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小筑。
孝明帝背过双手。他一身明黄龙袍,头戴朱红金冠,刚刚过弱冠之礼的新皇面容青嫩,但皇家过早的勾心斗角让他城府深藏不露。没有一个大臣敢轻视这位及冠之年的小皇帝,他的背后是错综复杂的皇家纷争,那是一潭泥沼,吃人不吐骨头的旋涡。
但有一个人能够走进他的心底,他就站在面前。皇帝和将军在中间站定,满朝大臣都退散几步,给两人竟腾出了一块小天地。肉眼无法察觉的气压相互比拼,这是龙虎相争的激烈战斗,但没有硝烟。
风雪流转,窸窸窣窣的落叶声反衬出入夜的寂静。大臣们站了好一会儿,但谁也不敢吱声,更不敢擅自离去,而中间的两人更是纹丝不动,任漫天雪花轻轻滑过脸颊。终于在某个时间,男子骤然一抖铠甲,抖落凝结的薄薄冰棱,就地扑通一声单膝跪下,向面前的少年皇帝行了大礼:“皇上,老臣,老臣来晚了,请皇上降罪!”
孝明帝没料到对方突然举动,赶紧上前双手搭在肩甲上打算扶起男子:“师……虞将军,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
“老臣未能赶在陛下登基大典前回京,这是对陛下的大不敬,老臣不敢起来。”
“虞将军此次征战蛮夷为大汉立下汗马功劳,乃我大汉之虎将,扬我大汉之国威,可是为孤这登基大典送上了最好的礼物,孤怎敢让功臣委屈,让忠良寒心啊!”孝明帝不容分说,扶起跪拜的男子:“虞将军不必自责,那登基大典不过做给天下人看的,无关国事要紧。要说罚,那孤就罚将军三杯华清酿,将军意下如何?”
“哈哈哈,皇上还记得老臣最爱的口味啊,这华清酿只有京都峋山的山泉水和过冬第一批高粱为主料,酿制十年才得一坛,那滋味可谓人间独有。”提到酒,男子剑眉舒展,硬朗的面容上化开了冰雪,将满身锋锐气息藏匿在盔甲之中,让人无所察觉。
“虞将军都赞叹不已的美酒,孤自然不会忘记。”孝明帝转身,对一众大臣吩咐:“时候差不多了,诸位爱卿随孤去崇德殿吧。”黄公公赶紧到最前面引路,孝明帝和一众大臣们走在后面,气氛放松下来,大臣们也窃窃私语起来,毕竟这宫宴可是打探虚实的绝佳机会,精明的人都会把握机会。
“虞将军。”孝明帝回头,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与男子一排,小声地说:“师尊,请务必允许孤往后都继续以师徒相称,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孤有今日可是离不开师尊您的成全。”
男子沉默不语,许久后才叹息出声:“陛下今已继承大统,地位尊贵,自然应该行君臣之礼。”男子顿了顿,望向孝明帝的眼神里是欣慰:“陛下是老臣亲眼看着长大的,如今常在老臣身边玩耍的庄儿已经是一国之君,君临天下,老臣也可以功成身退了,呵呵。”
孝明帝垂下眼帘,苦涩地笑笑。继承大统,坐上至尊宝座,又岂是没有代价的?在师尊远戍北疆的三年岁月里,自己被暗杀了多少次,又去杀死了多少人,甚至自己的亲哥哥。师尊自幼教导自己待人以厚德,将来才能丰满羽翼,掌天下于方寸尺度之间,可鲜血淋漓的皇位之争容不得半点仁慈,否则只会粉身碎骨,成为他人的弃子。
是自己变了吗?是自己错了吗?是自己失了本心吗?不知道。想要找到答案,只能自己当下棋者才能知道吧,毕竟只有置身其中,才体会得到这棋局的风云变幻。
“想听听为师收斩小单于人头的经过吗?”男人看看沉默的小皇帝,轻轻落下一句便抽身向前大步迈去。
孝明帝眼睛一亮,急忙快步跟了上去。“当然,师尊的传奇可是世上最妙的故事!”
