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李府的后堂。
李太守命人烹了新茶来吃。奉好茶,丫鬟便退在一边,听候差遣。
“公子请用茶!”李太守道。
“请!”赵宸端起茶盏一看,不觉赞叹,“李大人真是好雅致!这钧窑的天蓝釉可是难得的精妙之物!色泽均匀,蓝中透青。美若行云,灿若流霞。十分可贵呐!”
“啊,是!”李太守笑道:“这是年前新得的茶具,平日里没舍得用。今有贵客来访,才斗胆拿出来献丑。公子在宫中见惯了奇珍异宝,下官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赵宸一笑,不置可否,“宫中的贡品皆是出自民间。宫中有的民间一定找得到。可民间的稀有之物,宫中却不定会有。”
这皇子所言却是实情,李太守一时未想到应对之言,只得赔笑。
但见这杯中之茶芽芽直立,汤色清冽,幽香四溢。赵宸品了一口,心中更是笃定,“明前龙井!”
“公子慧眼,正是!”
“人道,雨前龙井是上品,明前龙井却是极品。”想到此处,赵宸不禁一声叹息,“唉!还是民间好!能品到最新得茶叶,尝最鲜的荔枝。不似京里,山高皇帝远的!”
李太守闻言,心中顿觉忐忑,皇子这些话是在暗喻什么吗?忙道:“公子不必慨叹。如画江山,尽在您股掌之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赵宸看了李太守一眼,这一眼似乎别有深意。李太守心中一紧,但见赵宸缓缓起身,负手而立。那侧脸俊逸无比,却透着寒冰之气。将王者的孤傲之心紧笼。只听赵宸道:“只可惜,放眼如今,这豪言壮语怕是早已不合时宜!”
原来如此!李太守方才还纳罕,怎的这皇子如此爱卖弄,却不想,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李太守已心如明镜,正待说话,却听得有人进来禀报,说古韵斋的徐掌柜欲求见赵公子。
李太守看向赵宸,眼带询问。赵宸想了想,轻轻点首。
赵宸度回到椅前,撩袍坐下。下人已引了徐掌柜进来。徐掌柜一见那赵皇子便慌忙下跪,口中呼道:“草民见过皇……”
却忽听得林祥道:“公子,这茶有些凉了。再换一杯吗?”
赵宸只是拨弄这手指上的玉环,也不言语。李太守立即会意,屏退了下人。
徐掌柜见那林祥称呼皇子为公子,心知他还不想将身份公诸于众。便也从善其流,“草民见过公子,大人!”
赵宸不愿吭声,李太守只好道:“起来罢!”
徐掌柜忙道了多谢,才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李太守道:“你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启禀大人,公子。草民是来将这银票还与……赵公子。”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物。
这他可不好接腔了。李太守看向赵宸。赵宸这才开了口,“徐掌柜这是何故?既是做买卖,又岂有不赚银子的道理?”
徐掌柜不觉冷汗直冒,“回公子的话,这银子,草民没胆子赚。龙纹砚本是御用之物,如今只能算是完璧归赵。草民惶恐,私藏御品已是死罪,又岂敢敛财自居!”
“徐掌柜倒是个明白人!只不过,”赵宸忽的收起了笑脸,“好话不说二回,我已赦你无罪,你还欲纠结什么?你徐家护这龙纹砚两三百年,没有功劳也算苦劳。这银子便是你该得的!”
徐掌柜还欲推辞,却被赵宸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你若再啰嗦,我可没那么好性子了!”
这话果然奏效,徐掌柜再不敢言语了,想了想只得道:“那草民改日一定另备珍宝,以供公子赏玩。”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赵宸心中早已有了计较,“珍宝就不必了!你若真觉得受之有愧,那便替我做件事。”
徐掌柜忙道:“但听公子吩咐,草民一定尽心尽力。”
赵宸悠然一笑,仿佛说着一件极小的事,“没什么,只是让你带句话给己亥年的榜眼郎。”
徐掌柜先是一愣,己亥年?那不是两年前?哎呀呀!徐掌柜忽然想起他儿子正是两年前得中榜眼的!这皇子捎话给他儿子做什么?他们应是不相识的吧?真是疑窦丛生,再瞎猜也无用,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便道:“不知公子有何话关照?请公子明言。”
赵宸定睛道:“你且问他,宋辽之战,他怎么看。”
闻言,徐掌柜总算是明白了。原来,又是朝堂纷争。只听赵宸又道:“只因得罪王相,一身才华便不能施展,真是可惜!以他的才能,小小的江都知县真是委屈他了。凤凰非千年梧桐而不栖。不知徐掌柜以为如何?”
