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青梅竹马的人不是肖良,是他的师兄如晤。”
我又是一愣。
“从前我们只敢眉目传情,现在人都死了,连这点奢望都不可能了。”
“肖良知道?”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他心中无我,我心中有谁与他又何干?”
没想到她如此坦陈,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顺手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忽然有异:“茶中有酒?”
“添了几滴。”
“闻着是茶香,入口却是醇酒的郁。”
“如晤最喜欢这茶。”
话听到这儿我才听出点门道,她是跑到我这儿悼念心上人来了。
“人死不能复生。”
她摇头苦笑:“惜儿,从此长夜才真是苦守了。”
睫毛忽闪,泪珠轻垂,只此一句却道出多少心酸。
“世间多少好女儿都错付王侯!”
一壶花茶,些许醇酿,都滴落花间,漾漾地晕染石路,她倚在庭院柳树边,低低地诉着:“良夜,良夜!真正辜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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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桓王的接风与送行宴同在畅花水集举办。
南国风雅,席间小调儒软,舞伎妖娆,倒是全无前次肖良宴席所见开放之举。
国师与巫老师同席,两人低声似在争辩,因为离得远,听不真切,只听到巫老师“是他!一定是他!”的怒言。
酒过三巡,肖良挤到我与龙海之间,举着酒杯,吐着酒气,问我道:“公主可想好要赢我什么了吗?”
龙海面上一冷道:“王子擅自开启机关,连累大家,今日又何必重提!”
“王子是在向咱们赔不是呢!”我缓解气氛道。
肖良干笑两声:“你们的师父与我有半师之谊,论起来咱们也沾着亲。”
龙海冷哼两声,没有理他。
“王子性多情,好美人,我们外人本来无权多言,可是方才说到赌约一事,袁惜多事便开口了。”
“说!”
“王子送子裳姐姐一个孩子吧。”
龙海一愣,望向我。
肖良一笑:“那公主可否为我约请陆姑娘?”
我瞧向龙海:“若与陆门主再见,我必转达王子仰慕之情。”
“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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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
远山漫绿,浸染一片,眼望处似少女家无穷的心事。高空纸鸢飞舞,线的那端紧握在我手中。
“南国旖旎,真是让人流连。”龙海在我旁边道。
我紧了紧线,装作无意道:“昨夜母后同肖女官谈起你的婚事了。”
“毕竟他国,此时不宜提及。”
“你给我的家书,没有他只字片语。”
“我的强项是护卫公主安全,不是刺探消息。”
转回头无语,天上云卷云舒的美。
“明日是你的生辰,可想好要什么礼物了?”
“我要他来为我庆贺生辰,你能做到吗?”
“你们已经分手,且他一心复国,被蓝沙不停追杀随时会没了性命,你守着的是一份没有将来的爱情。那日他骑马远去,你不是已知道他的选择了吗?”
“当日你不是这么说的。怎么才几日你就转了方向?我对你有无心意你应该很清楚,不要以为我会相信你这种借口,也不要以为你这么做,咱们的关系就会前进一步。不可能。”我生气道。
“我若是那种背后小人,只要一封密信就会要了蓝夜的性命,这样岂不绝了你对他的情?”
我冷“哼”着不语。
“龙家虽不说世代护主,也还算忠臣良将,还不曾出过一个奸佞小人。”
“我也没说你品性不良,只是你从前不会这样说他。”
“我只说他两句你便受不了,若他日我与他兵戎相见,你是否会对我出手?”
还未等我开口,他又道:“蓝沙与紫沙最近,你若想知道他的情况自己去寻他吧。”
“你?!”
“爱情,不是别人能决定,也不是三言两语便断有无的。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却不能代替你去查问他的一切,不想也不愿意。”
“我若有了自由,又何必求你。”
“等你为自己找到借口再去寻他吧。”
龙海转身,一人独自走下山坡,背影苍凉,我却没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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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风入窗棂,还带着些微凉意。
母后轻声敲着我的房门。站在窗前吹风的我忙将她推至屋内。
“是肖女官送您来的?”
“是龙海。我瞧着他有些不高兴。”
“与我绊了几句,无大事。”顺手倒杯花茶送到母后手边,“明日起程,要累您奔波了。”
“无碍,你巫老师说了,再有半月余我双腿便无事了。”
“幸得老师在,不然……”
“咱们母女许久没谈心了。”
“母后有事直说吧。”
“头一件事,便是峡山。”
“峡山?”
“峡山三绝,棋道是你三师父所设、其二狭境是你祭老师所设,飞雪临渊是我所设。”
“什么?”我惊在当场。
“当年,我与祭门三生同游峡山,动了好斗之心,设了三绝,互为拆解,三绝改试数次,力求精益求精,后来我们三人都倦了,便以此三绝立世期后世出惊世之才能破解。”
“可是三绝可怕之境强于破解之势。”
“当年我们三人曾将破解之法交给南桓国师,他因为三绝凶险从未公布,久之众人便淡忘了,谁知肖良私自启动铸成大错。”
“肖良固有错,可始作俑者是你们四人。”
“棋道以棋盘喻世,一念生慈悲、一念生邪恶;狭境以丑恶之地告诫世人世事多舛,凡事勿生妄念;至于飞雪临渊则是警醒人们:得放手时且放手。”
“母后眼中的三绝是喻世,可在女儿眼中却是死境。依我和龙海的法力尚不能破,何况常人?莫若毁了此结界。”
母后苦笑道:“三绝已非昔日,毁灭一说难矣。”
“为何?”
