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书在朝堂上提到祭天仪式的那一晚,也就是王大人与李大人决定了自己站队方向的那一晚,也就是轩辕清逸捏碎了那块可怜砖石的那一晚,轩辕云痕的王府中,气氛幽微难明。
阴森的水牢、阴暗的光线、潮湿发霉的味道、时不时溅起火星的火把。台阶很深,有上百阶之多。一片死寂当中,一个黑色身影出现在台阶上,就像一个幽灵般突兀出现,浑身上下带着歃血的气息。
残月洒下寒冷的光芒,黑影像是随着月光移动,飘下台阶。伴随着的,却是一声声踏得沉中的脚步声。
深夜,残月稀辉,诡异的黑影,飘动的身形,沉重的脚步声,无言的死寂。
走下台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带着水汽的甬道。甬道很长,像要通到地底深处。黑影飘了进去。
甬道的尽头,是一个墙壁。看不出丝毫裂缝的墙壁,看到这里,不禁让人怀疑,这个黑色鬼影是不是走进了一条死路?
黑影手中一道劲气发出,劲气射到他面前墙壁正中心一个点上,紧接着,像是机关上金属碰撞的声音从石壁内部传来。
不多时,黑影面前的那扇石壁以劲气射入的那一点为中心,伴随着机括声,呈放射状向着四周聚拢,几乎是立即,便露出一个通道来。
黑影跨过通道,向水牢更深处走去。
看到这里,不禁惊了一惊。石壁上的机关,非同凡响。这样的机关,只有集机关术大成并且见多识广的人才能设计得出来。
穿过这扇暗藏机关的石壁,眼前视线开阔起来。
那是几个大大的水池,水池之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刑架。
此时,那个黑影正向着水牢东边的一个角落走去。
东边的那个角落里,有一根十字架形状的大木架。木架上绑着一个人,绑在架子上的人的衣衫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蓬乱的头发胡乱披散,脸上布满血污,眼见得已经不成人形。
那个人双目微闭,似乎已经被折磨得消耗掉所有的力气。随着黑影脚步声的踏近,被绑在木架上的人动了动,动作极其细微,每动一下,那人的眉头便不自觉地皱紧一分。
黑影的脚步停在狼狈人影的身边。脚步停下的瞬间,木架上那双一直闭着的双眼同时睁开。
睁开的眼眸暗藏痛苦,在看见眼前人影的时候,瞬间浮上欢喜。那是一份纯真的欢喜,是任何痛苦都遮掩不住的欢喜。只见倒映在那双真挚眸子中的黑影,赫然便是轩辕云痕。
轩辕云痕伸出手,将眼前人脸上的乱发拂开,露出此人相比于周身大大小小伤痕遍布的身体来说,还比较完整的形貌出来。
看见这人形貌的瞬间,一种不敢置信袭上心头,露出形貌的人,是鬼刹!当真的匪夷所思。
“主子···你来了···”破碎的语句伴随着强自按压的痛苦呻吟传出,声音黯哑,眼见得他的嗓子已经受了伤。
“这两个月以来的水牢生活,可还习惯?”轩辕云痕的声音依旧狠厉霸道。可是,这样的狠厉霸道,却是对着自己最忠心的属下——鬼刹!
“只要主子心中还有鬼刹,鬼刹不管在哪里,都是住得习惯的。”说话的当口,因为用力的原因,他身上的伤口又开始渗出血迹来。
轩辕云痕脸上浮上不只是欣慰还是讽刺的笑容。“现在,可知道自己错了?”
“鬼刹甘愿受罚。”
“错了就是错了,就是因为你错了,我才罚你。你到底知不知错?”
绑在木架上的人没有吭声,他用自己的沉默来回答着主子的问题。
从很多年前开始,他就不曾这样顶撞过眼前此时正厉声质问自己的人,然而,此时的这个问题,却是他唯一的坚持。
不言与沉默,就是自己的回答。因为,自己既没有‘错’,却也谈不上‘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眼前人不要错得更远而已,不会更加后悔而已。
为了主子,自己身上的痛苦,都是值得的。尽管,这些惩罚都是眼前人加在自己的身上的。
甘愿为他生,为他死。在很多年的那一天,自己就已经在心中暗暗发誓,这条命只属于轩辕云痕,只属于他。不管眼前人什么时候想要取走自己的命,自己都会毫无怨言地双手奉上。
水牢里的空气本就沉滞,此时这两人间的沉默就显得尤为艰涩。
两人用沉默对峙着。**上的痛苦,打不败眼前对自己最忠心的下属。
轩辕云痕笑了。“这样犟的你,果然就是你。很多年前的那一天,我就发现了,没想到,知道如今你还是这样。不过,如果你变了,也就不是我的鬼刹了。”
话音落下,轩辕云痕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仔细看去,这把匕首的形状,就是叶无颜取走湍咽那天,赐名‘情丝斩’,随后交给鬼刹让鬼刹用来在轩辕云痕面前自保的那把匕首。
轩辕云痕很珍重地拿着手中的匕首,因为在胸口待得久了,匕首上带着他胸口的温度。
看着这把被那个女子赐名‘情思斩’的匕首,鬼刹满是血污的嘴角牵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叶小风,这把匕首终究抵不上你的人啊。
轩辕云痕看着手中的匕首,开始自言自语:“你说,为什么我送给她的匕首回来了,她却还不回来呢?”
