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一曲终止,赵恒已经自己靠在软榻上,哭睡着了。
当年潘氏去世,我都未看见过他如此悲伤。如今潘氏走了八年,他倒是念旧了。
我让李宸儿替我拿了一床薄毯,给他盖上。
而我,又走到离他不远处的桌台前,慢慢坐下,翻阅手边的《春秋》一书,又想起寇准。看来,他终是不能为我所用。
“小杜儿。”慕容岚从池塘抓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正喜悦着从外面叫唤等在家中的杜贵妃。
慕容岚见没有回音,笑容僵硬在脸上。一推门,果然不见杜贵妃。
“小杜儿。”慕容岚急了,正要去寻找,却被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楚暝骨给拦住了。
“闪开!”慕容岚浑身散发怒火,他根本没有闲心对付楚暝骨。
“你背叛美人主子。”楚暝骨咬牙切齿道,“甚至还私藏皇上的后宫妃嫔,慕容岚,你该当何罪?”
“你把小杜儿怎么了?”慕容岚一用力便将楚暝骨推向墙角,用手肘抵在他的脖颈处,说得眼里又含担心又含毒怨。
“哼,她本就是个死人,死人你觉得是怎么的呢?”楚暝骨毫无畏惧,睁着一双凤眼,开启粉唇。
“本侠杀了你!”慕容岚闻言,再也忍受不住悲愤,他都舍不得杜贵妃死,别人怎么让她死,怎么可以!
“好了,我也不骗你,冷宫之中只找到两具烧焦的尸体,分别为一男一女,那女的一眼看过去就不是杜贵妃。因为太后娘娘与皇上对此事都不怎么挂心,因而无人知道,但是美人主子清楚。她特意派我来找你,好让你交出杜贵妃,免得做糊涂事。”楚暝骨见他悔恨的样子,慢慢推开他挤压着他的沉重身躯,走到竹桌子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天还真是闷人。
“本侠失策,应该找一具尸体去充当。”慕容岚蹲倒在地,那日他太着急了,他没有考虑周全,都是他的错。
“那小杜儿现在在何处?”慕容岚抱着头,望着悠哉乐哉的楚暝骨,伤心的问。
“我饿了,看你抓了一条鲜鱼,去做吧。等我吃饱了,有力气了,我再告诉你。”楚暝骨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环顾慕容岚的房间,到处都是盛开的鲜花,看来,他和杜贵妃的小夫妻生活过的还蛮有滋味。
“你……”慕容岚伸出手指,点着楚暝骨,“别以为本侠不敢杀你。”
“我怕你杀了我,就不会来了。你一个大男人磨叽什么,快点去做吧。”楚暝骨简直快受不了慕容岚,不知道他的肚子已经只剩下一层皮了么。
紫鸢从殿外走了进来,在我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件事情暂时不要声张,本尚自有安排。”我小声与她说,唯恐被赵恒听见。
“慕容岚要是来,我们该怎么对付?”紫鸢看了一眼赵恒,凑近我的耳边,也轻声说。
赵恒忽然翻了一个身,吓得我们两个冒了冷汗。
“本尚也不知道,到时候随机应变吧。你先退下,皇上正休憩,等会儿被吵醒了,可就不好了。”我压抑着声音,说得实在难受。
“是,美人。”紫鸢恭敬垂头,倒退了出去。
我望了一眼赵恒,心中有了打算。
戴顺容,我要你寝食难安,每晚饱受良心摧残。
“慕容岚,你的厨艺还不赖嘛。”楚暝骨抓起竹筷,挑了鱼肚上的肉,鲜美多汁,味道极佳,他又吃了几口,根本停不下来。
“现在可以说了吧?”慕容岚见他吃的差不多了,又问道。
“怎么办,我好像饿太久了,现在还没有吃饱。”楚暝骨无辜得望着慕容岚,“山间野菜好像很好吃的样子,你会做的吧?”
慕容岚脸一阵青一阵白,“你别贪猥无厌,得陇望蜀,否则本侠真的会杀了你。”
“我走便是。”楚暝骨说着摔下竹筷,欲动身出了竹屋。
“难道不是刘美人反悔吗?是她答应本侠保住小杜儿的孩子,结果呢,她差一点就和她的孩子落了阴曹地府!”慕容岚讥讽道,“言而无信的刘美人,本侠不值得给她效力,更谈不上什么背叛。”
“皇命难违,美人主子也是身不由己。”楚暝骨激愤的说,“你别忘记,是杜贵妃派你去杀她,她不告发你,不让你被朝廷通缉,是多么大的恩赐。慕容岚,你若是知恩图报,就该好好对待美人主子!”
“告诉本侠,小杜儿究竟在哪儿?”慕容岚听后,也软了口气。
“我吃饱了再告诉你。”楚暝骨见他表情松动,安心地又坐下来,继续解决还剩下的鱼尾。“好美味,慕容岚,你要来一口吗?”说着,他诱、惑地舔了一圈唇畔。
“本侠无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你省省吧。”慕容岚瞪了楚暝骨一眼,做他的山间野菜去了。
楚暝骨也不理他的嘲讽,吃得更欢,果真是美味,慕容岚人不怎么样,厨艺却是一级棒。
我趁着赵恒沉睡,悄悄出了殿门。
杜贵妃被我安排在慈元殿的偏院,那里基本上无人去。
“美人。”李宸儿见我来探望杜贵妃,起身给我让座。
“怎么会这样?”我捂住脸,杜贵妃这一张触目惊心的脸让我恐慌的倒退了多步。她的脸上,脖颈上以及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全部都是凹凸的痘坑。黑红色的痘印深深刻在她原本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更加突兀。
“紫鸢姐姐说可能是痘瘟褪去之后留下的痘印迹,恐怕此生都恢复不了了。”李宸儿与我这样说来,“是毁容,美人。”
“哎。不死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这张脸……如此,但至少保住了孩子。”我不忍直视她,没过多久便出了偏院,浑身鸡皮疙瘩不止。
“野菜!”慕容岚没好气的将野菜放在楚暝骨的桌子前。
“我……我想上……如厕。”楚暝骨捂着肚子,“请问如厕在哪里?”
“你别太嚣张!”慕容岚最后一丝耐心都被楚暝骨给磨光了,他一掌打在他的胸前,“本侠最后问你一次,小杜儿究竟在哪?”
楚暝骨不敢再玩火儿,咳出一滩血,道,“被美人主子接入宫中去了。”
“你们这是要她死!”慕容岚眼里冒着血光,说着又要劈落大掌。
“她本来就是宫中的妃嫔,慕容岚,你要是想给她一个家,为什么不在她入宫之前就娶了她!”楚暝骨又吐出一大滩血迹,他自嘲笑笑,擦过血迹,道,“下手这么狠。”
慕容岚跌坐在竹地板上,无声叹气。
杜贵妃的脸在我脑海之中挥之不去,她都这副样貌了,赵恒应该不会再重新宠爱她了吧?
她对我是不是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
可这会不会是她的障眼法,慕容岚是江湖人士,万一是一些他的旁门道术怎么办?
“美人主子,奴婢学过一些医术,已经确认杜贵妃毁容,是她痘瘟消除之后留下的伤疤。”
紫鸢也来了偏院门口,端着一盆水。她一眼看出了我的忧虑,以为是我不相信李宸儿所说。
“还能好吗?”这才是我在乎的。
“痘瘟印很难消除,基本上不会好了。”紫鸢看了一眼偏院里头,“于杜贵妃而言,性命还在,便就知足了吧!”
紫鸢所言不无道理,对于被孩子催命的杜贵妃而言,保住性命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