“事后你巫老师曾登峡山查看,发现三绝已被人另加结界,法术之高令他也束手无策。”
我一愣。
“他怀疑是你祭老师所为,所以南桓宴席上才与白眉国师争吵。”
“母后认为是吗?”
“是与不是必竟不是发生在紫沙。我今日之身是断不能入山明断,况人外有人,又如何说的清楚?”
“也罢,依女儿今日功力法术尚不能破解,我还是少惹这位后来高人些吧。”
“前日我听说你与肖良私话为子裳讨了赏?”
“母后消息倒灵通。”
“子裳若想要子嗣依着肖良待她之情大可以自然获得,又为何要你在中间穿引?”
我又一愣,“母后是怕她别有居心?为她讨赏是我的主意,并不是她求我的。”
“将来她的儿子继位,若与紫沙有战,你会念着此子是你代求来的而手软。”
我怔住无语。
“子裳的肚子或许已经有一位王储了。”母后又补充一句。
“是女儿多事了。”
“是你好心,见不得有人伤心。可是小惜,这次事虽小,却显出你性格弱处。姜嫣、汲岄、袁然、徐秋罗、拓言,这几人你待他们都是肺腑之心,可是换来的可是同等?还有蓝夜……”
“母后!”
“不要打断我,那蓝夜能只身来紫沙借兵,必也会游说多国行此径,想来是有人走露了风声,紫沙王才对他大开杀戒,听说他如今太子侍从的身份已被识破,四处逃窜。”
我大惊,龙海并未告诉我这些。
“不必责怪龙海,他只司你的周全,没有必要刺探这些。”
我低头思忖。
“我与你父王保他在紫沙安全且不与紫沙王揭穿已是看在你的面子。”
“母后终究是不喜他。”我低声着。
“你祭老师寿前,他刻意的低眉顺目已让我生警,事后你父王同我讲明他的身份,我就更加不喜他。虽说他身上有男儿该有的担当,可是他身上没有龙海万事以你为先的情。”
“母后?”
“爱情若不能两全,退而求其次必是要驸马愿意与你一同守护紫沙。我想这一点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最好的人选是谁。”
“父王母后心中都属意龙海,那为何又搞出画像择婿之说?不如直接对女儿下达王命就好了。”
“去年之时我与你父王康健,今日我与他不知有几日能挨,若不为你安排好,又如何放心离去?”
“母后!母后这话我不愿意听!”
“你祭老师前日来信函说,因天象生变,他破戒为紫沙占卜。”
“如何?”
“他未说明,只劝我早日回宫。”
母后担忧的表情加重我心里那句“离宫便不得归”的卦文。
“昨夜梦王宫失火、凤凰折翼,此像不吉啊!”
“母后是离宫日久心内惦记而生不祥之念,咱们明日就出发了。”
“今年你的生辰、禳法节、祭老师的生辰都无人张罗了。”
“可是父王与母后的寿辰女儿会好好为你们张罗的。”
母后点头含笑,轻轻摩挲我手:“小时候哄你入睡时,你就喜欢抓着我的手,摸着你柔柔小手我便在想,何时这双小手不愿意再让我握着,何时我的女儿也会同我一般事事喜欢自己做主?”
“母后?”
“你瞧,转眼间你就搬出母后的宫殿,住进自己的公主殿,不愿再粘着母后的暖床。”
“女儿的成长点滴母后不是都记在心里?便如女儿心中母后最重,不言明并不等于不看重。”
“母后像你一般大时一心盼花好月圆,以为会等到有qíng rén,可是,”母后突地笑道,“后来我等到了你父王,他像一座山样地站在我面前,腼腆地说要我为避风挡雨。原来,少女心里的人并非不可变。”
“母后?”不知她话里何意。
“能嫁一个不让自己流泪的男人才是女人的幸福。”
看着今夜感慨良多的母后,我竟无从插嘴。
肖女官恰在此时敲门。母后瞧着她笑道:“从前霸着你,如今出嫁了人仍被占着,袁刚心里得多怨我啊?”
肖女官探手推母后座椅上的两边推手也笑道:“天香这一生便为你活着,若有来世,你我相约,再把今世的情还我吧。”
“倘若来世,我愿化身少郎,与你少时相伴、老时相携,定不负你今世。”
肖女官又是一笑:“来世再不托身女儿家了,少了情牵情扰,活得潇洒些。”
“你们二人今晚说的这些新鲜话,听着似戏文。”
母后回头拍着肖女官的手道:“你我姐妹这一生,已被这丫头概括了,无非是那些男人的一幕戏罢了。”
“只是唱戏的人巴巴地盼着你来,否则万里江山岂非孤单?”
“我装饰了他们的梦,可谁真正问过我心?”
“你的心早已被人融化,被紫沙融化,何曾还是囫囵的?”
母后一笑:“从前我笑话龙铮为情遁入佛门,今日说着他平时对我说的话,觉得不无道理,只是我懂地太晚些了。”
“他为情遁,你为情出,一样的性情中人,何来早晚之说?”
“天香悟性超群,我竟不如了。”
母后边摇头边自顾推着座椅离去,快至门口时对肖女官道:“你留下吧,她若疑问你尽可告之,不必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