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他们吧。他们是瞎眼领路的。若是瞎子领瞎子,两个人都要掉在坑里。”
——《马太福音》第十五章,十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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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双目失明的人挑选刺杀目标可不是明智的选择,你这个方法还算靠谱。”杰洛特蹙眉,一头银发泛着隐隐水光,他胸前的绷带像是刚包扎过不久。
“王的眼里只有剑与玫瑰,说说吧齐格鲁,为什么这个名字古怪的小男生能入我们王下的法眼,你感受到什么特别了吗?”
大黑狗摇了摇头,在哲谷无比惊恐的注视下开口说话了。
“让鄙人评价的话…这个叫濑户的小姑娘倒是有那么点意思…潜在的异种人感染体么?”齐格鲁环绕十字架踱步一圈“也许四百年前那场可怕的灾难再突然重演一遍,她会成为新的异种人,多么纯洁清新的血液…我闻到了。”
“你得了吧齐格鲁,须毛快蹭到别人脸上去了,一把年纪不知羞。”杰洛特笑声爽朗“还说绑了这个姑娘就能找到鹧鸪,我看你是**熏心,你要能认识鹧鸪的长相,还需要我费这种功夫多此一举么。”
大黑狗讪讪缩回脑袋,听到杰洛特后半句话勃然大怒。
“汪!你这个瞎子!鄙人只识得这位女记者,还是别个跟我说的他们是同学!”齐格鲁龇着牙“好心提建议还要受你污蔑,老子今晚帮的忙已经够多了!
杰洛特笑而不语。
“至于这个小男孩…”齐格鲁的目光落了下来,那里的哲谷正捂着口袋,努力想打开shǒu jī的摄影。
“分明就是普通人家,你确定他来自樂土藩吗?谁知道呢…你们王下的想法谁琢磨得透,那老头当年哄骗老子吃狗肉,这笔账我还没找他算呢!”
“你倒是想。”杰洛特从口里掏出“风滴切”,缓缓来到哲谷面前。
“杰洛特…”大黑狗在下一秒转怒为忧,犹豫着劝阻道“‘风滴切’会不会变得太嗜血了,连普通人也…”
瞎子举手示意齐格鲁不必多言。
“王下点名让他死,那他就是特别的。”杰洛特斜持刀“你想过么,王下没让你死,没让身后这个姑娘死,单单是这个男孩儿。四代王的眼里会看得到萤火虫么,显然是不会的,樂土藩里的蝼蚁千千万,挂在王下的心里的只有他一个人…”
十字架上的濑户忽然剧烈挣扎,嘴里不停发出“呜呜”的响声,只是她越使劲,贯穿手腕的钉子就扎得越深,濑户的脸色已经因为长时间的失血有些泛白了。
“都错了齐格鲁,不是他太平凡,而是我们都没有王下的眼力和角度,‘风滴切’正是蜕化的关键时期,我什么都要尝试一遍…”
“杰洛特啊…鄙人见过太多被‘种’反噬的原种,你太惯着‘风滴切’了!长久下去是不行的,它最后会支配你的思想,甚至把你变成‘种奴’…”
“嗯?”瞎子一声迟疑。
面前的男生站了起来,乌黑的刘海遮住双眼,夜里开始飘起微微的雨丝,旁边的电动车亮着灯倒在地上,光线倒映着男孩深邃的侧脸。
“你就是杰洛特?五…五代种杰洛特?”
他就觉得这个名字怎会如此熟悉,让他既痛苦又迷茫,就像内心深处有双手一直在纠缠着自己,撕扯着哲谷的心脏一边提示他究竟错过了多么重要的内容,只要一秒没忆起来就焦虑得难以呼吸。
九年前那个雨夜,冲天燃烧的樂土藩城外…这道陌生的声音一开始只是嗡嗡细语,在草坡的远方悄声呢喃,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道内心深处的异响越来越强烈,最后就像冲出了胸膛,它和四面八方的风吹草动汇集到一起,逐渐演变为响彻全城的高呼。
“城北有王!城北有王!!全员撤退!”
“城北有王!!城南行动继续!”
“五代种杰洛特下令,城北有王,城南提速!退者杀无赦!”
……
哲谷那时还在想这声音从哪来的,它那么突兀地出现在人的心里,奇怪而又无法拒绝。
直到今天他也不明白这串话语的含义,可那个夜晚留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即使他拼了命地想忘记,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还是深深地留了下来,难以抹去的隽永。
濑户剧烈挣扎,不顾手腕处钻心的疼痛,临时拼成的十字架都快被她颠弄散了。大黑狗好奇地瞥过眼,这位女记者被抓后一直很沉默,不会反抗也不挣扎,为何在这个时候…
濑户已经干涸的眼角再次淌下泪光,黑狗齐格鲁当然不会明白她的忧虑,哲谷的状态完全不对!他又开始了,就跟昨晚在聚会上的表现一模一样!
