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刻还是晴朗明日,此刻混沌不清;前一步还是峡山一绝,下一步更是绝,山路突地陡峭,原本巴掌大的陡峭路径此时已无,取而代之是的泥泞荆棘遍布,而且黑雾缭绕。
“此地峡山最险!结界中幻境,据我所知,祭门中只有素雪前辈有这种高深法术。”龙海自语道。
“会是她?”
“除了知道她好以结界为引,再设结界外,我对这位长辈并不了解。”
“不会是她,她腿有疾,最不喜就是阴冷冰冻之所,还有她爱美且爱干净,不会设满路泥泞荆棘与黑雾。她虽避世不喜与人居,待人却是和善,自不会来此陕境给人增添烦恼。”还有一点,她游历天下只为寻端家后人,我想她不会无聊到远途到此设一黑暗结界捉弄人的。
“那世间还有谁有此等高深法术?”
“你试解过吗?”我问他道。
“上次我来时没遇到这些幻境。”
“肖良所走之路与我们不同吗?”
“据他所说峡山幻境因天因时因人而变,也就是说我们与他虽在同一座山却未必同一幻境。”
“世间幻术有施便有解。他方才言之凿凿地与我打赌,现在看来有故意的成分在其中。”
“他又怎会预道此境黑雾、荆棘?”
“他只要知道如何发动此境便可以了。”
“你是说此境可人为控制?”
“那你以为呢?”我反问道。
他思索着,一直未语。
“清风朗月,别有洞天!”我退后几步,手指盘结打出清弥咒,呼喇喇急雨倾注,与黑雾纠缠,却渐被黑雾裹紧,我们脚下雨水积多,湿透鞋里,冻得有些麻木。
“大雨竟浇不灭这黑雾?”
我回头问向为我撑伞的龙海。
“弥咒无用,便是祭门玄咒。”他拉着我亦退后几步,擎出背后冷刀,在空中画出大大的星月图腾,灌入灵气,驱入黑雾之中。黑雾突然狂风大作,卷积着荆棘狠狠地砸向我们。我下意识地用胳膊去挡这些荆棘,却被刺伤多处。再看龙海,被一大抱荆棘砸到头上,脸上被刮出几道血印。
“肖良无德,用这种伎俩。”我气道。
“他也未必见识过这个幻境。”
“若是你那会遁地的兄弟在,或许咱们就不必这么愁了。”
“此境高深非比寻常,我们该怎么办?”
“既是祭门幻境,无非真假之分,方才你运用玄咒也无解,那就用破咒除它。”
“你觉得这是真境?”他不解道。
“是幻境不假。祭老师曾说过至高之界便真假相融,误了世人的眼,蒙了学者的心,如今不妨用老师的方法试试,最高之境用最普通的方法去解。”
“你倒活用。”边说着边冷刀归鞘,左手展开,一簇火焰窜出,右手相助平推前去,所到之处荆棘成灰,烟灰随着黑雾相融。龙海紧接着双掌合什摊开时一股冷风扫出,前径瞬清。
他高兴地回头赞许。
“咱们只是暂时毁了此境,不是解除。”
“世间法立与破只在一念间,你太执著了。”他笑道。
“不知此境之险还会误了多少人。”我感慨着。
龙海大步迈前,道:“大江涛浪,总是后浪高于前浪。”
我点头一笑。是啊,自会有高手来除这凶险结界,我又何必常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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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山。
云蒸霞蔚!
远眺去,远山如行舟穿于弱水之间,渺小的衬出我的伟大。偶往下望,感觉大地山川都在我脚下,更甚者、峡山之险如斧,光滑之面衬映对面山水之景。正欲开口赞誉,就见山巅转角处肖良与一侍从浑身湿透地走来,头上绢巾不知丢到何处,长发绺结还在嘀嗒流水。我见他狼狈之状止不住笑道:“良王子这是戏得哪出?”
他倒不觉尴尬,用手绞着衣襟,去除冰水:“公主虽比我强些,却也是淋了水。”
我哼笑着道:“若不是你动了某些机关,大家都不致此吧?”
