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琴声来得突然,杰洛特放任“风滴切”插在哲谷咽喉处,他松开了手,地上的男孩还在抽搐,这是他盛大的死亡,人的一生也只会经历一次。
琴声戛然而止,白敬巽从黑暗路面的尽头缓缓走来。杰洛特负双手而立,用来蒙眼的黑布尾摆摇曳,杰洛特在脑后系了个结,两批布条在耳畔翩飞。
“贞洁的圣女被摆在十字架上,亲眼目睹汹涌的焰火燃尽所有异端,可那是无妄之灾,这火不该朝着她。1431年5月30日是圣女贞德的受难日,那是法国人民的英雄,我杰洛特替她平反了,今天的圣女同样在十字架上。”瞎子喃喃自语“死的人不是她,我做了判决,可这个男孩就是异端么…”
“红着眼睛的不是魔鬼难道会是天使么?”白敬巽在马路中心停下脚步,打量正在死去的男孩。
“看来我们都是撒旦的使徒。”杰洛特说。
“不,我是,你不是。”白敬巽指了指瞎子脸上的黑布“你已经瞎了。”
胖子又看了眼哲谷。
“单单是呼吸道被刺穿还有一线生机,出血不多且颜色暗红,看来没有伤及颈动脉。得保持呼吸畅通,可惜我现场没法给你切开呼吸道,如果这段时间里呼吸道被堵塞了,那就是你的命了。”
“你要救这个男孩儿?”
“你这造型有些像《魔兽争霸》里的恶魔猎手伊利丹。”白敬巽笑道“在饭局上我就想说了,可惜你应该没听说过这款游戏,看起来也不像打电动的人。这是四百年前的一款竞技游戏,我费好大劲才让设计师重新把它带回到世界上。”
“他已经没救了,‘风滴切’正在汲取他的血肉。”杰洛特“打量”着这位笑容灿烂的胖子,摸不透也不在乎他的来意。
白敬巽把口琴收进衬衫里边的口袋,肥头大耳地提醒道“虽然我不清楚情况,但我觉得你身为‘风滴切’的主人,对它的秉性应该是最了解的。”
杰洛特似乎来了兴趣,他觉得白家老三的脾气比老二让人舒服多了。而瞎子身后那只大黑狗一直在好奇伤心欲绝的濑户长岛。
“您好齐格鲁先生。”白敬巽先是冲黑狗点了个头,然后才说“杰洛特先生的‘风滴切’是杀出来的凶器,我听说自从樂土藩那夜之后,它就再也没沾过血了?”
“没错。”杰洛特说。
“那您应该是生疏了。”
“什么意思?”
“‘风滴切’正在颤抖,您该不会以为它很激动吧?或许我是玩音乐的人,所以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敏感,但您身为它的主人应该更了解——”
——白敬巽指着奄奄一息的哲谷。
“它正害怕得不停往后缩呢!”
“哇呕,咳咳!”
哲谷的呼吸突然紊乱,杰洛特在白敬巽说完之后瞬间闪至前方,反手抽出了断刀‘风滴切’,那柄血红的太刀此刻“嗡嗡”作响,刀音绵绵不绝。
“怎么会!老伙计…”杰洛特心疼抚摸着刀身“是不是他的血太肮脏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拿你做实验,我以为…”
“这小子倒是有点意思,我应该跟族长说说他的情况。”白敬巽蹲在哲谷身边,虽然一身肥膘,但他双手倒是十分灵巧,动作轻盈地做了些简单的急救措施。
他最后翻了翻哲谷的眼皮,似乎是很满意眼眸的颜色。“应该是身体出于自我保护做出的本能,昏过去没关系,别死就行。”
“你们白家人很喜欢和我对着干。”杰洛特提着风滴切,像白敬巽所说的,它是杀出来的名器,所以也没那么娇贵。
“不不不,您误会了。”胖子连连摆手:“我是来接十字架上那位姑娘的,她可是我们家四弟点名要娶的媳妇,将来也可能是我的弟媳。虽然他现在正在闹离家出走,唉多大个人了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可弟弟再不听话,做哥哥的总得照顾他的女人不是?”
濑户面如死灰,仿佛对这里的一切都不在乎了,哪怕是关于她的内容,她也听不进半点信息。
“你带她走吧。”
杰洛特显得很干脆,这倒是让白敬巽一时间难以反应。
“啊,您…就这么答应了?”
