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很亮,我不自觉地抬起手来挡住繁盛的光芒。看着头顶天高云淡的一片亮蓝色,脑袋一刹那间出现空白,宛如混沌未开时候的空濛。
这是哪里?
阳光刺眼,直到眼睛中不自觉地有泪水流出来的时候,方才回过神来——我刚刚开了八卦天火阵,去不如来中走了一圈。
有泪水就证明我的灵识已经回到身体中了,只有身体才能流出眼泪。只是,在我的灵识进入不如来的时候,我的身子明明软倒在不如来林子中,可是现在我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不如来林的那片死绿色。
我想了想,将不如来的话在脑海中连缀成串,我大致明白了。
不如来说他等到了我了,然后就去六道轮回中超生去了。看来不如来已经永远消失在天刹皇朝这片土地上。
眼前的天,真蓝;入眼的阳光,真是盛大辉煌。草木抽新,虫鸟声声,略带清冷的风拂过脸庞,是前所未有的清新。
微凉的风自皮肤上十万八千个毛孔向着身体内部抚去,感受着自然中无处不在的灵气,沉心纳气,感受着身体内部无边灵力的流转。
刹那间,只觉自己整个身体无限缩小,又无限延伸,似要融进整个天地间。叶无颜还是叶无颜,又不复是叶无颜。
太虚门的最高心法——天道悟,我竟然练成了。
一声苦笑不由自主地从口中溢出。太虚门最厉害的功法,不是鸠摩六剑,而是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之术。
然而,再厉害的功法,说起来终究属于道法。无论是何种功夫,只要属于道法范畴,就要求修炼者斩断凡尘,清心修为。
凡根被斩得越彻底,修为就会越高。太虚门的功夫,就是要在切身的苦难里面寻找天到的含义。苦难越发深重,领悟力越发厉害,那么能达到的境界就越高,修行就越发臻于圆满。
当初,师父要我下山来历练,就是因为师门术法的基础我都会了。差的,就是凡尘的苦难与自己在世俗当中的领悟。
如今,功德圆满,修为已经达到最高层。可是,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伤心断肠的痛苦、是我眼角流下的血泪。
代价深厚!其间痛苦,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一声苦笑,太虚门最高的法术——天道悟,被我练成了。至此,我一直寻求的天道,就纳藏在叶无颜的心中。
按照师门规矩,修炼成太虚门最高心法者,无条件继承太虚门掌门。从现在开始,太虚门的掌门,就是我叶无颜。
一声苦笑,是啊,太虚门第二十六代掌门,就是我叶无颜。掌门这个称号,是将我往死里面逼的称号。
当年太虚门与炼魂教的那一战之后,太虚门许下的那个诺言,将二十六代掌门推向深渊。
——炼魂教若是再出江湖作乱,太虚门会亲自派人下山,解除炼魂教带来的江湖危机。
因为是天下大道,所以不得不为;因为掌门身份,所以身不由己。
原来,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定数,逃,也逃不开。
一声苦笑,起身离去。
···
按太虚门门谱中记载:
‘二十年前,太虚门与炼魂教在宗华山一战。炼魂教祸乱江湖,意欲独霸武林,却被太虚门识破阴谋。最终由太虚门出面,两大异术教派决战宗华。最后的结果,太虚门险胜。炼魂教按照约定退隐江湖。不得在出江湖作乱,如果违反约定,太虚门会亲自派人下山,诛奸惩邪。’
当时就觉得那份记载有什么诡异之处,今日方才明白,那份记载,确实很怪。怪就怪在它没有说明当时那一战最后的具体结果,太虚门到底怎样一种险胜的法子?炼魂教损伤如何?
只知道,江湖上传言,弑魂无极在那一战惨败身亡。当时去宗华山观战的各大门派,尤其是以八大门派为首,都说自己亲眼看见了弑魂无极的尸体。
炼魂教因群龙无首,退隐江湖。于是,在众人的意识中,弑魂无极是永远消失了。
真的消失了吗?八大门派,你们自认为的火眼金睛也是会欺骗自己的。还有,你们现在门中的高层真的还是自己的掌门吗?
取药湍咽救活楼怀风之后,他告诉我江湖上几乎所有重要门派的内部高层都遭到血洗,也就是说,现在统治江湖的那些人物,都是傀儡。
人人都有称霸江湖的野心,但是,谁又有这种将众门派耍得团团转的本事?这幕后动手的人,自然就是弑魂无极,与宗周合力布局合力动作的弑魂无极。
武林劫难将至,江湖浩劫将开。
太虚门第二十五代门主——抱朴子已经死了,但是,太虚门当年的诺言还在。太虚门第二十六代门主——叶无颜,就来担上当年的承诺,弑魂无极,这天道能会允许你无限制地猖狂?
既然这样,太虚门自然会秉持当年的诺言——派出人来亲自解决江湖危机。
江湖劫难,恐怕不远了。既然不远,就让叶无颜来开个先。八大门派,就让你们来当急先锋。
弑魂无极,如果我先行一步,将你布的局全数打破,你说,那个场面会不会很精彩?