唉!儿在官场,身不由己啊!也不知他儿子是怎样的立场,罢了,先应承下再说罢!徐掌柜道:“草民一定将此话带到。改日小儿定来拜访公子。不知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赵宸抬了抬手,“你回去罢。”
徐掌柜如临大赦,“多谢公子,草民告退。!”说罢便低眉顿首退了出去。
接下来,就是李太守了。赵宸不疾不徐地道:“同样的话,我也想问问李大人,如何看待宋辽之争。”
李太守心中有数,这是要他表明立场了。这几日,他一直在想,皇子为何迟迟不问,原来是在等今日。幸好,他早已作了打算。“禀公子,下官以为,契丹人夺我河山,此乃国之耻辱,理应顽抗!可长期征战又劳民伤财,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啊!真是忠义两难全呐!”
“李大人!”赵宸眉宇深锁,语气冷硬,“如果你只会讲这些陈词滥调,那就不必白费功夫了!”说着,起身要走。
李太守见状,忙不迭跪下,“殿下息怒!请容下官把话说完!”
“话不投机半句多!”赵宸斩钉截铁的目光隐者狠辣,让人不寒而栗。
李太守再叩首,义正言辞地道:“殿下,下官只知道,唇亡齿寒!国之不存,民将焉附?”
总算他还明白,赵宸转身,睥睨地看着跪在下方的人。统治者至高无上的尊荣一直都这么令人享受,甚至迷恋。想着,忽而笑了,微躬身,扶起李太守,“李大人请起。”
“请殿下恕罪!”李太守慌恐地道。
“若非你如此拐弯抹角,又何来这番误会?罢了,说清楚就好。”他能如此想,赵宸甚为满意。
“下官有句话,不知……”李太守欲语还休。
“在我面前,不必兜圈子!”赵宸最烦他们说什么当不当讲,既不当讲提也莫提!俗!”
“是。”李太守清了清嗓子,徐徐地道:“当朝的王相,拒战求和,总说打仗劳民伤财,应以和为贵。我们想息事宁人,可契丹人却只会得寸进尺,以为我泱泱大国怕了他们,便更加的肆无忌惮啊!”
赵宸点头表以赞许。果然没有看错他。当日这李太守知晓自己的身份后也只是以礼相待,并未巴结奉承,赵宸便想着他应该也是个有气节之人,这样的人也必不会贪生怕死。如今看来,果不其然。“李大人所言甚是!我们是统治者,要顾全的是大局。一味的悲天悯人,只会另江山拱手他人。到那时,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李太守连连称是,“良禽择木而栖,下官为官多年,一直洁身自爱,从不拉帮结派,只为静待明主。今后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以卫江山社稷。”
“如此,甚好。”赵宸微微一笑,但品清茶。
同是翩翩少年郎,有些人要背负家国重任,有些却可以琴棋书画,把酒言欢。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何羿之正在为这幅画作最后的润色。李琼芳在一旁磨墨。画的是新竹绿池畔,窈窕美人,拨琴弄弦。画作已然完成,何羿之抬首看着眼前美景,如在画中,只是,林若兰的风姿他自知是画不出的,只能形似,未有神韵。或许是对她不甚了解罢!
灵光一闪,何羿之立即提笔,在画的一端,写下两行字:碧水映长天,清华如月仙。
却恍惚听得一人道:“静若流水动如风,仙音雅乐任行空,遍寻此音不得处,疑是瑶台一梦中。”
林若兰的琴声戛然而止,抬头一看,竟是他?众人都不识得这陌生男子,皆是惊诧。李致远拉来一旁的小厮问道:“他谁呀?怎在我府中?”
小厮回道:“少爷,老爷说这是京里来的贵客!”