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一切恰如当年,一切又悄然转变,我们只是有些人换了角色,而有些人还在等他。
建武三十一年初冬,西域都护府金关总府。
金关是大汉的门户,也是将中原汉帝国和北疆外邦部落牢牢分割的界限。金关建成二百四十一年以来,只被蛮夷大军攻陷过三次,最近的一次还是一百多年以前,因为百年前的汉朝先皇下谕旨重修金关长城,后每一代汉皇都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对其进行了加固改造,将金关武装得固若金汤,因此得名“金关”,在汉人眼中,它还被美誉为“天下第一关”。
光有坚固的城防还不行,这里也是汉王朝北疆的屯兵之处。为对抗强悍的外邦骑兵,汉王朝在北疆训练了一支数目庞大的多兵种军队,有灵活机动的轻骑兵,有全副武装的重甲步兵,还有三步米开外可以精准射杀敌人的机弩兵和长弓兵等等,其中半数兵力都部署在金关一带,为大汉帝国死死守住这咽喉要地。
但今天的金关关门外,气氛却格外庄严肃穆。两万轻骑排列成整齐的方阵,书写“汉”字的旌旗在北风中飘扬,将士们的铠甲反射出刺目的阳光,毫无疑问,这是出征的队伍,而领兵的将领则是汉朝三虎将之一的虞谷大将。
虞谷策马走到队伍最前方,回头看看面对即将踏上征途的两万男儿,再看看宏伟的金关城楼,大喝道:“将士们,此役虽时间仓促,但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据可靠消息,那屡次犯我大汉边境,烧杀抢虐的匈奴小单于就驻军在金关外八十里处,意图在寒冬到来之前再次进军抢夺粮食。他们意图害我大汉百姓,身为军人,你们能忍吗?”
“不能!不能!不能!”
“好!我大汉将士果然有血性!但他小单于拥兵十万之众,五倍于我们,回答我,你们怕吗?”
“不怕!不怕!不怕!”
“好!我大汉男儿果然有胆量!”虞谷大将一勒缰绳,战马扬蹄嘶鸣,率先向着黄沙漫漫的远方奔驰而去。在身后,两万大汉铁骑汇合成一股钢铁洪流,卷起漫天尘土,跟随他向沙场奔袭而去。
当夜,金关外七十五里,虞谷接到了探子传回的消息,在前方不远处就是小单于一部所设置的戒哨,再过五里便是匈奴人过夜的大营。虞谷深知不能惊动哨卡,不然有任何一人逃回大营报信,小单于部有所警觉后,势必会出动大批部队对自己围堵,这是偷袭的最大禁忌。
虞谷一招手,招来一位将领。“林副将,我命你率三百骑兵分批潜入这哨卡之中,务必在半个时辰之内将它悄无声息地摸掉,切记不能让一人逃走,否则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喏!”林副将一抱拳,立即点兵三百,备好弓弩,越过大部队加速向前。
“张副将!”虞谷又招来另一名副将,打开地图指出一个显眼标记:“我命你率五千骑兵,迅速赶到这里集结待命,当看到我传回的书信后对逃亡的匈奴人进行围堵,但要记住,只杀反抗的男人,把妇女和儿童扣下。嗯,注意一定不能放过小单于的王室家族成员,特别是他的妻子和儿女。”
虞谷从怀中取出一叠羊皮纸,递给他。“这是镇国卫送来的画像,你照着上面比对,有嫌疑的都扣下。”张副将接过后简单翻看过去,便小心地收入怀中,恭敬道一声将军保重后领命离开。
虞谷看着下属们快速行动起来,扶起插在泥土的精铁长枪,走上一处微微凸起的山包。刚入夜的荒野上刮起漫漫黄沙,残阳如血,荒凉死寂。“这大漠孤烟的美景还真是看不够,但今晚注定是个月黑风高的杀戮之夜。”
塞北羌笛声萧萧,战马嘶鸣人哀嚎。悲怆黄沙尽埋骨,断送功名葬英豪。
“启禀将军,林副将传回消息,哨卡已经被摸掉了,全歼守军,请大军放心出击!”一名兵士走到正在擦拭长枪的虞谷身边汇报。“哦?这么快。倒是省下了很多时间。”虞谷利落地拔枪而起,翻身上马。
“传我军令——全军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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