···
第一个:少林寺。
灵山秀水,远远的,澄澈心灵的钟声传来。不知在这晨钟暮鼓间,逝去了多少流年。
风敲竹韵,鸟啼灵山,一代又一代的僧人在这里讲经修行,传道布施。又是多少红尘在这里斩断,多少世俗在这里断念。
此时,正是朝霞初升的时候。山脚底通往山上少林寺的道路上,阳光透过尚未显得繁密的树梢照射下来,白雾在阳光里跳舞,将一切点缀的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此时天色尚早,寺中僧人却都起来忙活开了,而道路上的香客却寥寥。这条路上积了昨夜的露水,那露水分外明亮,在阳光中反射出彩虹般的七彩光芒。露珠还没有被人的脚印污染,纯洁如初。
风轻轻吹过,眼睛一晃,一个黄衣人影突然出现在大道上面。脚步沉沉,一步步都踏到实处,其人身后衣袍无风自舞,漫天飞扬。
惊诧惊诧,这人,到底是谁?浑身的气场,亦正亦邪,难以估摸;身上的实力,深若深渊,沉似沉雪,不可估量。
转眼之间,这个人在大道上的身影已经去得远了,不禁又是一惊:这是人是鬼?毫无声息的来,又毫无声息突然远去?
那人走过,大道上的露珠依然反射着七彩光芒,纯真如初。就像没有被任何人打扰。
奇怪奇怪,这人走路,她脚步都不踏到地上的吗?但是那沉重的脚步声,又该怎么解释?这个人,是人是鬼?那双脚,到底是怎么走路的?
从内山山顶宿舍里,一个少年和尚缓步走出来,脚步悠闲地迈过九百九十九不石阶,正打算打开寺院的山门。
打开山门,就是少林寺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弟子将门打开,漫不经心开门的人突然挺住所有的动作,僵成木头,像被人突然点住穴道一般。是惊,是诧,是愕然。
门的背后,站着一个人。一身黄色衣衫,背一柄被亚麻布包裹起来的剑,脸上一朵鲜红桃花印记,整张脸妖媚到极致,却又纯真到极致,就像山上修炼千年突然成精却又不谙世事的花精狐仙。
和尚眨巴眨巴眼睛,他以为自己花眼了。大清早开门的时候,遇见一个悄无声息诡异女子,这还是此生第一次遇到。
年轻的和尚视线上移,他看见了一双眼。和尚的眼睛倏然睁大,眼睛一刹那间光芒大盛,随后所有的光芒消隐下去,一双眼睛逐渐呈现空茫的神色。
那是一双能吸人精魄的眼,他只觉自己的三魂六魄已经丢了大半。
星光迷离,浩瀚苍穹,能知过去,能知未来,就是这样的一双眼。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似看透俗尘万千,在那双眼中,尘世的一切都无所循。
那时怎样的一双眼?眼中似含着世间所有的爱,但仔细看去,那双眼,又像世间最冷漠的一双眼。和尚觉得自己用尽所有的词汇都无法形容那双眼。
要准确描述眼前的这双眼,也许,只有佛祖知道。
——和尚,不打算让我进去吗?
轻轻一声含笑的话语,将和尚从失魂落魄中惊醒过来。但是,他依旧僵若木头,没有动作。因为,他的眼睛中出现了一张笑颜。
此时和尚的视线里,满天满地都是那张极妖媚又极纯真的脸庞。
从那轻盈笑靥里,他放佛窥透人世的欢爱和人世的罪孽,虽则欢爱而无留恋,虽则见罪孽而无畏惧。一切希冀和畏惧的念头在霎时间都涣然冰释,只游心于和谐静穆的意境。
于眼前那一笑中,似于微尘中见出大千,在刹那中见出终古。
黄衣人绕过犹自呆愣中的和尚,独自上了内山。
依然是沉沉的脚步声,不多时,九百九十九阶石阶上的那个人影已经飘去很远。然而,石阶上除了一个人的脚印,再没有第二个人的。石阶上的那串脚印,却是下山来开山门的和尚留下的。
诡异诡异!明明有沉沉脚步声传来,却没有在地上留下丝毫脚印,完全不合常理。
···
此时,少林寺一座偏僻的大殿中,两个身披袈裟白须白眉的人影盘坐地上。两个和尚脸色蜡黄,身子微微拱起,呈现出虚弱的样子。一双眼睛略显混沌,两人的神智已经有点不清。
观这两人的样貌,不正是少林寺中南北并称的两方丈吗?诡异的是,这两人的身上,都捆着手臂粗细的铁链。
少林方丈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两人的武功已臻化境,到底是什么人有能力将他们囚禁在这里?
天下武功,首推少林,少林南北两方丈的武功更是无人知晓起深浅。曾经武功极高的人,此时从他们身上却几乎感觉不到武功的气息。他们的身上被人下了禁制!武功受制!
突然,左侧和尚混沌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踏鬼行路,不惹凡尘。来人好诡异的气息。”声音沉静,宛如幽深古井中泛起的点点波澜。
就在左侧和尚醒过来的时候,右侧和尚的眼中同时闪过一抹精光:“老头,什么诡异不诡异的!哼!这可是让咱们离开这鬼地方的美妙声音。”这声音,跳脱不羁,带着些微的不屑。
“终究是邪门歪道,还是慎重些的好。”
“那个鬼东西,把咱们困在这鬼地方近一年了。老衲都瘦成皮包骨头了,现在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才是最重要的。
“管他什么诡异不诡异,就算少林灭门,也好过被整个少林落在那个鬼东西手里当傀儡的好。
“更何况,踏鬼行路是什么功夫?那可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境界。
“运用奇门遁甲,让鬼魅自愿铺到地上供自己垫脚行路,驭鬼之人的双脚不会踩到地上,但却像踏到实际的地上一样。就算是我们的功夫,也还差得远呢。
“这大清早登门拜访的人,不简单!如果没猜错,我看啊,也只有太虚门的掌门能有这份功力。”
右侧和尚的话音落下之后嘛,左侧的和尚沉默了。沉默良久之后,两人突然同时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