他也不避,道:“偏我又自食恶果,落在你后面。”
“王子也不懂解法?”龙海认真问道。
“师父说峡山之幻高深莫测且凶险之极,本是不允我们师兄弟擅使的,这次我求了师兄,强行开启幻境,却是功亏一篑。”他指着身边的侍从道。
“王子坦白,袁惜也不是那种嚼舌之人。王子若欢允一顿酒宴,我们可以当作无有此事。”
“果真?”
“不过我不惯人多的。”
他哈哈一乐:“明白!”
“山巅风险,咱们衣衫尽湿,公主还是早些回吧。”龙海道。
“你曾说峡山三绝,可为何我只见识过两绝?”我问肖良道。
“只两绝我便这般狼狈,真不知第三绝会是什么情况。”
“你不知?”
“峡山第三绝:飞雪临渊”
“飞雪临渊?名字倒不错。”
“三年前曾随师父进山见识过一次,但愿此次不会被咱们遇上。”肖良话音未落,只听耳边一阵轰响,紧接着狂风作、大雪纷、天地瞬间冰封。我怒视肖良,无奈他已不知被风雪压在何处,瞧不到我此时愤怒了。
龙海上前欲抓住我,却也强不过漫天风雪,一切来得太突然,让人未料。我还没来得及以法避之,就被风雪当头砸下,脖后一疼一紧一凉,人便如坠深渊,失去知觉。
睁开眼时我躺在床上,面前围着许多窃窃私语的陌生人。我欲起身探问,却发现半边身子使不上力气,心下一慌,加紧了力道,不料一个趔趄栽到地上。众人听声音连忙上前,肖女官推开众人将我抱到床上,怒骂道:“你们眼睛瞎了,没瞧见公主醒了?”
我反手抓住她的手,问道:“出什么事了?我怎么了?”
“医官还在诊治……”肖女官话音未落,就瞧见巫老师风尘仆仆地奔到床前,一脸焦急的关切。他的背后,是坐到藤椅上的母后。
“老师不是在南桓王宫陪王讲道吗?”
“躺着,别动!”人说着话儿,手已搭在我脉上。“听闻你们出事,我便急着赶回!”
“我们?”峡山之巅?龙海?“龙海呢?”
“他在隔壁,受了些外伤!正有医官为他救治。”肖女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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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山之巅,四人,三伤一亡,肖良的师兄、随行的侍卫坠山而死。肖良被大雪掩埋,救回后全身皮肤溃烂,正在急救;我被雪球砸昏卷入山下,是龙海跃身死死抱住我,一只手抓住插入山石的泠刀,一只手紧贴石壁将我抵在石壁上,坚持到第二日晨援军至。我半边身子凉气入侵麻木地太久,巫老师还在想办法医治;龙海抓刀的手听说还无法伸展。
母后听闻此事,急火攻心,我苏醒那会儿她两条腿正插满银针被施救。
好一个飞雪临渊,害我们至此。
回来的第二天我便高烧不退,第三日梦魇,说着胡话。
第四日睁眼喝了几口稀米,好像看到龙海,想要伸手抓他,又晕了过去。
就是那一眼,入了龙海的境——梦境。
月下,龙海踞于湖边石上,嘴里叼着根青草悠哉地望着天。
“哥哥好了?”我上前高兴道。
“你觉得我会让他出事吗?”
回过头,一身白素裙衫的陆醒,长发披散,翠玉的缕空簪花斜插左鬓,娇俏可爱。
“我曾居南桓两年,学到一套救治冻伤的良方。公主若肯放龙郎自由,我愿无偿奉上。”
我冷眼望着:“纵使他心不在你身上?”
“这就不用公主操心了。”
我一挥手,龙海的景象消失无踪。陆醒咯咯笑着:“被你瞧出破绽!”
我向后一步,两臂向前,摆出祭门式:“咱们之间也许你更看重比试。”
她侧身瞄着我:“不错,你若死了,他的心就会归向我。”
“那就来吧!”
她将长发向后一甩,顺着发际飞出一缕清烟。我翻身躲过,她手中软剑刺向我的咽喉,我急急闪过,体内血剑化出,迎面回击。
她的剑术远远逊于她的毒术,几十招后已落于下风。撤剑抽身,我不想将她杀死在龙海梦中。
“陆醒,我不许你再入龙海梦中,以梦蛊控制他。否则我会让人为他施绝情蛊。”
“你心中无他却要霸占他,”她竟委屈道。
“他是我哥哥,是紫沙未来的大将军,你根本配不上他。”
“袁惜,他只是你手中掬落的水滴,却是我眉间的寂寞,你为何不能成全我们?”
