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内凝神静气的沉香静静的燃着。
皇上微微闭着双目,躺在榻上,手里执着小叶紫檀佛珠手串。脸颊染着疲惫的病色。
太子陆瑾担忧的站着,低声问一直伺候着的宫人:“怎么父王这般憔悴,太医不是说只需调养几日即可吗?”
宫人也是一脸的忧心:“殿下说的是啊,太医是早中晚各来一次,每次诊脉也都说并无大恙,可是陛下的精神一直不好。总是觉得困顿,也没有胃口,这不才刚吃了药,就又睡下了,唉……”宫人叹息道。
太子望了一眼皇上,他原本以为父王是生气,所以与他一样借着病不肯见母后。原来父王是真的病了。
“有劳公公了。既然父王睡了,那本宫改日再来。”
太子刚要走,皇上却醒了,声音有些沙哑和虚弱:“可是瑾儿来了?”
太子连忙上前:“儿臣吵到父王休息了,父王可好些了吗?”
宫人扶起皇上,将纹着金龙的软垫子置于他的身后,以让皇上坐的舒服些。
“太医不是也说并无大碍嘛。朕只是觉得疲乏嗜睡,并无不适。”皇上招手示意太子前来他的身边,他看着太子琥珀色清澈的眼睛:“兴许是这段日子时节不好,兴许是……父王真的老了……”
太子闻言,心中感伤起来,却连忙劝慰道:“父王一向康健,怎么说这样的话?儿臣这几日也是乏的很。定是天气的缘故了。之前没有力气和胃口,是母后宫里的画璧用山楂和青梅做了糕点,儿臣吃后才舒服些,明日也让她献些来凌霄殿吧?”
皇上微微笑着不说话。太子说让皇后宫里的画碧送青梅山楂糕来,必定是想帮皇后翻身。
他的儿子们,太子陆瑾其实是最最像他的。看似温润中庸,却不是心思糊涂的人。他们父子的性情真的是十分的相像,都是大智若愚,善于以退为进,懂得沉默的可贵,而心里却仿若悬着一方明镜,有着自己的见解和判断。很多事情不喜欢挑破,却心知肚明。
他看着太子宛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依旧如同最无瑕的美玉、最纯粹的宝石,仿若是天上的星辰,不惹纤尘,无欲无求。他的心不曾被功利污染,是干净的,他诚实、勤勉、聪敏、谦和、忧国忧民,他不会为了巩固地位,而背弃自己的心,是令人放心和信任的孩子。他此次来凌霄殿的目的是为皇后求情。他相信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不论是他真的误会和冤枉了皇后,还是皇后花言巧语欺瞒了太子。只愿皇后,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拖累了她自己的儿子。
虽然他的子嗣众多,但是出类拔萃的儿子也就三个。老七陆离深沉远谋,却孤寡;老九陆瑾机智聪慧,却贪玩;十二太子宽仁温润,追随者众多,却软弱。这祖先用血肉拼下的河山,到底该托付给谁?
这一场雨下的古怪。
大颗大颗的雨滴从天上砸落进尘土里,和着冰冷的空气。
陆筠和扈子清策着马连忙躲进一间废弃的花神庙避雨。两个人都冷极了,外衫已经尽湿,鼻头红红的。
扈子清熟练的找来了些干燥的木材,用火折子点燃。火星跳跃着,给这荒山野岭间的花神庙带来了一室的温暖和生机。
陆筠忧心忡忡的看着屋外的雨帘,雨水喧嚣的冲刷着大地,他看的出神。
“喂!”扈子清坐在篝火边叫他,“还不快来烤烤火!衣服又湿又冷的,要是感染了风寒,更要耽误赶路了。”
陆筠这才转过身来,在她的对面坐下。神色是极其罕见的凝重。
扈子清添着柴火:“这场雨下的急,想来不一会儿也就放晴了。到时候继续赶路,到盛京也就两日的功夫。”她抬头看了一眼陆筠紧锁的眉头:“那么多太医伺候着,何况皇上向来康健,说不定等我们赶到盛京,陛下已经康复……”
陆筠轻轻叹了口气:“我不仅是担心父王的身体,也是担心父王这一病会让山河动荡……”
扈子清吸了一口冷气,神色也紧张了起来,小声的问道:“你是担心……皇位之争?”
陆筠点了点头。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直率的问道:“那你希望是谁继承大宝呢?”
他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如若是七王兄继位,一定会南征北战、守土开疆,大大拓展我大奉国土,功垂千秋;如若是我那十二弟继位,一定会倾力于安民积粮,减轻百姓苛捐杂税,保我大奉子民安居乐业,也会开创繁华盛世。不论是他们谁继承大统,都是我们大奉之福。”顿了一顿,他又忧心忡忡的说:“只是希望各宫都能安于天命,不要鹬蚌相争,以致生灵涂炭。”
扈子清闻言,也忧心了起来,她隔着温暖的火光看着陆筠俊秀的脸:“那你呢?不想做皇帝吗?”
