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寝宫的路上,我已神情焦悴,两腿一软。
“美人。”紫鸢见我摇摇坠坠着身躯,急忙伸出手拦住我的腰际。
“表哥亲手将本尚送给皇上,你说,这怪本尚吗?”我压着声音,心中不免怨恨,“当初皇上招蜀地美女的时候,表哥他……”后面的话,卡在喉头出不来。
悲愤里含了血泪了。
紫鸢不像李宸儿那么多话,她只做我的倾听者。
“不过,也是本尚心甘情愿的。说来说去,我们二人都负了彼此。”我又颤抖着肩膀,自娱地笑起来。“皇上知道本尚与他有牵扯不断的情义,会不会又怀疑本尚呢?”
“美人,您别说这些话了,听得奴婢怪难受的。”紫鸢见我还要诋毁自己,不禁也露出忧心之色。
一阵哀怨弦律被风吹来。
“谁人在奏筝?”我自发地闭上眼,清音愁断,浮动越俗,把一曲古筝弹奏得如此扣人心弦,实属难得。
“美人有所不知,宫里弄筝高手除了戴顺容,别无二人了。”紫鸢低眉道。
“那是她们还没有见识过本尚弹筝,走,我们去会会她。”我一下子充满了力气,戴顺容,我非要夺了你宋宫第一筝手的头衔不可。
她们一共六人,六把古筝放在桌几上。除了戴顺容之外,其余五人都没有动作,只管自己沉浸在古筝乐当中。其中就有杜贵妃。
戴顺容坐在五把古筝前,她的纤纤手指在古筝十三根弦上自由自在的拨动着,就在无人预料到之时,她忽然变调改曲,八音绝妙,嘈切错音被她如群魔乱舞般飞奔出来,筝音振奋人心,牵动鬼神,舒声妙巧到无人能及的地步,比那战场上的角鼓还令人心潮澎湃。
我也有些被她犹如天上落声的筝音给震撼到了。
不远处赵恒也停留原地,他口里呢喃,“爱妃的一音,羞愧了百鸟乐王黄莺的啼唱呀!”
“青葱十指,是上苍之手吧。”杜贵妃不是第一次听戴顺容演奏古筝了,却还是被她技高一筹的琴艺给征服了。
“戴姐姐好厉害。”戴顺容又在关键时刻收手,十三根弦竟然没有一根在波动,恢复了平静的状态,引得身后几位妃子忍不住赞叹道。
戴顺容深情一笑,“杜姐姐,各位妹妹,弹筝的要诀是心弦合一,心动则弦动,心静则弦静。从你着手琴弦时,你的心就该和弦融合在一起。哀曲,用眼泪奏;畅曲,用笑容奏。缓中有急的,像这样,用指尖拨。”
她又向她们示范了一串急音。
“不行啊,太难了。”其中一位妃子试了一下,根本拨不动。
“就是就是,戴姐姐的琴艺可真令臣妾们佩服呢!”另有一位妃子拍着马屁。
杜贵妃倒是能捣腾两下,她琴艺其实不差,只是与戴顺容相比,略微失色了。
“听说皇上马上就要宴请辽国使臣,臣妾觉得倒是可以和皇上说说,让戴姐姐上台奏一曲,杀杀他们蛮夷人的威风。”
“这可是为我大宋争光多彩的事,该与皇上说。”杜贵妃也是赞成。
赵恒听见,鼓了鼓掌,慢慢地靠近她们,“朕的各位爱妃都同意,那朕自然是要让她上台了。”
紫鸢瞅了赵恒一眼,下跪,“奴婢参见皇上。”
赵恒此时才发现我也在演奏现场,笑着问,“娥皇觉得爱妃她的琴艺如何?”
他不曾听我摆弄过古筝,自然不知道我的琴艺有多高超,这并非我自吹,琴艺高低,一曲就能够定高下。
“戴姐姐的琴声截动人心,吹落君王耳,怕是天上神曲,但吹落在知琴人的耳朵里,怕是班门弄斧啊。”我实事求是的说来,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而是真材实料,不怕她们为难。
“刘妹妹这么胸有成竹,倒是弹一个让姐妹们见识见识呀。”杜贵妃不知道我幽居多年,琴棋书画早已无一不通,还道我是个毫无才艺才华的戏班子丫头。
“就是就是。”妃子们都不乐意,拿眼神鄙视我。
“戴姐姐说的要诀实在笼统,弹奏古筝,基本功一定要扎实,也就是我们常言的遥指一定要准确,高音七律要牢记。”我伸出拇指和食指给她们看,“音的高低,节奏的舒畅,就看这两根手指。”
戴顺容明显不高兴,皱着一张美丽的脸蛋,“皇上,刘妹妹这是不是嫉妒臣妾呀?”
