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和世子入宫的消息,也传到了太子的东宫。
太子疾步的走在月色里,周身笼罩了一层朦胧的温柔光亮,他的眉头却深锁。母后绕开七王兄,却独独召见她和世子,说是来看望父王,可隐约之间,只觉得事情远非表象那么简单。不问个清楚,他怎么能够安心?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他一惊,才发觉是画碧站在路边,似乎是一直在等着他。
“画碧?你怎么在这里。”
“娘娘知道殿下会去长乐宫,特命奴婢在路边等候,只是告诉殿下今日晚了,娘娘与楚王妃也都歇息了,殿下要见小侄子,也不必急于一时。王妃会在宫里小住,时机到了,娘娘自会传召太子。”
这一番话,玄机暗藏。太子听出了警告的意味,只觉得惶恐。只是来看望父王,为何执意留她在宫里小住?为何不让他去见她?“时机成熟,自然会传召他”,究竟是什么时机?
前些时日,父王还算清醒,他为了帮母后复宠,青梅山楂糕可是送了不少。不知父王是真的累了,还是惦念着曾经的好,慢慢的也就不再计较母后的过错。母后又重新大权在握。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这才是母后一贯的做派啊,他怎么忘了。
“臣媳特带世子,前来给父王请安。”相思低首跪拜。
久久寂静无语。
“臣媳特带世子,前来给父王请安。”
皇后立在榻边,轻声的唤着:“皇上,皇上?”
皇上双目紧闭,面色晦暗,唯有宽阔的胸脯微微起伏。
皇后面露不快:“公公,皇上今日还没好些吗?太医来过了吗?”
一旁的公公连忙担忧又委屈的说:“太医一早上来了四趟了,开的还是那些个不见好的方子。皇上寅时醒来一刻,只进了些汤羹,就又睡下了。娘娘,这可如何是好啊……”
皇后横眉竖目:“去把那些太医宣来,本宫只是病了一些时日,居然全都不中用了!”
那公公连忙附和:“娘娘所言甚是,这宫里怎么能少了娘娘?”
凌霄殿的真章宫,平日里是皇上与近臣们讨论国政之处,此刻却是太医跪了一地。皇后的凤袍华丽绝美,金丝与珍宝的点缀灼灼其华。
“为何陛下一直昏睡?”皇后的声音虽然轻柔,却有一丝凌厉冰冷,宛如银蛇吐信。太医们一个个如临深渊,屏息凝气,额头紧紧的贴着地面。
“章太医?”皇后红唇微启,惊的章太医一个哆嗦。“你是太医院的掌事,你来回答本宫的问题。”
章太医如同惊弓之鸟,小心翼翼的答话:“娘娘明鉴啊,皇上……皇上的脉象并无异常。请恕老臣愚钝……”
“混账!”皇后勃然大怒,一声喝斥:“如此愚钝,却位居太医院首位?!究竟是你无能,还是本宫有眼无珠?居然允你滥竽充数!”
小世子哇哇大哭起来,相思连忙拍打他的背部安抚。她的面色素净,略有苍白,眼中是如水般的光芒。她的心里不动声色的盘横着这一切。
“娘娘息怒。”众太医俯首,皆是一背的冷汗。皇后向来狠辣,就算今日一怒之下砍了他们这一屋子人的脑袋,也不是不可能啊。
“娘娘。”平日里与章太医关系最近的李太医说道:“不仅是章太医,太医院里所有人都去给陛下请过脉,真的是与寻常无异啊。”
“是啊是啊。”大家附议纷纷。
李太医继续说:“微臣等丝毫不敢懈怠,日夜惶恐钻研,该试的药方都尽数试了,可是陛下丝毫不见好转。微臣……微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皇后微微抬起下颚,如凤来仪:“说。”
“医术和药石都无法令陛下好转,微臣想……想……不如请巫师进宫看看?”
相思微微惊讶,宫里一贯是最忌讳厌胜之术。而皇后居然一改了怒相。
“章太医认为呢?”皇后询问。
章太医哆哆嗦嗦的说:“老臣附议。”
“其他太医认为呢?”
太医们早已经吓得六神无主,急忙连连附和。
相思轻轻低下头去。所有的太医都对皇上的病束手无策,异口同声的要请巫师进宫?表面看上去顺理成章,为什么她的心却总觉得怪怪的。
朝堂上下自然是议论纷纷。
宫里是一向忌讳怪力乱神,这次居然要请巫师进宫?
“本宫也是迫于无奈。”皇后一袭盛装,绛唇冷艳,眼波流转,透着令人震撼的美与力量:“昨日,太医院在真章宫集体上谏。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本宫只能剑走偏锋。”
众臣面面相觑,小声议论着,却也都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得摇头沉默。
皇后的目光落在陆离的脸上,四目相对,犹如短兵相接。皇后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既然众卿家无异议,那本宫就着手去办了。”哼,你的妻子孩子都在本宫手里,看你还玩什么花招。皇后得意的神色暗藏眼底,一摆凤袖,离开了朝堂。
这宫里的日子,原本以为不是提心吊胆,就是百无聊赖。不想却这般的有趣,一天一出戏。相思抱着世子,和众多内侍、女眷及太医站在凌霄殿的外殿。看着一群巫师们装神弄鬼的故作玄虚。相思内心忍不住嘲讽的想着,今天这又是哪一出呢?