“哥哥心若在你身上,我二话不说,成全你们。可事实不是。在将军雪林,他拼死护着的人是我、在峡山绝境他只手擎刀护我周全,累他双手至今未愈。他为让我吃上新鲜的椋南丝枣,宁愿挨师父骂,亲守半年;他为了训练一支天下无双的护卫,亲自挑选、斟查、训练,才有今天我的亲随天龙骑团。试问他对你可会如此?他既不是我眉间的寂寞,也不是我手中掬落的水滴,对我而言,他与紫沙王庙的天罗盘同样重要。”
“袁惜,你不要后悔,你不让我得到他,我也不会让你得到你的心上人。”陆醒咬牙怒视,转身欲走。突然我体内雌凤展翅飞出,迎面扫向陆醒。陆醒大惊,急忙用剑抵挡,仍被凤尾扫到左脸颊。陆醒捂着脸,摔出几颗烟弹逃离。
我站在原地望着雌凤,笑意连连:“来,到我肩上来!”雌凤听话地飞到我头上,爪尖轻轻地触我的肩头。她的羽毛青翠鲜艳,抚摸上去,滑顺舒服。不知为何,我对她生出亲切之情。那感情仿佛隔了生生世世终又相见的激动;又似久不相见的姐妹,重逢于回眸瞬间。雌凤似是感觉到我的情绪,以头轻轻触碰我的脸,我呵呵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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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熏的浓重之味呛鼻地很。偶尔笑着要巫老师找些清香的草药为我药浴。肖女官说我是大好了才有心情开这些话儿。有时龙海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与母后长久地下一盘古棋,巫老师间或指点双方一些,我是不好这些,索性闭着眼睛想着心事,算着离宫与回宫的日子。
南桓王与国师有心,来瞧过我两次,从谈话中得知敷上巫老师的药后,肖良也大好。
待我起床自如时,已是春暖三月。
正确地说三月十一。
离我的生日还有五天。
今年的生辰要在南桓度过了。
父王的家书撂在母后床头,已有三寸之厚,母后每每抚摸都有一股淡淡思情在,愈加让我想起父王提及的当年那则“母后出宫不归”的卦文。
思绪飞得太远,子裳端着茶壶走近时我竟没发觉。
“惜儿的心飞到哪里去了?”我卧床这段时间里,她照顾地我勤,与我交谈也亲,渐渐便以“惜儿”称代替公主称。
她用手轻轻在我面前上下晃动,我回神报以歉意。
“我采了初三日的桃花,阴干后吹去浮尘,今日咱们好好尝尝早春的妙品。”
“小敏呢?”
“有侍卫保护,她说想念城北的糖人了。”她微笑地拈起三五枚放入瓷白茶壶,缓缓倒入沸水。
“桃花虽妙,食多了对女儿家倒是不妥,每次只三五枚,既入味,又无苦涩。我今年备的很多,以烈酒浸泡,四十九日后便可服用,最是养颜。”
“可惜我等不到那时。”我惋惜道。
“紫沙与南桓路途虽远,倒也不是不相往来之邦,区区几坛花酒,快马赶着不会让公主久等。”
我一抿嘴:“你倒了解我的爱好。”
“是我听龙将军偶尔谈及的。不过,烈酒伤身,你还是少饮为妥。”
“因为头疾已经克制许多了。酒能传情亦能抒情,且与人最亲,若要我弃之却是万万不可的。”
“我也好饮,不过王宫规矩牵绊,每年佳酿多埋地下,你若喝得惯我酿的酒我每年都多备些送你。”
“承谢!”
“喜欢陈酿的人越来越少了,应该我多谢你!”
“听姐姐似是多有感慨,是否这陈酿触动了你的心事?”
“深宫漫漫,纵有心事也会被消磨,何必提及?”
“要是旁人说起深宫漫漫我还听得进,你出入自由,又深得南桓王与肖良喜爱,此话矫情些了。”
她细细地呷了口茶,道:“王家逼婚,也是矫情?”
“什么?”
“肖家人的无德,外人岂会看穿?”
我一愣,抬头凝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