都说到那份上了啊!
“但是……”
“查理,救治一个将死之人和阻止一个想死之人,哪个更容易?”虽然在劝说查理,依然可以听出丁字里行间的无奈。其实,哪个都不容易,只是见识过一次后者,要阻止,需要太大的运气。
没办法了吗?查理看到丁整齐的燕尾服,看到郑日冉一反常态的执着,虽然听那话只听出那份他从未发觉的决然,他也无法再继续追问下去。
“一起去吧!”方便及时救回来。
乌云下,两只燕子一左一右,护着一位娇弱的少女。
一束月光递给这片荒凉的草地,是想赐予这里唯一的生机,然而它错了,这里还有代表生命的东西:一株茁壮的蔷薇,鲜艳饱满的花蕾还缩着,涌动出一股强烈的绽放欲。
“这花是什么时候在这的?”查理察觉到一丝异常,盯了一段时间,随即错愕:“这朵花里,全是你的血!”
郑日冉难得对别人的目光没有反应,她神情复杂地看着这朵血红的蔷薇,咬咬牙道:“在它开花之前,不要带走我。”转眸,是请求还是命令?
“这么说,当时丘马沙失踪了两个人,而这两个人恰好到了非多殷和齐古德?”
冀鲁王子已经到了,正和威洛王子谈论着郑日冉交代的问题,“很有可能。”
“不过这代表什么呢?只能说非多殷和齐古德多了两个人。”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但我相信她在意的事,一定有很重的分量。”
知不知道,此时此刻,你相信的那个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不省人事,身旁的蔷薇花还卷着瓣,而她的血却很难再流出,手腕上那道血口只带着几颗血珠,她的嘴唇都是白的。
“丁,带她会雅戈达吧!”
“……”
“丁!”
“……就这么回去,她一定会再次寻死。”说着,掰开郑日冉的手,拿出那把钢刀,对准她左手的静脉狠狠割下去,殷红的血艰难地延续下去。
“丁!”
“那个理由的意思,你明白吗?”丁并不镇静,双眉紧蹙,额头沁出几颗汗珠,“讨厌这件事,却做了两次,她的意思是想告诉我们——不要让她前功尽弃!”
就是这个意思,她最讨厌,最难以接受的事情之一,也有这个。
“对了,她还让我跟您谈谈过去的生活。”
“这种事史书上不就有吗?”威洛王子没见识过郑日冉,他不了解这个雅戈达的五代王到底在耍什么花样,他也不了解冀鲁,不懂他为什么对一个非魔唯命是从。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既然受人之托,也对贵国没什么影响,还是聊聊吧。”
“好吧,那冀鲁王子想聊什么?”
“日常就好。”
千疮百孔?算不上,不过手臂上平行了十几条的血口,但是,花还是没有动静。
“够了,丁,别再这样了,再这么下去,她说不定就没救了!”查理他,无法抵抗现在的丁,他第一次见到丁如此坚决,不可动摇,他也是第一次见丁如此严肃地握着刀。
“如果她失败了,还是会死。”既然如此,不如创造一点价值。可笑,这话自己接受都勉强!
“再割下去也没有血了,丁!”
她的全身都没了血色,意识已经被深深地埋葬了。丁手中的刀攥的更紧:真的就要这么放弃吗?她明明那么努力了,明明讨厌,明明害怕,依然拼尽所有勇气做了,这样也不够吗?为什么要这么戏弄她?为什么要让她的努力变成徒劳,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辜负她!”
她只是非魔,因为只是非魔,治国,交往,都比魔国人困难,比起魔国的普通人,她更容易收人轻视甚至排斥,即使这样,她还是会做,她一直在努力着。现在也是,曾经绝望到几次自尽都不忍往手腕划上一下,平时总提心吊胆害怕流血,但现在,她却愿意用自己的血,去浇灌一朵蔷薇。
她努力的还不够吗!
“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为什么不愿意实现她的愿望!她的努力就那么微不足道吗!”
她的辛苦,他一直看着,看着身体虚弱的她挑灯夜读,看着厌恶学习的她手不离书,看着她从人偶一点点挣脱,看着她……对了,这次她没有说那句“我去去就来。”
这次,她是不是预料到了?所以,没有说……
“呃……”
“诶!”
怎么可能?她还有意识?丁立刻凑过去,耳朵几乎贴到她的嘴边……的确有声音,她在说话。
“肺……”
“肺?”
丁不敢相信,不愿接受,她到底,想干什么,真的想用生命去浇灌吗!非要拼尽最后一滴血才甘心吗!以至于,有了这样的回光返照。
做吗?做吧!反正,大概,活不成了。
肺也没有多少血,刀拔出来的时候,都没有血喷出来,一股细小的血流缓缓流出来,终混进泥土里。
开了,终于开了,殷红的花瓣,全都是她的血。
本以为植物这种东西是美好的,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开始讨厌蔷薇。这是查理记忆中第一次流泪,没有流出来,只是含着,黑压压的天空下,看不清楚。
“带回去吧,还是尽量救她,万一……”
“查理也开始相信巧合了呢!”以前,他最不屑把命运交给命运。
大脑都被震撼到能力衰退了呢!都没注意到吗?她说的是肺而不是心脏,心脏的血更多,这是常识吧。会避开心脏,虽说不太可能,她是不是还相信自己可以有一线希望?
不过别人可每一个这么想,这次雅戈达城堡内又沸腾了,谁来解释一下他们的公主殿下怎么这么喜欢玩割腕,而且这次丁居然陪着一块玩!偏偏这位公主的血又那么特殊!
