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荣贤正在院外候着,看到赵宸回来,忙迎了上去。
”人呢?”赵宸边走边问。
”在屋里喝茶呢!”顾荣贤道:”我一向不与他为伍,若不是赵兄有命,我才懒得接近他
”委屈你了!”赵宸安抚道:”方才我看见李姑娘了!”
”哦?在哪?”顾荣贤顿时来了兴趣。
”在园子里唱歌。”
”哎呀!可惜我没碰上呀!唱功不错罢?是否如出谷黄莺般婉转悠扬,绕梁三日……”顾荣贤正说的起劲儿,却见赵宸停下步子颇为不满地瞧着他。抬头一看,原是到门口了。赶忙住嘴,赔笑道:”正事要紧!”
进得屋内,正等得有些不耐的于大少忙起身欲行跪拜大礼,赵宸上前拦住了,”哎,这是太守府,何况我亦不愿自曝身份,于兄不必多礼。”
”即便如此,常理也是不能少的!”于大少拱手一辑。
赵宸招呼一声,几人便落了座。于大少又命手下呈上一物,那小厮恭敬地将盒子放在赵宸手边的桌上,打开来。
赵宸一看,盒中有五样物什,皆是玉器:白玉兰花簪一支,通体为白,花瓣中间的花蕊却是嫩黄。玉镯一对,倒是纯色。芙蓉佩玉一枚,黄白相间。玉壶一个,壶口两侧各有两环,环为黄玉,环环相扣,并无缺口。还有一金桔盆景,硕果累累,煞是逼真。件件都巧夺天工,玉色温润若凝脂。
顾荣贤起身上前,笑道:”殿下在宫中见过的奇珍异宝枚不胜举,这蓝田玉,虽是珍贵,于殿下而言,却也算不得稀罕。”
于大少料到他会如此说,也不气恼,仍是笑容满面,”顾兄所言甚是,不过,这几样东西可贵之处在于它是由一大块蓝田玉雕琢而成。且玉质本是黄白相间,那师傅便因地制宜,匠心独运,雕成这些个玉器。”
”确是浑然天成,只是,我更欣赏的是它的寓意。”
”殿下请赐教!”于大少躬身道。
赵宸微启唇:”春华秋实。”
于大少闻言不觉惊叹”哎呀呀!奇巧,奇巧呀!”
何巧之有?”赵宸问道。
于大少道:”那玉匠曾说过,他为这套玉器取得一名,正是春华秋实。看来此物与殿下甚是有缘,非殿下莫属!”
”于公子美意,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赵宸似乎不为所动。
于大少笑道:”素闻殿下不恋金银,只赏美玉。自古爱玉者皆是文人雅士,谦谦君子。在下对殿下敬仰已久,但碍于身份悬殊,未能结交。不想却因为龙纹砚一事不打不相识。今次专程前来道歉致意,望殿下海涵。”
”于公子多虑了。我又岂是小气之人。”
”殿下有容人之量。可我心中深感惭愧,殿下若能受了这份心意,才是真的不计前嫌。我也才能安心呐!”
这马屁拍的倒是情真意切。当权者难就难在明知是溜须拍马却仍得欣然受之。唯有这般,接下来的好戏才能上演。赵宸一笑道:”如此,那便却之不恭了。”
”荣幸之至!”于大少总算舒了一口气。
”二位,请用茶。”赵宸招呼道。
”请。”
喝着茶,赵宸随口问道,”令尊身子可好?”
”劳殿下挂心,尚可。”于大少回道。
”那……”赵宸定了定神道:”你的叔父,尚书大人呢?”
于大少闻言心中一凛,看来皇子对他此行的目的早已了然于胸。这样也好,倒省得再费口舌。思量片刻,于大少决定开门见山,”殿下在京都,想必对此事已有所闻。”
”略有耳闻。”
于大少忙道:”殿下,我堂兄是冤枉的,人不是他杀的呀!”