一番诡异的舞蹈和祝祷仪式之后,领头的那个拿起桌上的黄纸,以手指拂过,立即出现了鲜红如血般的字符,原本看热闹的妃嫔们,一下子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叹。狡黠的得意神色从皇后的眼中一闪而过。
接着,领头的那个将写满符文的黄纸举过头顶,念念有词的一抖,黄纸立马燃起火来。围观的人群更加的躁动起来。那名巫师将燃烧着的符纸放入桌上的圣水里,将圣水一饮而尽,又取下腰间刻满了冥文的竹剑,将口中的圣水从下而上喷洒在竹剑上,竹剑上的冥文立刻金光闪闪起来。众位巫师一齐席地而坐,又大声的念起经。
大家人头攒动,都想要看仔细一些这神奇的场面。唯有一位妃嫔趁乱小心的走到相思的身边:“楚王妃不信这个?”
相思一愣回头。是位慈眉善目、妆扮端庄素洁的妃子,年纪大约三四十岁,一袭宝蓝色烟罗锦绣,衬得肌肤十分细腻雪白。
“只是有些懒怠,望娘娘不要见怪。”相思微微行礼:“请恕妾身眼拙,认不出娘娘。”
那名嫔妃和善的一笑,又低声说道:“你认不出我来是正常,我是汀兰殿的赵昭容,平日里不常出来走动。只是受人之托来看看王妃是否安好。”
汀兰殿赵昭容?原来她是九王爷陆筠的生母。难道是陆离托她来看自己?她的心总算是安定些许。这几日她过得很是忐忑。一直在揣度皇后到底想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又一直没有陆离的消息,不进不退,也不知他是否在意自己孩子的性命。
相思连忙行礼:“原来是昭容娘娘,相思失礼了。麻烦娘娘转告王爷,妾身和世子一切安好。”
赵昭容略微迟疑了一下,小声的说:“托付本宫的人,不是七王爷,是太子殿下。王妃既然安好,那本宫知道怎么回话了。”说罢,只是和善的一笑,又趁着乱往回走。
原来是太子。相思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她又自作多情了是吗?他们进宫多日,他当真不闻不问。即使不在意她,那孩子呢?是他的亲骨肉啊。她感觉有点冷,稍稍拉紧了披肩。是她抬举了他,还是抬举了自己?他是那样冷漠坚硬、工于心计的男子,为了除掉一个桂嬷嬷和一个尚书令,就设计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和最忠诚的侍卫。她和这个孩子,又算得了什么?他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说不定,他还指望着皇后能杀了自己,这样他就出师有名了!
她的心寒和悲凉让她止不住的颤抖。而就在此刻,巫师们仰头长啸起来,竹剑上冥文的光芒渐渐散去,巫师完成了诡异的仪式。
“启奏皇后娘娘。”领头的巫师俯首跪下,“小人祭剑,向鬼神问卦,被告之为异卦相叠。上兑下离,离为火;兑为泽。上火下泽,相违不相济。克则生,往复无空,必有所异。皇上之所以卧床不起,并不是病了,而是异邪侵体。”
这一番虚虚实实的话,听得大家更是一头雾水。
皇后威严冰冷的问:“那该如何破解呢?”
话音刚落,桌上原本那个装圣水的杯子,一下子燃起火来。吓得胆小的妃嫔们惊叫起来。皇后倒是镇定,眼睛冷冷的望着巫师。
“回娘娘,以大喜冲之,可破。”
长乐宫内,相思如坐针毡。这么大费周章的请来巫师,又那么劳师动众的做了这么一场神乎其技的法事,原来只是为了两个字——冲喜。
现在寒冬腊月,宫里唯一的喜事,就是王府得子,所以皇后的目的,是她的孩子?她的神色有一丝悲凄,内心却剧痛。她该如何保住他呢?这个可怜的孩子。而她却是个没用的母亲。她紧紧的抱着孩子。心里一团乱麻。
“王妃还不去休息吗?”皇后的声音响起,宛如肃静的冻结湖面裂开的冰。
相思行礼后,不卑不亢的问道:“敢问皇后娘娘,要如何为父王冲喜呢?”
皇后似乎是没有料到她竟敢这么直接的问她。只是稍微一吃惊,又恢复了寻常的神色。眼眸里有一丝讥讽的嘲弄,她伸出手去从相思的怀里抱走孩子,冷傲的说:“这个孩子真是乖巧。本宫看着就喜欢。怎么说,本宫也是他的嫡祖母,却没有好好陪陪他。”
要把他留在宫里吗?借着给皇上冲喜的名义,用来钳制王爷?
相思的一张小脸煞白,她的脸色被皇后看在眼里,暗自一笑:“你们今日也都看见了,皇上卧病不起,是因为邪气侵体。唯有冲喜可破解这魔障。而这喜事嘛……”皇后的眼神陡然一冷,宛如利刃又如冰霜,“当然是册立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