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云没有了风儿的驱使;如果花没有了绿叶的衬托;如果我没有了你的陪伴;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寂冬
屋子里有些昏暗。气氛也有些沉寂。已是晌午,屋外面,初秋的晌午日光有些毒辣。屋子里头却奇迹般没有让时凉感觉到有任何的闷热。
时凉坐在低矮的木椅子上,低着头微红着小脸有些坐立不安。
寂冬带她进来这里后,就留下她,和封然去后院做饭了。走的时候放下一句“饭做好了就来叫你们。”
然后,还真的一脸放心的把她一个人丢在这,撒手去做饭!
时凉现在心里紧张的要命。她可是第一次以扮演寂冬女朋友的身份来见寂冬妈妈的。所以能不紧张吗?就算是以普通朋友身份来,让她一个人独自面对长辈,她多少也会紧张。
只不过前者与后者的身份不同,前者没后者让她觉得轻松些。以至于她现在整个人像一把被人拉开紧绷筋绳的弓弩般,时刻紧绷着发射尖锐的利箭。
心里如有一团黑色的乱麻缠绕在一起,怎么理都理不开。
低着头的时凉,紧张到下意识地攥紧放在膝盖处的双手。
她抿抿樱色的唇瓣。额头上冒出几滴因紧张过度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话打破屋子里沉寂气氛的汗珠。
时凉已经在心里思忖酝酿了一百多句开场白了。但是因为紧张过度,怎么也抬不起头,也装不出一副轻松自如地模样笑着和寂冬妈妈打招呼。
她怕,自己一不小心一开口就说错话,要是暴露出不是寂冬真正的女朋友的破绽……可怎么办?
同时又还有点怕,惹怒到寂冬妈妈……
漂浮在头上积蓄已久的乌云团开始下起毛毛雨,而后电闪雷鸣穿梭在其间,毛毛雨秒变倾盆大雨。
时凉顿时感觉头顶阴沉沉的……
在心里挣扎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豁出去了!
心里燃烧起自信满满豁出去的正能量。
既然答应了寂冬,她就要说到做到!怎么可以当缩头乌龟临阵退缩呢!
时凉抿紧唇瓣,心底的紧张感,并没有被燃烧在心里的正能量全部驱散掉。
说不紧张是假。
她……果然还是相当的紧张。
是一种相当于被押上刑场将要被闪着冰冷寒光的锋利大刀砍断头的紧张。
因为紧张,她紧攥起来的双手的骨关节处上的皮肤泛出发白的颜色。
其实所有一切我们觉得特别复杂或者是很恐怖的事情,其实根本就没有我们想像的那样很复杂或者是很恐怖。因为在未知事情来临时,我们总是会下意识地在脑海里胡乱想像,把未知事情的开头甚至结尾都脑补完了之后,心惊胆战的等待真正的来临。可当它来临了之后,才恍然大悟,咦,好像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然后愉快地感叹,这不是挺简单的吗!
还没经历过就在一旁胡思乱想,当然会紧张到害怕。正如从寂冬和封然走后,时凉就已经开始坐立不安了。
她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是坐在一把普通的椅子上,她紧张到反而觉得自己像是坐在正被**辣的火焰烧着的板凳上……
时凉抿紧嘴唇缓慢地抬起头,白皙的面颊上浮现出一片不符合她现在表情的红晕。
在时凉抬头的过程中,时凉真实的感觉到自己的头顶上像是压着一个千斤重的大锤子!让她莫名的有一种沉重感。
可当她看到坐躺在床上,一个面容虽然苍白憔悴,但正慈祥地对着她露出微笑让人觉得很和蔼可亲的女人时,刹那间,头顶上的沉重感如烟消云散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直紧攥着的双手缓缓张开,血管里的血液流通后,骨关节处的皮肤就恢复了以往的粉嫩肤色。
时凉见寂冬的妈妈对着自己微笑,也不自觉的跟着扯开唇角露出一个可亲的微笑。
时凉不在感到坐立不安,也不在感到任何的紧张和害怕。紧张感通通消失后,她感觉现在身上一身轻。
“阿姨您好!”时凉面带笑容大大方方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不过脸上的余红还并未消散。不同于前面——因为紧张害怕到脸红,这次是很自然的不好意思的羞赧。
什么嘛。时凉在心里释然。
是她想得太多了。才导致自己紧张过度从而坐立不安。
希望她打的招呼还不算迟,也希望寂冬妈妈能不计较她刚刚一直低头迟迟不抬头看她的原因……
坐躺在一张有些窄小单人床上的秦萱望着笑容可掬的时凉,满意地点点头。
冬冬的眼光果然不错。
这女生一看就是个好女孩。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十分虚弱的声音响起。
时凉羞赧着回答:“阿姨,我叫时……时凉!”因为羞赧,所以她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秦萱勉强着对羞赧的时凉露出一个笑容,“时凉啊,很好听的名字。冬冬有没有欺负过你?”