瞎子没有回话,只是把路让了出来,他身后是一支血迹斑斑的橡木十字架,上面钉着身材曼妙的白裙女生。
“您看您就喜欢搞这种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人家好歹是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这样多不合适呀。”
杰洛特皱了皱眉头,旁边的大黑狗不好意思地咧开舌头,这一切都是它的提议。
见白敬巽还护在哲谷前面没有动身,杰洛特展颜一笑。
“你花里胡哨的把戏也不少,果然是来救这个男孩的。”
虽然杰洛特表面上不起波澜,但内心里却十分惊讶。王下要杀哲谷是密旨,这个理由他当然无法对白敬巽说出口,如果自己坚持要杀哲谷,只会让白家人生出疑心。白敬巽虽然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但他的聪明应该不比白敬乾差多少,杰洛特感觉得出来。
只是连白家人都看出这小子的不凡,这些年一直在暗中保护他么?可杰洛特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那个男孩是个普通人,别说什么潜力,哲谷现在连亚种都算不上。
“上天有好生之德嘛,谁让我遇见了呢,您是欧陆大名鼎鼎的五代种,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伙子就算啦。大街上藏着那么多人您尽管杀,我白老三看不见心不烦,不过这个男孩有点意思,您就看在白家为波旁打头阵冲锋的情面上,把他的生死交由我处置可好?”
杰洛特静默无声,既不反对也没拒绝。
“那就谢谢您嘞。”
白敬巽忙着点头示意,突然一阵黑暗的怒潮淹没过头顶,白家老三在下一刻转喜为怒,他望向马路边上的某一幢高楼,在无灯的夜里,钢筋水泥铸成的建筑物如同一头头夜空下的庞然大物。
夜雾浓,有人立在大风飘摇的高楼之顶。
他本来奔赴在太平盛世的路上,血红的双眼里闪过哀鸣的群鸦,他跃动在一幢幢高楼之顶,像一只惊醒后发现被世界遗弃的孤狼。
人世间能让他停住脚步的人不多,那个男生算一个。
korokawa背衣染血,眸如鬼灯,外表冰寒下覆盖着熊熊怒火,他站在大厦之上冷眼望来。哲谷不省人事身陷血泊,就这一个简单的理由,就能让他抛下所有担负的责任。
白敬巽一直怒目仰视,企图用目光驱走楼顶上那条不知天高地厚的身影,他已经摆平了一切,可他没算到世界上会有这种巧合:最不该看到这一幕的人恰巧经过了这里——
——“轰隆”
尘嚣弥漫,地陷山摇。
korokawa如从天坠落的流星一般来到这条无灯的大路上,从尘雾里走来的身影,像是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肌肉流畅分明,高挑不显纤瘦,孔武不至臃肿。
——黑川来了。
顶着红眸,他为自己的哥哥找场子来了!
“成熟的果实。”杰洛特面色平静,像在谈论往常的天气。
“你!”
白敬巽怒极“你别忘了跟我们族长的约定!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是我们白家的!老子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你这个时候跑出来捣什么乱,疯了吗,你知道对面的是谁吗!”
“就是他伤了我哥么?”korokawa穿着一件高领红色羊毛衫,难以想象这是在烈日炎炎的sh,即使在夜里也烘热难耐,他的背上有数道撕裂的伤口,从那里流出来的血液和羊毛衫的颜色融为一体。
可他居然还在微微冷颤,可想而知korokawa的身体虚弱到了什么地步,这和他外表的强悍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sh的亚种都进化到了这个地步了么。”杰洛特似笑非笑“看来你们白家瞒着我们的事情不少。”
白敬巽没有接话,也不知是恼恨还是遗憾。
“罪己诏?二重门,开!”
“你他妈不要命了!?”