“还知道五代种,有点意思。”瞎子虽然没有眼睛,但他似乎很关注哲谷的举动“你还认识杰洛特这个名字?”
“九年前的樂土藩…那些陌生的黄绒制黑斗篷里——”
——“我在里面。”杰洛特满不在乎地打断道“樂土藩的事情是我们和斯图亚特家族做的,你可别傻呼呼地认为是什么黄绒制黑斗篷,一会到了地底下再找错了人。那种花里胡哨的打扮是著名shā shǒu组织‘迷雾塔’的标志,我们那晚穿它只是为了隐瞒身份,想让‘迷雾塔’帮我们背这口黑锅…”
“可惜啊,有这个想法还是太天真啦。几乎天刚亮,异种人世界就知道了我们波旁和斯图亚特的‘罪行’,有什么办法呢,情报不准确,住在樂土藩的那位还没离开,这就逼得我们王下和斯图亚特王现身死战,身份自然也就藏不住啦。”
“别大意了杰洛特!这小子的状态不正常!!”大黑狗在他身后连连咆哮——
——哲谷抬起眼,黑色的刘海下是一双金红色的眼眸!
“未醒先红!这小子真的是亚种么?!他身上完全没有亚种的气息,分明就是个正常的人类,为什么他的眼睛…”齐格鲁大吼:“那种颜色不对劲,亚种不该有那样的眼睛——
——杰洛特飞起一脚踹翻了哲谷,“风滴切”在下一瞬间指到哲谷的咽喉。
“觉醒了又如何,哪怕他此刻进化到最成熟的状态,又如何?”杰洛特踩在哲谷的胸膛上,“我可是杰洛特啊齐格鲁。”
哲谷死死抱着胸前这支黑亮的皮靴,杰洛特刚刚那一脚的膝盖直接撞破了下颚,他的左耳一直在不停地往外淌血。
“那…樂土藩…是我们的…家,那么多人的生命,在…在你眼里居然那么轻松,你是个魔鬼…是十恶不赦的恶魔!”
夜雾,仇恨,血光。
哲谷从不觉得自己会这样恨一个人,深入骨髓的痛恨,恨不得生食其肉扒其筋骨。
“我好像能猜到你的表情,是恨么?”杰洛特轻声细语“在欧陆,所有被我指到刀下的原种都会有这种表情。弱者才会憎恨,因为改变不了任何东西,所以你们才选择用这种方式抒发难以宣泄的情感…”
“听见了么齐格鲁,哈哈哈!”他仰天大笑,张狂而不可一世“他们居然把那地方当成家啦,看来家畜养久了也会对笼子生出感情的。”
杰洛特“看”着哲谷。
“我问你…屠宰场里的工人把活生生的家禽抛上流水线的时候,他们的内心会有触动么?”风滴切在哲谷喉前蠢蠢欲动,哲谷感觉那的皮肤有些痒,就像被什么东西贪婪地痴望。
“还是搞不清楚状况啊,对于你们而言,我们才是更高级的物种,虽然大家都披着‘人’的外皮…可世界早就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产生了鸿沟,还执迷于表象吗,在我们眼里,你们和家畜没有区别。”
“懂了吗?”
杰洛特开始满怀期待地“望”着哲谷,可地上的男孩除了死死抱住他的皮靴,孱弱的身子里再没有任何变化,就连那一双让齐格鲁惊叹不止的红眸,仿佛也只是虚有其表。
“唉。”杰洛特叹了口气,其实哲谷的表现越惊人越好,只有这样,他才有资格死在“风滴切”的刀下,杰洛特刚刚是想激怒他,期待哲谷在情感爆发的时候会有不一样的“绽放”。
“分明还是人的身体,为什么先红了眼呢?”杰洛特轻柔地问“你渴望他吗,老伙计?”
“风滴切”剧烈颤抖,像迫不及待的蛇。
“你们的眼光都比我好,反正我是看不明白。”
杰洛特一刀穿透了哲谷的喉咙,那个男孩依旧抱着靴子,口中开始喷出血沫,只是那道目光依旧那么尖利,那样充斥着坚定的憎恶。
“他就要死啦…”杰洛特看着手中激动的风滴切,濑户发出了绝望的哭嚎,可惜一切的撕心裂肺都被胶带藏住了。
“为什么都不反抗一下呢。”他好奇。
其实哲谷的表现一直都很反常,濑户是最明白的,只有她知道哲谷在昨天的聚会上是怎样的癫狂。
这样的清醒,才是最大的反抗。
也许他明天起来又会失忆了吧,濑户闭上了眼睛,也许他没有明天了。
遥远的地方传来口琴灵动的韵律,那节奏那么舒缓,仿佛在叹咏亡人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