“京里的?可知什么身份?”李致远奇道。
小厮摇头,“这个老爷不让多问,只吩咐要小心伺候着。”
究竟是神来头?还不肯表明身份,这倒令李致远更觉奇怪。
只见那人也未看他们,却径直向林若兰那边走去。
他竟然往这边来了,也不顾别人的目光。林若兰早已心跳不已,却还得故作镇静。
赵宸看着她此时的模样:头依然抬着,却垂下眼睑,也不看他,似是不认识他一般。是害羞,还是……
“这是什么曲子?”立在她不远处,好一会,赵宸才想出这么一句话来。这讪搭得似有些无聊。
自看见他到现在,林若兰一直坐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直到他开口说话,林若兰还在想,他是在与自己说话么?偷偷抬眼用眼角余光一看,见他确是望着自己,又忙低下头,定了定神,才道:“将进酒。”
“难怪!”赵宸语带笑意,”我都听得有些醉了!”
这似假半真的话着实让林若兰吃了一惊。却又不好去计较,只得道:“公子謬赞!”
赵宸又问:“广陵散,你可会弹?”
林若兰欠首道:”、“略懂一二。”
“改日若有机会,倒想听听林姑娘的广陵散。”赵宸温声道。
不知怎的,林若兰一对上他的眼神就禁不住心慌,为何他如此落落大方,而自己却意乱神慌?是自己想太多了罢?
这倒惹恼了一边的李致远,心想这家伙也太不给面子,来到他的地盘,也不先给他这个李府的少主打声招呼,倒先跑到他表妹那边去套近乎,他表妹的主意是旁人随便能打的么?要打也要先过他这关!一定要给他个下马威瞧瞧!打定主意,李致远便向那边走去。
赵宸见林若兰又不吭声,便笑了,“林姑娘?”
听得有人喊她,林若兰一愣,“啊?”
赵宸的笑十分温柔,可在林若兰看来,他应是在取笑她,“你又在,神游太虚?”
林若兰正觉尴尬,却见李致远已来到赵宸身后,咳了一声。赵宸闻声侧首,但见那人扬眉道:“我乃李家大公子,李致远。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啊?”
神情颇为傲慢,赵宸心想这李公子全然没有李太守的风度,便不欲理会,看了一眼林祥,林祥会意,立时上前一步道:“我家少爷姓赵,字宸。因着李大人与我家老爷曾是知交,此次路经扬州,便来拜访李大人。”
一旁的彤儿惊讶不已,压低了声儿道:“小姐,他竟然真的姓赵呢!”
林若兰顿悟,彤儿曾戏言还伞是完璧归赵,如今还真应了这话。他竟在看着自己,还有些似笑非笑,难道他听到彤儿的话了?林若兰给彤儿使了眼色,彤儿一看那赵公子竟望着她们这边,连忙住了嘴,再不敢多言。
“哦?”李致远似是不信,“怎的从未听我父亲讲过他还有位姓赵的好友?”
这李家少爷是故意找茬的么?主子还没有发话的意思,林祥只好兵来将挡了!“李大人知交满天下,李公子不知也是情有可原。”
“混账奴才!哼!”李致远怒道:“本少爷倒是有些糊涂了!我究竟在与谁说话?究竟谁是主子,谁是奴才?赵公子,你这家奴也未免太不懂规矩了罢?”
岂料赵宸一笑,“我的奴才的确有失体统!李公子你大人大量,断不会和一个奴才计较以免失了身份罢!”
林李二人早已疑虑不已,怎的他们头次相见却如有深仇大恨一般,再这么闹僵下去,定会翻脸。李致远气不过,这姓赵的是摆明了放任手下给他难堪,“你以为……”
“大哥!”李琼芳连忙上前拦住,把他拉开几步,”别胡闹了!过府即是客,你怎可如此无礼?”
“谁胡闹了!”,李致远气愤难当,这丫头竟胳膊肘往外拐,”是他不知礼数,纵容下人,你倒怪我?”
“那也是你莽撞在先!”李琼芳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林若兰看他二人都僵持不罢休,只好去劝她表哥,“姨丈既说他是贵客,你就该以礼相待。”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李致远没好气地道。
“他是有些无礼,但你不能也如此,传出去倒教人笑话说太守公子小肚鸡肠。何况――扪心自问,你语带不善,又何以要求人家毕恭毕敬?”林若兰语重心长地道。
李致远被这么一揶揄,也不说话了。但还是一脸的不服气。
林若兰无奈一叹,她这表哥,自小倔强,又仗着父亲为官,素来也有些霸道。要他低头,实属不易。不过……
李致远见她低着头,抿着嘴,似是生气了,只好服软,“好,好,听你的!你莫要恼我了!”说完便向赵宸抱拳道:“是我失仪,还请赵公子包涵!”