赵宸放下手中的茶盏,闲闲地道:”既觉冤屈,就该去找开封府尹才是。”
岂料于大少突地起身跪拜,赵宸有些惊诧,转瞬又恢复常色,”这是何意?快起罢!有话好说。”
于大少却不肯起身,正色道:”殿下,我要说的都是些大不敬的话。所以,请殿下容我跪着说完。”
赵宸也未吱声,算是默许了。于大少愤然道:”牵连此案的还有一个丁玘。可丁玘是三司使丁谓的公子。丁谓又与王相沆瀣一气,有他们在背后撑腰,谁敢得罪。”
”当日你并不在场,何以肯定你堂兄不是真凶?”赵宸反问道。
”我与堂兄自小亲厚。我叔父尚武,他却性子柔弱,只爱读书写字。常与王孙公子一道去结识些有才情的雅妓。那日,他们一众人如往常一般在水月楼吃酒。酒过三旬,那丁玘便吵着要小仙云来作陪。老鸨说小仙云屋里有客,丁玘不依,便闹将上去,与那客人争执不休,还动起手来。丁玘醉酒糊涂,竟拿酒壶砸人家的头。谁知下手太重,碎片插入额头,血流不止,大夫赶来已是回天无力。我堂兄也吓得不轻,众人都散了。
原本这样的事也不足为患,给些银子安抚家人也就罢了,可谁曾想他打死的竟是鲁国大长公主的小叔子。柴家哪肯罢休,便告到御前。丁玘未求自保竟收买了小仙云,诬陷我堂兄是杀人凶手。其他人怕惹祸上身都纷纷附和,不敢深究。我堂兄就这样做了替死鬼。只等着秋后处斩。”于大少悲愤填膺,沉痛地道:”殿下您明辨是非,嫉恶如仇。恳请殿下为我堂兄申冤呐!”
事情的始末赵宸自是清楚,就等着他于家人来求救。可这忙,却也不是说帮就帮的,总得有个说法。赵宸状似无心地道:”丁谓与王相自是狼狈为奸,可……若我没记错的话,于尚书与王相也是有同窗之谊,相交深甚的。”
皇子既有疑虑,他理应表明心迹。于大少急忙澄清道:”叔父虽曾与王相是同窗,可近年来,宋辽纷争不断,我叔父身为兵部尚书,自当同仇敌忾,以身报国。王相却力主求和,他二人早因此事有了嫌隙,加上这次王相帮着丁谓指鹿为马,就是想借机打击我叔父,一旦兵部的权力落入王相手中,他便更可为所欲为了。”
”哼!痴人说梦!”赵宸愤恨异常,”他休想!”
皇子对王钦若果真怀恨在心,看来这次找对人了。于大少趁火烧油,”求殿下为愚兄申冤。今后我于家人必当对殿下感恩带德,惟殿下马首是瞻,以效犬马之劳。”
顾荣贤原是很看不惯这于大少,常与之有争端。今日却觉得他倒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至少对自家兄弟还是很上心的。便也在一旁求情,”殿下,王钦若他们仗着圣上的恩宠竟如此猖狂,若再由着他们胡作非为,怕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后果不堪设想啊!”
赵宸也不言语,似在沉思。于大少心中焦急,想催促却被顾荣贤拦住了。
良久,赵宸才缓缓开口,”这小仙云,我也曾见过。琴艺一般,人倒还算标致。宫中浣衣局里有个叫春晓的丫头。之所以对她有印象,是因她的容貌竟与小仙云十分相似。后来才知道,原来她二人是同胞姐妹。人长得出众也不是什么好事,春晓竟被敬事房的太监总管看上,那太监已向母后请旨将春晓赐予他作对食夫妻。小仙云得知此事十分伤心,曾央求我救她妹妹,我并未应承。”
于顾二人对视一眼,顾荣贤似有所悟,”殿下的意思是,只要救得那宫女,小仙云必会帮我们翻供!”