“我去找布梭格王子!”查理撂下一句话匆匆赶到塔里特,谁知,布梭格王子听了情况后也是为难的样子,他告诉查理,自己没有把握,上次换血就几乎耗尽了他的力量,何况催生要困难得多。
“您有没有剩余的血,如果是您的话应该有希望。”
“有是有,不过,我不觉得她会接受第二次输血。”布梭格回答得极其镇定。
“现在还要顾及这些……”
“当然要顾及。”布梭格手边摆着一杯咖啡,自从雅戈达回来后,这里已经不再是黑色为主了,只是咖啡还没有变过,“查理,那位公主,看起来娇柔怯懦,容易委曲求全,但实际上,她的骨子里藏着一种连你都无法匹敌的骄傲。”
连查理都无法匹敌?是的,我感觉得到,的确,就算现在输血就醒她,她还是不会好转,她会崩溃,会再次想尽千方百计了结自己。
“而且这次,割腕跳楼这一类,会忌讳的可能就小了。”
怎么会……只有那一种方法吗?那种不可能的方法。
太阳,是不是不愿意再光临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见它的影子?
“我不行的,对不起,对不起……”
孤零零的人,连灯光都变冷了,一切都毫无意义,一切都……她怨恨自己的无力,怨恨自己的软弱,不愿尝试,只能怨恨而已。
“还没睡吗?”
又幻听了,这是第几次了?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在乎她,当时只是看到她身处战后寸草不生的荒地,那么坚强,那么奇异,只是一时喜欢,谁知会成为知心姐妹,更惊喜的是她们极其默契,即便相隔都可以猜到对方在想什么、
“玫蔷……”
“我在,朵薇公主。”
这次,好清晰,好清晰……不对!
真的是她,她就站在那里,昏黄的灯光笼罩在她身上,瑰色的秀发宛如映天的朝阳。
“玫蔷……真的是你?”削根的手指轻轻触上那张脸,好凉,但是,好真实,“玫蔷,你……”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是不是提法朵又有什么事让你头疼了?”
她抱着她,回应着摇头,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太好了,太好了,你回来了,太好了……”
“回来?我一直在这啊!你怎么了?”
伤感之后,清醒之后,就该寻找真相了,“玫蔷,你还记得……你刚才是不是睡着了?”
“是呢!对不起,本来该守着你的。”
“那你做了什么梦吗?”
“梦?嗯,我梦到了郑日冉公主,她一直在叫我醒来,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总算是把我叫醒了。”玫蔷回忆道。
“郑日冉公主?你确定只有她,不是有很多人吗?”朵薇的声音有些颤抖,
“没有,只有郑日冉公主。你怎么了?这么在意我的梦。”
朵薇难以置信地摇头,她不知道现在该以什么心情来面对现实,玫蔷回来了,但是……郑日冉公主她,怎么可能,她一个人,还是非魔,就算特殊,她也太……
“玫蔷,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她,你不要跟来,在这等我,知道吗?”
虽然不太清楚她在担心谁,玫蔷还是答应下来,为了自己,朵薇也不会轻易遇到危险的,不过,她为什么在翻箱倒柜的拿药?
“查理,怎么样?”现在这个房间乱作一团,完全抛开了君臣主仆的身份,各自交换着最后的稻草。
“我可以帮个忙,但是,只能暂时维持生命力。”布梭格王子是赶过来的,为了避免丁见到自己,他重新披上黑袍。
“朵薇公主来了!”一个守卫闯进来,他知道规规矩矩现在地禀告也没人会听。
“郑日冉公主!”她是哭着过来的,从见到玫蔷,她的眼泪就没断过,现在更是冲到郑日冉窗前泣不成声,“郑日冉公主!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一面这么说,一面掏出各种药材,她已经不会咽了,只能用些外敷的药,和着朵薇的眼泪在她的伤口上涂了一层又一层。
“朵薇公主,您这样也没用,先冷静一点。”
“郑日冉公主,求您一定要好好活下来,您不能出事啊!玫蔷回来了,郑日冉公主,玫蔷回来了,您醒过来看看啊!”
“等等,玫蔷怎么了?”好好的怎么扯上玫蔷?
“妮娅莎公主,您怎么也来了?”妮娅莎和帝斯娅也急匆匆赶过来,还带着医卫队。
“我们听说郑日冉公主出事就赶过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呢?”妮娅莎红着眼睛,上前握住郑日冉冰凉的小手,“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失血过多,为什么不补血?”
“没用的,她是混合血,靠外力补不了。”
妮娅莎和帝斯娅泪眼看着床上虚弱的人,现在唯一能做的,除了尽力,还有什么呢?“我们帝普利斯的医术也很发达,说不定能帮上忙!”
一时间,帝普利斯的医卫队已经走上前去,布梭格还在尽力维持郑日冉的生命力,心脏勉强有个动静。他紧咬着嘴唇:你千万不要出事,我还等着你帮我和丁解释呢!丁能不能接受过去也得看你的能力,还有向你誓忠的人,你千万不能就这么走!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不觉得你是这样的人,你明明那么坚强,发着高烧也能撑下去,保持理智,现在也一定……等等,理智?对了,她是个总能保持理智的人,她……
“为什么肺那里还有一刀?”正常来讲,不应该伤到那,手臂上十几道伤痕已经不符合她的性格了。
“这是……”查理将当时的情况概述了一遍,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故事,朵薇竟一时力竭,瘫倒在地,几个人上去扶她,好一会才恢复些神志。
布梭格听的力气,却也生出一线希望,“丁,你能不能先出去,我想或许有办法,帝普利斯的各位留在这里帮忙。”
没时间犹豫,丁立即退出房门,其余不相干的人也随之退出去,一会功夫,屋子里只剩下布梭格,查理,朵薇和帝普利斯的人。
“接下来我们要做到,是唤醒她的意识。”布梭格的声音回荡在不算空旷的房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