白敬巽话还没说完,那边的korokawa已经变成了血人,血液在他体内高速流转,心脏在超越人体极限的压力下疯狂提速,korokawa的体表外沁出一层薄薄的血膜,korokawa透支生命为他换来了无与伦比的爆发力与感知。
亚种在世上已经绝迹了四百年,在这段空白的真空历史中,异种人世界都遗忘了曾经的“人体恐怖”。进化完全的亚种肉身举世无双,他们可以疯狂压榨身体的潜能,以自己生命为代价换取狂暴的能量。
罪己诏是亚种独有的战斗方式,他们没有原种的“种”作为wǔ qì,最大的依仗就是身体。
早古中国封建帝王因为统治时期经年不顺,各种自然灾害频繁折磨着人民,迷信的古人就会认为上天不满当朝天子的统治,君王们往往在这时候会立下一份列举自身统治问题的诏书,一边昭示天下同时上表天听,以祈来年风调雨顺。
这种诏书名作“罪己诏”。
在亚种的世界里,罪己诏是压榨身体潜能的方式,罪己诏一共五重门,分别对应人的五感:形、声、闻、味、触。korokawa此时开启的二重门对应听觉,他是以未来可能失聪的代价,换取此刻跃过血统壁垒,获得逆天向原种挑战的能力。
黑川觉得这一刻的世界都在眼里慢了下来,五感获得了速倍的提升,他能听见远方阁楼里有妇人在喃喃低泣,也能看清杰洛特脸上飘动的纤细汗毛,每一个毛孔都被无限放大,korokawa听着哲谷轻慢的心跳——
——他一步步朝着欧陆最优秀的五代种踱去,像是走过了九年一路漆暗的风雨。眼中自然流露出暗红的血,他获得了一身被诅咒的能量,korokawa不在乎入地狱,可黑川只在乎鹧鸪。
形影模糊,杰洛特拔刀前斩,却被一记石破天惊的下勾拳打脱了下巴!黑川的眼睛是世上最深的暗,但它此刻转为了最纯的红。
这双红瞳穿过刀风来到杰洛特眼前,狂暴的呼吸如同狂风骤雨,korokawa黑发漫飞如瀑,他抓住杰洛特的银发对着前鼻又是一击肘击。
杰洛特喋血如注,反手握定风滴切,korokawa此时正在他的怀里!他就像拥抱着这位暴冲的男孩,仿佛想用切腹的方式同归于尽——
——黑川手刀披折杰洛特的肩膀,血色太刀“哐当”一声落到地上,在杰洛特错愕的瞬间,黑发红眸右手顶着杰洛特的胸膛,用人眼都难以捕捉的速度反拿着杰洛特一记势大力沉的过肩摔!
地面龟裂,杰洛特huó dòng起唯一一只能使唤的手抵住了黑川轰落前鼻的重击,却见右脸夸张变形,黑川骑在杰洛特身上左右勾拳不断轰击。
“风滴切”护主心切,它居然无风自动笔直飘来!如箭一般贯穿了korokawa的胸膛,巨大的冲力让黑川伏在了杰洛特的胸膛上。
他像失去了牵线的木偶,狂暴的红眸呆呆痴望向穿膛而过的断刀,korokawa的肋骨错位突出皮表,红色毛衣断线声连绵不断,黑川突然觉得好疲惫,恍然中发现自己九年都没睡过一场安稳的觉。
世界变得温暖而甜腻,像炉火旁温暖的天鹅绒,也许窗外有个阴沉的雨天…黑川好想就此睡去,枕着淅沥的雨声——
——但他还是固执地举起了拳头,在罪己诏的状态下身体变得太轻盈,好像他根本不需费很大力气,就能轻而易举地获得毁灭天地的力量。
“一拳,给父亲!”
korokawa像个酒后摇晃的血人,这一拳打塌了杰洛特的鼻子,血肉模糊。
“一拳,赠故乡!”
杰洛特咧开一嘴碎裂的血牙,骨裂声不断传来,有黑川也有瞎子的,黑川的指骨表皮剥落,白骨然然。搏命之景如若修罗炼狱。
“一拳,报兄仇!”
血花溅到他苍白的脸上,像他体内流逝的生命一般缓慢飘零。
“一拳,为亡人!”
“一拳,亚种恨!
……
两个男人用最原始的方式拳肉相搏,那样残酷地搏杀惊呆了在场所有人,饶是见多识广的黑狗齐格鲁也愣在了当场。
杰洛特似已失去了意识,脸上的黑布被染红,正一点一点剥落。战斗里的双方完全反转,居然是出身下等的亚种在剥夺原种的生命。
“一拳,敬死亡!”
这一拳下落,尘埃落定。
黑川踉跄地站起身,他从身后抓住了杰洛特两条失去直觉的胳膊,一脚踢断了瞎子的脊椎,这两只胳膊被他残暴地在尸体身后打了个结,就像是个鲜血淋漓的礼物,以完全反人类的方式。
“欧陆最强五代种。”korokawa虚弱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歪歪扭扭、被血打湿的香烟,黑发散乱额前,他却疲惫得难以点燃它,只是这么在嘴边叼着。
“不过如此…”
杰洛特像具“遗骸”般坐在他死亡的现场,脸上黑布垂落,两只稀烂空洞的双眼却泛起了盛大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