冬冬?时凉微蹙眉面露疑惑,难道是指寂冬?她惊愣住,脸红的想,唔,好可爱的称呼。
“时凉?”
再一次听到寂冬妈妈的声音,走神胡乱遐想的时凉才回过神来。
时凉红着脸赶忙械性地摇摇头,再次结巴回答:“没……没有!”紧张感又悄悄跑出来作怪了。
“时凉,你真是一个蕙质兰心又林下风气的好女生呢。”
时凉被秦萱夸得面红耳赤。她红着一张小脸不矜不伐地说:“阿姨,您太高看我了,我并没有您说得那么好。”
“时凉,阿姨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们并不是什么显赫富裕的大户人家……”秦萱苍白憔悴的面容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虚弱笑容,“真抱歉,好不容易让寂冬请你来家里一趟,还要委屈你在这昏暗的屋子里陪阿姨聊天。”
时凉连忙摆摆手,朝秦萱笑着说:“没有。能坐在这陪着阿姨聊天可比去后院做饭有意思多了。”
秦萱眼神温和地看着眼前一直在害羞脸红的女生,语气柔和地说:“时凉,你是个好女孩,冬冬他也是个好男孩……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冬冬的家境配不上你……你也可以选择离开冬冬的身边,阿姨不会责怪……”
还没等秦萱把话说完,时凉就插嘴了。
她并不是有意急着要插嘴的。只是……嘴巴先比大脑运转快了一步!
“阿姨!我不会离开寂冬的!我和他在一起也不是看中他长得很好看的原因!也不会因为知道他家境一般就舍弃他!寂冬他,真的真的很好!他是很好的一个人!”
这么好的一个人,她连暗恋他都觉得奢侈,怎么可能舍得离开他?
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交给他。让他这辈子都属于自己……
可是……又怎么可能呢?她身上又没有特别吸引人的魅力值……
论长相,把她丢到茫茫人海中,谁还会注意得到她?论学问,把她放到千名本科毕业的学生中,谁还会首先欣赏她?于他来说,她是多么的渺小,渺小到如同沙漠中的沙粒般,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她有什么资格,又凭什么想让这么好的寂冬一辈子都属于她?
这个想法,比做梦幻想还要荒谬绝伦。
她跟寂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两条互不相干的平行线变成拥有交点的射线,然后各自的轨迹里都有对方交集过的痕迹……
她与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交的呢?
当时凉嘴快到把自己所能想到的语句都一连串不停歇的通通讲出来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了。
回想到刚才自己所说的话语,她不禁脸红心跳。
她好像……
假戏真做了。
她都干了什么啊……
屋子里头,气氛变得很安静很安静。
小脸红扑扑的时凉懊悔的低下头去。她懊悔自己刚才的嘴快,懊悔自己没带脑子思考就插断了寂冬妈妈的话……
“阿……阿姨!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插断您的话的!”