赵宸知他口是心非,装模作样,也只得受了,“哪里!我管教无方才是!”
即使是虚情假意,这面儿上总算是和了。几人也松了一口气。李琼芳笑道:“表妹的话即是圣旨,大哥言听计从!”
李致远状似无奈地叹息,“她这圣旨也只对我一个人有用罢了!”
几人都忍不住笑了,却唯独赵宸,淡淡地看着林李二人。林若兰见状,心中一怔,他不会是误会什么了罢!
这时,林祥看到有下人在向这边张望,便过去问话,那下人道顾、于二位公子来访。林祥打发了下人,回到赵宸跟前一番耳语。赵宸点头应了一声,随即向他们歉然道:“各位,在下尚有要事,失陪了!”
李致远可巴不得呐!懒懒地道了句“慢走,不送!”
赵宸看向他们时,但见李致远身边一直未作声的的青衫公子朝他微微颔首,颇有教养,遂亦颔首回礼。
道了句告辞,赵宸便转身离去。
他临走时竟看也未看她一眼!林若兰不免有些失落,哀叹一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忽听得他又唤了声林姑娘,林若兰诧异地回头,他果真是止步了。只听他问道:“姑娘手上的伤可还疼么?”
他竟然当众问起这个?明知她不想让人知道,却还……唉!他到底安的什么心呢?林若兰心里有些羞恼,面上却若无其事,轻声道:“已无甚大碍。”
李琼芳不明所以,忙关切地问道:“你手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擦破了皮儿。小事,姐姐不必忧心。”林若兰道。
只听赵宸又嘱咐道:“彤儿要记得提醒你家小姐上药。”
听有人提她的名字,彤儿有一瞬的傻愣,这,这陌生的赵公子是在与她说话么?心中虽疑惑,嘴上还是应了句是。应完之后,继续疑惑。猜想定是小姐出卖了她的名字。
李琼芳就更奇怪了,向远处的赵宸问道:“怎的你知道她受伤?我却不知?”
赵宸一笑道:“说来惭愧,因为我便是那罪魁祸首。”
李致远闻言,急道:“你把我兰儿怎么了?”
听到这一声兰儿,赵宸越发的不舒服,哼!他姓李的有什么资格质问?不禁冷笑道:“想知道就去问你的兰儿。”说罢又看了林若兰一眼。
林若兰尚未明白过来,却见赵宸头也不回的走了。一旁的李致远又穷追不舍,“兰儿你认识他么?你的手到底怎么伤的,是不是他欺负你啦!你老实告诉我!我定替你讨回公道!”
她这个哥哥呀!改不掉的急性子。“没有的事。表哥不要空穴来风。”
“那你怎么受伤的,别告诉我是自己摔的啊!他自己可都认罪了!”
哎――李大哥今儿倒是聪明了一次,竟把她要说的话都截了去。林若兰是无言以对了。彤儿心想,指不定那赵公子还是未来姑爷呢,就帮他一把罢!便道:“哎呀!很简单,昨儿个晚饭过后,小姐觉得烦闷,就去花园走走,看到有人在练剑,以为是表少爷,谁知过去一看竟是才刚那位赵公子,那公子也不知身后有人,一剑指来――”
彤儿说的绘声绘色,李致远忙问,“他刺伤兰儿了?”
“没有。小姐吓得跌坐在地,才擦伤了手背。”
李致远这才松了一口气,“那还好,否则我饶不了他!――哎,兰儿,请大夫瞧了么?有没有擦药膏?”
“瞧过了。大夫说并无大碍,表哥不必挂怀。”林若兰宽慰道。
“小伤也莫大意,记得每日涂药。”何羿之道。
咦?这个貌似清冷的何表哥也会关心人呐!一上午都未听到他说几句话,林若兰还在哀叹,可怜表姐竟喜欢上一个闷木头。以后的人生定然十分无趣!心里胡思乱想着,嘴上忙道了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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