“遥指,姐妹们很熟悉的,是吧?”杜贵妃转过身子,询问身后的几位妃子。
“对呀,只是不管怎么弹奏,戴姐姐那种骏马奔腾,高山流水的味道,就是表现不出来。”她们几点都重重的点头。
“本宫大老远都听见这儿的争论了。”鲁国夫人大老远携了一众宫婢官监前来,几位妃子见状起立,“见过鲁国夫人。”
“参见皇上。”鲁国夫人也朝着赵恒做礼,之后谈起自己高见,“本宫虽然不算拔尖弄筝奏手,但本宫曾听声乐老师说,弹奏靠的是巧劲不是蛮力,还有一点……”她本跟其余几位说教着,忽而将视线转移到我的身上,“只靠手指发力是万万不够的,手臂与手腕都应该出力,才不至出了死音。”
“都有理,朕的爱妃们各抒己见,比弹筝有趣甚多。”赵恒扬起嘴角道。
我站立在戴顺容的古筝旁,单单靠嘴皮子磨是磨不出听觉盛宴和视觉盛宴的,待她们的注意力还放在赵恒身上,我伸出惯用的右手,摆在古筝弦上。
紧靠一只手,我便奏出了一曲。
五指在迟速与缓急当中挣扎不休,让人躁动不安,却不会觉得音色杂乱无章。
沉静中有暴动,从容中有患失。顷刻,弦指合,指意合,音意合,做到真正的琴人合一。
我的筝在向人述说,艺术的境界,是乐器的生命,更是演奏者的情感生命。
我闭上双眼,缓缓地坐下来,让左手五指也加入遥指的队伍。
沥沥崖泉的汀汀声,戚戚露蝉的切切声,拂拂清风的轻轻声,指滑动万物风情。不消一刻之间,我睁开眼,弦声犹如冰下泉水破冰之声,围绕,散开……靠近我们的几棵参天大树开始有规律地随风摇摆起来,蔚蓝天空中,飞落一大群白鹭黄莺,它们跟着我的筝音旋转舞蹈,开嗓歌唱。
“哇——还从没见过这番奇观。”赞叹有声,我却还未收手。
古筝不停吐调,微风不住扬清。
曲终,即刻停手,古筝十三根弦还在崩奏,直到最后一个音落,群莺散去,蝶群又来。
空气里,还有悠扬的古筝音在回旋。
“娥皇,朕不得不称赞你这天下第一古筝手啊!”赵恒握住我的手,不言而喻的喜悦之声,“妙手,真是妙手!”
听得他的知音,我欢欣鼓舞,“臣妻献丑了。”
“哼,也不过如此。”戴顺容撇了我一眼,“刘妹妹智慧过人,使了什么雕虫小技,倒是说来。”
“自然万物是知音,臣妻奏的不是琴,而是万物的生命。它们来臣妻的筝前,自如的绽放生命,这不是臣妻可以控制的。”我离开座位,“万古绝琴,不言自在万物之中。”
“夫人,娥皇的琴可否上了后日的辽国使臣招待宴?”赵恒询问起鲁国夫人。
“与昭静妹妹的胡旋舞很是匹配,一人奏乐,一人献舞,皇上英明。”鲁国夫人也同意,回头又对戴顺容鼓励地说,“戴妹妹琴艺本就精湛,再与刘妹妹讨教讨教,也能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赵恒听后,撇了戴顺容一眼,又笑看着我。
“是,臣妾会抓紧急练,争取更上一层楼。”戴顺容咬着嘴唇,脸上却还要宽仁笑着,真是为难她了。
“那就定了娥皇这把古筝了,哈哈……”赵恒不顾众人,直接在我的额吉亲了口,道,“朕的娥皇通晓史书,精谙琴律,能歌能舞,不比李后主李煜的大小周后逊色一分,朕真是幸运。”
刹那,笑得眼彩春眉,受着多道仇恨的目光,婀娜欠身,“臣妻谢皇上再一次垂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