于大少闻言大喜,”只要小仙云肯出来指证丁玘,我堂兄就有救了。”
赵宸却不以为然,”莫要高兴的太早。让她翻供并不是最重要的目的。她的证词反复无常,已不足以让府尹取信。这都无所谓。重要的是,狗急自会跳墙,一旦听闻小仙云翻供,丁谓必会自乱阵脚,以致杀人灭口。只要能抓住他灭口的把柄,他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那,万一他不杀小仙云呢?我们岂不是……”于大少担忧道。
”他一定会走这步棋,不过是早晚罢了!他若真那么镇定,我们就顺水推舟,帮他一把。”赵宸的眸子里隐着决绝。
”万一,引火烧身……”顾荣贤有些疑虑。
”只要小仙云翻供,那她就对于家有利,谁会认为于家会杀自己的证人。那么凶手就只有一个了……”赵宸心中自有计较。
于大少只觉烦乱,”这样大费周折岂不麻烦,无需她再作证,立即杀人嫁祸,直截了当!”
”你别忘了,如今她指证的还是你堂兄,她若死了,你于家嫌疑更大。丁谓定会参你叔父一本,你叔父难辞其咎,你堂兄更是必死无疑。所以,必须要她先反咬丁玘一口,才能下手。”
于大少听了这番道理,惭愧不已,”是我太急功近利,思虑不周。多亏殿下提点。”
”你也是救兄心切,无可厚非。”赵宸并无责怪之意。
于大少起身,深深一揖,”多谢殿下肯出手相助。小仙云那边就拜托殿下了。其他的事,我会找人安排。只希望可以还我堂兄清白。殿下的恩德我于家铭记于心。今后定对殿下尽心尽力,万死不辞!”
赵宸虚扶了一把,”事成之后,再谢不迟。”
此事便算商讨落定了。出府的路上,顾、于二人同行。
于大少笑道:”真是意外啊!往日你我势成水火。今日,你竟肯帮我说情?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顾荣贤一听,脸含薄怒,”哼!小人之心!我不过是为殿下着想。不想奸佞之徒趁势坐大,败坏朝綱!”
明明是帮了他,却还不肯承认,”本少爷向来恩怨分明。”于大少拱手笑道:”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
顾荣贤冷哼道:”虚情假意,惺惺作态!”
于大少也不恼,依旧笑容满面,”彼此彼此!知我者惟顾兄矣!”
”去!别跟我称兄道弟!”顾荣贤一脸嫌恶地道。
”晚上我想设宴款待皇子殿下,还请顾兄帮忙。”于大少道。
顾荣贤看了他一眼,无奈一叹。”那我就勉为其难,送佛到西!”
春日渐暖,人也容易疲乏。用过午饭,林若兰兄妹几个便各自散了,回屋歇觉。
觉醒之后,林若兰坐起身来,唤了声彤儿。正在外间的彤儿应了一声,片刻就端着水盆进来了。”小姐醒了。”
”嗯。你在忙什么?都没休息么?”
”歇了呀!才醒一会儿。”彤儿说着又把湿水帕递给林若兰。
洗过手,林若兰坐在妆台前,彤儿为她梳头。
”我觉得呀!除了老爷、夫人和少爷之外,也就表少爷对小姐你最上心了。”彤儿边梳边道。
林若兰微微一笑,”这我知道。”
”不对。”彤儿又忙改口,”应该说表少爷比少爷对小姐更好!少爷常年在外学艺,一年里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算起来还是表少爷陪小姐的更多。”
这丫头想的真是刁钻。林若兰笑道:”等哥哥回来,我就把你的话告诉他,看他如何收拾你!”
”少爷才不会打我呢!”彤儿一点儿也不担心,”免得小姐再心疼不是?做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少爷才没那么傻呢!”