秦萱望向低着头的时凉的目光仍然是一片温和。
“时凉,阿姨谢谢你对寂冬的不离不弃。”
冬冬他,能找到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能有一个这么好的女孩子陪在冬冬身边,她真的放心了……
这边,后院的厨房里——
“冬,这个椰子菜怎么切啊?”面对案板上的一个粗厚的“圆”,一向骄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封然手拿着菜刀竟感到十分的无助。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油然而生。
已经把米洗好倒进大锅里,然后开火煮的寂冬走过来顺手从封然手上拿过菜刀。
“我来吧,你去休息就行了。”寂冬说完,举刀就很熟练的切了起来。
封然站在一旁看着切菜手法已经熟练到炉火纯青地步的寂冬,心里特别难受。
他低下头去,顿时感觉自己很没用。从一进到厨房开始,他光是洗椰子菜就花费了很长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寂冬都洗完了鸡肉块放进锅里煲了,也淘好了米煮饭……
而他却还在椰子菜上原地打转。
封然带着失落的语气说:“冬,我跟你比起来,真差劲……”
正在切着椰子菜的寂冬并没有闲空去看身旁的封然,所以并不知道封然是低着头微红着眼眶跟自己说这句话的。而且厨房里煲汤煮饭切菜的声响混合在一起又有些大,所以他也没有留意封然说这话时是什么语气。
寂冬边切着菜边简短的回答封然的话,“都是人,没什么好比。”
有啊……
你会照顾妈妈,会打工赚钱,又会切菜煮饭煲汤……
跟差不多全能又优秀的你比起来,我才发现自己真的很差劲……
我都不知道,我这个兄弟能帮得上你什么忙!
有时候,我总觉得,我当初死皮赖脸跟你做兄弟会不会还是你生活中的累赘……
我唯一胜过你的,就是胎投得比你好……
这真是一个可笑的胜利!
“然,”
听到寂冬的声音,封然从长远的游神海洋里游回过神来。
寂冬的目光依旧是放在案板的椰子菜上。
“你别多想。”
话音刚落,寂冬也顺势停下了手里切菜的动作。因为他已经切完了。
寂冬放下刀,漆黑的眸子看向站在一旁低着头的封然,抬手拍拍封然的肩膀,说:“这些你不会的话,就跟我学。”未了,寂冬又补充了句,“我妈妈说,不会做饭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封然噗呲一笑,抬起头,帅气的脸上仍然带有明媚的笑容。
他自信满满地说:“万恶寂冬,你可以做到的老子我也一样做得到!”
他怎么忘了!不会的话可以学嘛!他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时凉的悲观思绪呢?估计是被时凉那丫影响的!
寂冬递给封然一个菜篮子,微笑着说:“把菜装进里面,拿去洗,洗完拿来给我。”
封然接过菜篮子,激动到差点抬手拍胸膛,“ok,包在老子身上!”
屋子里。
“这座瓦房屋也算是老古董了……”
“诶?”
秦萱微笑着说:“其实这屋子已经有八十几年的历史了,我和寂冬住在这里也有十年的时间了。”
“阿姨,这屋子是祖上留传下来的?”
“嗯……”秦萱微张口,刚要继续说话,却忍不住的轻咳起来。她抬手捂住嘴,极力隐忍住大声的咳嗽。
时凉见秦萱突然轻声咳嗽起来,吓得连忙站起身。她快步走到秦萱身边,伸手扶住秦萱,担忧地问:“阿姨!您……没事吧?!”
她要不要去后院找寂冬?可是她不知道后院在哪里,跑出去了也等于是一只无头苍蝇乱撞!无济于事!
打电话吧,手机里又没有寂冬的手机号码!甚至连封然的手机号码都没有!
眼看阿姨脸色越发的苍白,时凉扶住秦萱肩膀上的手都跟着秦萱一颤一抖的晃动着。
时凉简直快火烧眉毛了!
阿姨她……难道是身体不舒服?
难怪……一直坐躺在床上跟她说话聊天!
时凉咬咬下唇,她真的是个笨蛋!早该就想到了!
出神间,时凉不经意间注意到了秦萱另一只放在被褥上没有大拇指的手……
对寂冬的妈妈来说,这个永生的记号……带来的是多大的痛苦?
她不知道……
她光是看着,就觉得心脏疼痛的不得了。
她根本就无法感受的到秦萱当时心里面的悲伤和痛苦。这也是任何人都感受不到的……
寂冬……
每当你看到这个记号时,你又是怎样的悲伤与自责呢……
你是不是总会责怪当时的自己很没用……
“时凉,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只是个小感冒……”秦萱放下捂住嘴的手,面色苍白的朝时凉虚弱的笑笑。
时凉低声呢喃道:“阿姨……手还疼吗?”