陆筠一愣,继而戏谑一笑:“我啊,文韬不如我十二弟,武略不如我七哥……何况这皇位也不是那么好坐,天天守在那重重宫阙中,批不完的奏折,唯一的好处嘛,也就是后宫三千了……”
我呸!扈子清忍不住翻起白眼。
刚才还为他那一副深沉的模样担忧,这一转眼,他又不正经了起来。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九王难道没有什么夙愿吗?”
陆筠对着火焰摩挲着手掌,眼睛好像星星一样:“只求自由自在,无愧天地。”
肃穆庄严的王府被今年的第一场雪掩埋,显得格外的空旷和巍峨。相思站在窗边,看着皑皑白雪,想到以往在相府的冬天。
“小姐,怎么站在窗户边上,小心着凉。”青纹端着热腾腾的药膳走进来,相思的临盆之期将近,这让青纹变得愈发的唠叨,生怕有一个不留心。她每日早早起、晚晚睡,恨不得所有的事情都亲力亲为,也愈发的有嬷嬷的样子。“小厨房新炖出来的乌鸡汤,小姐快趁热喝吧。”
相思走近,只是轻轻一闻,蛾眉微蹙着:“黄芪、党参、当归,又加了那么多苦涩的药材。”
青纹立马嘻嘻笑着:“这可都是王爷特意吩咐的,小姐你自幼身子骨就虚些,这个时候好好补补,分娩的时候才能少遭罪啊。对了,千万别小瞧了这几味温补的药材,放哪些、放多少可都是王爷和乐羊宜神医根据小姐您现在的体质,推敲而定的。”
青纹一边说着,已经盛好了一小碗,连哄带骗的递到相思的嘴边,“这可是王爷的心意呢。”
相思向来说不过她,只得顺从的喝下一勺,抿了抿苦涩的嘴唇,轻轻摸着自己浑圆的腹部,佯装委屈的说道:“孩子啊孩子,娘亲可是为了你吃了很多的苦呢。看来啊,你的爹爹和你的青纹嬷嬷,都还是更偏爱你一些。”
“谁说的。本王偏爱这个孩子,也是因为这是你的孩子。”陆离的声音响起。
青纹连忙低下头去捂着嘴笑。想到刚来王府的那段日子,七王一张冷脸,看得她胆战心惊,哪里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好时候?眼看着小世子就要出生了,小姐也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青纹识趣的悄悄退下。只剩下相思和陆离。炭盆里的火烧的很旺,室内暖融融的,“这场雪下的好大,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积的那么厚了。”相思轻轻的掸去陆离身上的风雪,又娴静的解下他肩上的狐裘披风。
“是个好兆头。”陆离淡淡的口气,眼睛里却是藏着笑意。
相思想起很久未见的姬四清,那是她的生身之父啊。自从得知她的身世,她一直躲在王府,没有再去过碧落阁。真相宛如一把巨大锋利的斧头,劈开了她的天、她的地,颠覆了她的世界,否定了她过去的人生,让她一时间难以接受、更无法面对自己。可是现在,她也即将成为人母,体会到了为人父母的辛苦和牵挂。在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的时候,他的震惊,又怎么会少于她?而她又能怪谁呢?怪父亲,可是他为了母亲放弃了自己的尊贵身份和无上权力;怪母亲,可是她为了保护他,甘愿嫁给自己不爱的人,为了生下她,耗尽了自己的生命;怪养父,可是他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自责和内疚里,且一直待她不薄。
“相思很久未见义父了,王爷若是下午得空,可否请义父来王府?”
陆离只是轻轻一眨眼,难以察觉的将心中的慌乱快速隐退。
上次贺丘以罗敷被掳为借口,又有皇后的授意和撑腰,在牢中对姬四清用了刑。他其实已经知道他是相思的生身之父,只是装作不知;他也不是有意对她隐瞒他受牢狱之灾之事,前些天,他还请乐羊宜去碧落阁看过,伤势其实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手指淤血未退,还做不了精细的活计。他怕相思看到伤心,只想着还是等到姬四清痊愈,再邀他来王府。他本无意骗她,只是还要周详很多的其他。罗敷和不归的事,他还不打算告诉她,她分娩在即,他不想她多费思量。于是,便泰然的说:“今日风雪这般大,路不好走,还是不要劳烦姬老板了。何况你现在的身子也不方便。不如待你诞下孩儿,再邀姬老板来喝喜酒。”他的语气从容,没有丝毫破绽。
相思并未察觉有异,思忖后轻轻点头,欣然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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