”贫嘴的丫头!”林若兰嗔道。
”可是如今,小姐已有了意中人……”
”彤儿胡说。谁有意中人了?”林若兰羞道。
”好,好。口是心非,我也不与你犟嘴。如此一来,那岂不是表少爷这朵落花有意,而小姐却流水无情?”
”我与表哥只有兄妹之谊。”
”表少爷不一定这么想啊!可怜的表少爷,单相思呀!真替他难过。”
”表哥也只是把我当妹妹看待。”
”我不信。”
”那咱就骑驴看唱本儿……”林若兰也不想多费口舌与她做无谓的争辩。
彤儿心想,走着瞧便走着瞧,她肯定没有猜错。想了想,又道:”小姐,那赵公子怎会知道我的名字?肯定是你说的罢?他竟还指挥我做事,你说,我家的小姐,我自会尽心伺候,他瞎操什么心,等作了咱姑爷,再来命令我。
林若兰听得羞愤交加,”你这丫头,越发没个规矩,若再胡说,我,我就把你许给六儿!”
彤儿一听,连连求饶,”哎呀,小姐,我再不说就是了。你可莫要再提六儿,他可比我小一岁呐!”
傍晚时分,李致远来找何羿之,经过窗前,看到他正端坐在书桌前。
”就猜着你在看书!”李致远朗笑道。
何羿之一看是他,笑了笑,起身去开门。
进门后,李致远自顾自倒了杯茶,边喝边道:”我是闲了一下午呀!想来找你,琼芳又说你定在读书,不准我来打扰。看了这半日的书,咱也该去玩儿会了罢?”
”表兄又有好心思了?”
”哎――我都想好了!咱先去逛会子街市,再到新开的酒楼里去尝尝鲜。我已经和琼芳、若兰说好了,就看你啦!羿之你可不准扫兴啊!”
”两位表妹也去?”
”是啊!她们平日都甚少出门,如今有我保护,带着去玩,她们可是满心欢喜!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出岔子。”
”可是……”何羿之还有些疑虑。
”她们还说了,若请不动你,她们也不会去!羿之,你千万得答应我啊!你们都不去,我一个人多无趣!”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何羿之只有应了。
李致远窃喜,心想若兰表妹这法子真管用。
换了衣衫,何李二人到花厅等候,李致远已遣了丫鬟去请两位小姐。
”表兄对若兰表妹倒是很上心。”何羿之随口提了提。
”那是!我就这一个表妹,又如此乖巧,自然上心。”
”表兄既然有心,就该早些向姨夫提亲。”
”提亲?”李致远有些发愣,”提什么亲?”
”既是喜欢自然少不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呐!”何羿之提醒道。
李致远继续呆愣,好一会,忽又大笑一声,继而敛神正色,一字一顿道:”你想太多了!”
何羿之不解,”我说错什么了?”
”你没有错!”李致远痛心疾首道:”我令你误解,是我做人太失败,是我的过错――我对若兰只是兄妹之关怀,绝无男女之情爱。”
”可你明明说,为伊消得人憔悴。这不是相思之情是什么?”何羿之大惑不解。
原来他把这话当真了,李致远笑道”那只是戏言,若兰也明白,才未与我计较。你想想,她爱的是诗词歌赋,也只有你们翩翩公子才配得起。若要让她与我这个武夫在一起,她定觉人生无趣,日月无光罢!”
何羿之忽觉神清气爽,哑然失笑。这时,林李二人也来了,”什么话这般好笑,也说与我们听听。”
”哦,我们在说……”李致远刚起个头,却被何羿之打断了,”没什么,表兄等得焦急,正发牢骚!”
李琼芳笑道:”将来若有新嫂进门,更有的你等。”
李致远嘴一撇,不高兴地道:”我才不会娶这么婆妈的媳妇儿呢!”
众人皆笑了,何羿之看林若兰笑面如花,并无羞怯之意。想来,她与表兄二人真的只有兄妹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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