秦萱顺着时凉的目光看向自己那只没了大拇指的手,然后兀自摇摇头,“当时很疼,现在不疼了。”
“阿姨,您为什么会嫁给那种人?您曾经是那么的出色……”
“是啊,我现在也老是想不明白,当年,我为什么会跟了那个不学无术身份只是街头上的混混的人……”
秦萱抬头看着头顶上乳白色的蚊帐,“可是,年轻时候的我就是任性,一动了感情就一发不可收拾……只怪当年太过年轻气盛,对感情的事情又没有经验,只觉得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死都要和他在一起……”
“你知道的吧,我当年是一名很出色的刑警……”
“其实,当年的我,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坚决的跟了一个混混生活。”秦萱低下头,微笑着继续说,“可他曾经也给过我许多美好的回忆,所以,我不怪他。因为我已经想明白了,爱情总会有淡的一天……”
“我跟他的相识,其实挺戏剧化的……”
“有一次,我孤身一人去抓贩毒人员,可没料到对方的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结果失手了……我带着重伤从他们手中逃脱出来,但当我跑到一条巷子时,却因失血过多,而晕倒了。我那时候闭眼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死了……”
“可结果,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我发现身上的伤已经被包扎了,还躺在病床上正在吊着输血瓶……我立刻就想到,应该是那个路过巷子的好心路人救了我……”
“就在我想的时候,他从外面走了进来,我第一眼看到他时,我就知道我自己逃脱不开了……”秦萱顿了下,然后温和地看向站在身边的时凉说,“他和每个女生心目中所想象到的天使美男子一样,他是一个玉树临风的人……我想,任哪个女生看到他都会为之心动……那时的我知道他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可却还是接受他的示爱,义无反顾的和他在一起了。我为了能和他在一起,还坚决痛快的辞了职,即使家里人反对,我也还是和他在一起了……”
“我明知我是独生女,可当年的我把爱情看得比一切都重。所以,在我选择爱情而放弃亲情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终生会万劫不复……我的父亲就是被我活活气死的……我的母亲一见到我就伤心地以泪洗面……我没脸在回家,于是我和他同居了……”
“本来离开家的我心里挺内疚挺伤心的,但那天他突然对我承认的誓言,却让我感到很幸福。他说‘这辈子,我打工的钱都会交到你手上。然后我会把你养得圆滚滚的,等你生了孩子之后,我们在一起回你家,你母亲看到孙儿一定会很高兴的,也一定会认可我们。到时候,我们这个家一定会完整会幸福!老婆,我会努力让我们的生活更加幸福美满!’当时的我听了之后,感动的流泪了……”
秦萱抬起一只完整的手擦了擦眼角,“有一句话说得很没错,‘热恋中的女人都是不带脑的白痴’。女人啊,是一个很看重感情的生物……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或是友情……”
她放下擦拭眼角的手,声音低沉地说:“恋人们相互之间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诺言……早已在漫长的时光里变质发霉腐烂掉了。”
她抬起脸带着虚弱笑容直视着时凉,有些费力地抬起那不完整的手覆盖上时凉放在她肩膀上的手。
“时凉,如果有一天,你跟寂冬的感情也淡了……就协议着放手吧,谁也不要在谁的心里留下任何一点难抹去的疼痛……爱情这东西,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其实对谁来说,刚开始都是很美好的一份感情……可当双方走到最后,感情终于破裂分崩离析后……谁都一样难受……可我不知道……”
秦萱越说声音越颤抖,她咬牙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下去,“当初……他举起刀砍断我的手指的时候……他心里面……有没有过一点点……的难受……”
时凉感觉眼前是朦朦胧胧的一片。
眼前所有的一切模糊的黑暗。
眼睛难受到像是被人用一瓶很浓很浓的黑墨水洒进了眼膜里面。
她难受到想流泪……
刚抬起另一只手,就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滑下脸颊……冰冷的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屋子的外面,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纹丝不动地站在门外。
刺眼的日光下,谁都没有看见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噙满了白色闪动着的光亮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