鬼刹看着如斯摸样的那人,心口一阵苦涩涌过。主子,我真愿意你永远都不要从魔障中走出来。那些错误,一误便误了终生吧。
“你说,我为什么这么笨,偏偏把湍咽弄丢了,弄丢了湍咽,你还怎么回到我的身边?”
轩辕云痕的眉峰一厉,手腕一阵,寒光凛凛的匕首已经出鞘。森寒的刀气逼来,鬼刹似乎已经感受到黄泉路上的温度。
“有个人说,你叫叶小风,我忘了你的名字,等你回来的时候,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可好?”
主子,多年前的那一晚,鬼刹永远不会忘记。若是到了黄泉路上,我一个人也不会感到寒冷。因为,那个故事中,你与我,才初见。
“以后,我保护你。”
这句话,过了这么多年,我依然记得。日日萦绕于胸,未曾敢有一时一刻的忘记。
“可是,你却偏偏回不来了。上天入地,我只能找到这么一个让你回来的方法,可是,轩辕云痕无能,竟然将湍咽弄丢了。”
也许,在人世的路途中,在你遇见那么多人之后,你已经忘了自己曾经对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孩子说过这样的话。但是,这句话,鬼刹却是记得一辈子的。
是的,鬼刹记得一辈子的。
鬼刹闭上双眸,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下一瞬,刀光闪过,寒意逼身。
···
鬼刹的身子从木架上倒了下来,被轩辕云痕抱了个满怀。
轩辕云痕轻轻说道:“以后,我保护你。”抱着怀中伤痕累累的身子,轩辕云痕沿着原路出来水牢。
窝在轩辕云痕怀中的鬼刹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黄泉的感觉这么温暖,为什么死亡的感觉如此美妙。刀光闪过的那一瞬间,真的只是斩断了捆缚在自己身上的绳索吗?
嘿嘿笑声从轩辕云痕的怀中冒出来。他眉头先是一黑,紧接着,那张沉寂已久的脸上突然露出笑容来。
···
三天后,云王府内的侍卫惊奇发现,自家王爷身边消失了近两个月的鬼刹先生又回来了。鬼刹又形影不离地跟着王爷身边了。
在鬼刹不在的日子,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呢,自己也说不上来。
那感觉,就像王爷缺了胳膊少了腿。
现在鬼刹先生回来了,自己才觉得所有的事情恢复了正常。
鬼刹在水牢中吃尽苦头,这轩辕云痕也是够狠的,鬼刹几乎亲自将水牢中所有刑具的性能都检查了一遍——这亲自,是指用自己的身体。
幸好狱卒们都知道鬼刹是个什么人物——尽管主子交代要狠狠的虐,但是自己能来真的吗?那是万万要不得的哟。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制造处恐怖的皮肉伤出来。主子的心思,也不过是让着鬼先生吃点皮肉苦,然后向自己认错罢了。
于是鬼刹身上斑驳纵横到让人看一眼就惊恐不已的伤口仅仅用了三天时间治疗,这人已经能活动自如了。
···
“控制武林,就极有可能控制整个天下。现在江湖上,天风公子隐约有成为武林盟主的势头,你去查一查。”
主子,我才恢复身体,你就这样不要命地让我去查江湖公认武功第一的天风公子,这样真的好吗?
“主子,这两个月的时间以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天风公子会成为武林盟主?”
“哼,这里面,恐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东西。想要知道,就自己去查。”
霸道的声音铺头盖脸地传来,鬼刹摸了摸鼻子——真是一鼻子灰。
“是。”
“不过,主子,还有一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那件事情,我会给主子一个交代。主子放了我,而月娘那边,主子打算怎么办?”
轩辕云痕脸色一寒,眉眼冷冷地看向问话的人,却看见那人露出前所未见的嬉皮笑脸,瞬间化解自己的攻势。
“水牢的厉害,你是知道的。南禾那边,已经用不上她了。”
话毕,轩辕云痕已经走了开去。
看着离开的身影,那张嬉皮笑脸顿时恢复了原样,鬼刹的嘴角牵开一个弧度,也转头走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