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汉崇德大殿。
夜晚的汉朝宫殿燃起漫天绚烂烟火,宫女们将各色蔬果和美酒一一端上殿内百余张条案,太监们正在大殿内陈设舞台的帘幕,忙得不亦乐乎。再过半个时辰,迎庆新帝登基的隆重晚宴就要开始,届时朝中三省六部的权臣和各位皇子及京都贵族都会出席,所以准备必须完美无缺。
黄成黄公公时任大内中常侍,总管内宫事务,也是这次登基大典的主事大太监。他带着一班子小太监正在崇德殿侧的廊厅内休息,顺便监督殿内宫女太监们手上的活计。
“妈的,真冷!小德子,给咱家把殿里的暖炉烧旺点,待会冻着各位贵人了我们吃不了兜着走。”黄总管拉了拉貂毛衣领,将自己缩在宽大的衣帽里,只留一双小眼睛左瞄右瞄,这不瞄见了一个破开风雪缓步踏上殿外阶梯的高大身影。
来者一身鲜红的精铁全身甲,甲身雕刻八匹头骨狰狞的恶狼,手持丈余狼头长枪,枪头足有一尺,铸有一条深深的血槽,令人不寒而栗,要知道这柄长枪若刺进你的身体,这条嗜命的血槽会瞬间放空你的鲜血。他拾阶而上,竟在厚过脚背的积雪里生生踏出沉闷的脚步声。
黄公公仔细盯了一会儿,突然拨开刚刚端来暖炉的小德子,脚步匆匆地迎去。被推了个趔趄的小德子顾不上掉在地上的香炉,捡起黄公公丢在殿内的披风追了出去:“公公?您去哪里?”
“贵人到了,当然是迎接贵人!”黄公公体型肥硕,跑出殿外便已经气喘吁吁,小德子赶紧将披风给公公披上,却不经意和台阶下的人影打了个照面,那人沉重的面铠包裹住大半脸颊,却尖锐地射出两行充满血性的目光,那眼神让小德子如坠冰窟,不自觉地跌坐在地板上。
“公……公公!”小德子战战兢兢地伸手指去:“那人……”
“把嘴闭上,这可是当今朝里的大红人啊,平日可难得见到。”黄公公低声呵斥几句,听见脚步临近后立刻换上一脸明媚的笑容。“今日可算是逮着说话的的机会了。”
待身影走上台阶,黄公公亲自躬身抱拳,恭敬地行礼:“恭贺虞大将军与匈奴之战大获全胜,凯旋归来!”
“黄公公?”身影驻足停下,席卷起一层寒冷的霜风刮进大殿,将烛火吹得忽明忽暗。他伸手轻轻褪下头盔,交于身后的兵士放在怀中,并将手中的狼头长枪一并让兵士接过。“黄公公,自本将前年奉先皇之命镇守北疆,就再没见过,公公身体可好些了?”
“唉,就这样了,再好的药也治不回天生的病根子。哎,贵府的三公子貌似请到了西域神医,听闻气色红润了许多。”
“哦,是么?”
“虞将军没先回府看看吗?”
“我一月前率军自燕北关抄近路回京,日夜马不停蹄,却还是没能赶上吾皇的登基大典,这不,我连战衣都未换下,就来面见圣上。国事未了,何谈家事?我身为三军之帅,哪里有先回府的道理?”
“哎呦,将军这等大义真令咱家钦佩!”黄公公一甩拂尘,恭敬地将面前坚毅强壮的男人迎进大殿。“将军这边请,皇上和众大臣等在南溪小筑赏雪梅呢,想必见到您一定很高兴。”
“那就有劳公公带我前去了。”
“哎,将军这是和咱家生分了啊,看这说话客气得。”
“哈哈,黄公公这是哪里的话,在京城我府上的家眷们这些年多亏了公公照顾,我还没好好感谢呢,岂有生分的道理?”
“不敢,不敢当,尽咱家微薄之力而已,不足挂齿,但是咱家还得依仗将军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呢!”
一名宫女端着一玉瓶美酒从两人身后走过,男子侧身拿过,翻开两只倒扣的白玉杯,斟满紫红色的酒酿。
“来,黄公公!”男子双手捧杯举到面前,爽朗地说:“我敬你一杯!”
“哎呀,将军这是折煞咱家了,要敬这杯也是咱家敬您啊。”黄公公也不含糊,举杯与男子相碰,一同扬脖子干了杯中佳酿。两人放下杯子,宫女悄无声息地收拾离去。随后黄公公亲自在前,为男子引路,两人相谈甚欢,消失在大殿灯火里。
龙腾万里赴关门,兵戈铁马辙印深。两万男儿黄金甲,不到楼兰终不还。
南溪小筑。
一个很美的宫亭,是大汉先皇在宫闱恢弘的南宫内专门划出的一块宝地。南宫设立有大汉中央的所有军政机构和议事大殿,所以在其中独树一帜的南溪小筑专供大汉皇帝在理事疲惫之余放松休憩,历代大汉皇帝都十分喜爱这设计精妙的宫廷。经过无数次翻新改造,南溪小筑已经扩展到皇家御花园的面积,甚至还有模仿东海而修建的湖泊,世间传:
北溟水,尽东流;南山谷,望西看;好收天下美景,坐南溪,享浮华。
月色落小潭,潭水深千尺。倒挂枯松枝,枝上倦鸟啼。啼声惊飞絮,铺满旧亭台。此时的南溪小筑点起以香油为燃料的长明灯,为新皇许下龙运昌隆的愿望。当然了,最吸引新皇和一众大臣的是凌冬盛开的傲骨寒梅,南溪小筑栽种了世间奇花异草,最近正是最早开放的梅花独占鳌头。
孝明帝走过一条长廊,见廊尽头有一棵梅花树压低枝丫,却俏皮地伸进走廊,惹得过往的宫女们只能小心翼翼,猫着腰屈膝而过,不由玩心大起,转身对一众大臣问道:“孤看那梅花,本是冰清玉洁,傲世独立,折腰不知为哪般。”
大臣们都是流转官场的行家里手,见皇上,眼疾手快的率先出声:“微臣以为这梅是历代骚客评定的花中四君子之一,自然有其高傲之处,不过皇上龙威庄严,天下气运汇集一身,是上天选中的真命天子,掌管世间众生,这傲世独立的梅花不得不臣服。”
孝明帝听后点点头,又笑着摇摇头:“在孤还是皇子时,跟随父皇南征苗疆,北定邦国,深知这天下金银财宝不过过手云烟,唯独人中龙凤才是辅佐孤步步登顶的左膀右臂,而每一位圣人就恰如这满院寒梅,桀骜不驯,你们说孤该怎么办呢?”
大臣们面面相觑。这等场合,新皇的心思谁都猜不着,万一说错一句惹得孝明帝生气,岂不是给自己后半生的仕途之路挖坑吗?聪明的大臣们一时间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只留下北风吹起飞雪的稀疏响动。
“当然是建造起华丽无比的庭院,将这寒梅绝景纳入自家后花园了,皇上觉得微臣说得对不对啊?”
在万物归入寂静的当头,一个爽朗的调侃声音沿着长廊传进每一个人的耳中,给人的印象苍劲有力。在场的大臣们有人惊讶,有人皱眉,还有人欣喜,但只一瞬,所有人的所有表情顷刻化为恭敬,向着声音来源处看去。孝明帝也是倍感意外,但眼底渐渐浮上一层笑意,至少这位新皇现在是开心的。
人未到而声先至,这是一重一轻的脚步。在南溪小筑轻薄纱帘由宫女层层拉开后,黄公公摇着拂尘快步走来,其后跟着的男子穿戴一身凝结冰霜的铁甲,狰狞的狼纹吓退了几个胆小的宫女,从她们低垂的发鬓间还能窥见瞬间失去血色的小脸,和依稀颤抖的双肩。这就是一个武者,而且是古武高手带来的无言威压。
孝明帝眯起双眼,也踏步迎面迈去。两头的大臣们纷纷向两侧靠拢,硬生生在不足五人宽窄的狭长走廊里让出一条过道,孝明帝那头是龙威,男子这边的大臣纯粹是心生惧意了。
就这样,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以一种微妙的平衡缩短着距离。
然后,气势碰撞在一起,搅乱满天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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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看官们能够给我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