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蓝色,仿佛天生就是注定得,印象中,他只穿蓝色,或深或浅,图案或简单素雅,或高贵逼人。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但若是没有夜凌君,那这蓝衣又哪里来的味道。所没有他的孤傲冷清的气质,纵然再好的绣功,也都是枉然。
他坐在一张床上,但那根本不能**!
那是一块不大的木板,下面用四块大小不一的石块支撑,倒也还算稳定。上面铺着薄薄的一层稻草,之后便是一张已经洗的褪色的褥子,然后是薄到不行的棉被,看的出,主人很小心的保护着。所以虽然棉被很老旧,但被整理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倾墨无法想象,他和他娘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了八年!他那颗坚强到让人心疼的心,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长出来的。
夜凌君细心的抚摸着褥子,一寸又一寸,他依然记得,当年,他的娘亲,就是在这张床上离开他的!
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他的娘亲在他面前满身是血的模样。他冲上去抱住她,大声叫喊着。可她并没有睁开眼来看他一眼,就这样,一命呜呼。
他恨死了夜凌云,若不是他,他的娘亲也不会撒手人寰,留下他一个人独自面对那个人的心狠手辣。但他都会忍耐,他要报仇。那个人不是眷恋他的江山吗,那他就要他的江山在他百年之后毁于一旦,让他死都不能安宁!
可他死后呢?世人可能会把当年他做过的事加在他身上,包括他杀妻杀子,那样,他夜凌君头上的帽子就大了。那时的他,就是弑帝杀兄,不忠不孝之徒了。
但他并不在乎,到那时,他难逃一死,不过那样正好,那样,他就不用在继续如此痛苦的生活下去。
他将头轻轻依在斑驳的墙上,阖目沉思。
俊挺的眉峰微微皱起,倾墨看到就想上前帮他抚平。他黑曜石般的双瞳被长长的睫毛轻轻盖住,完美的唇线紧紧抿着,好像在想什么令人痛苦的回忆。
“娘,凌君好累!”那的眼泪在那一刻悄然无声的落下,一滴又一滴,砸在他蓝色的锦袍上,晕出一朵淡雅的花。
倾墨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那滴泪,自然是砸到了她心里。她就只想将眼前的这堵墙推开,冲上去抱住他。
但她不想去打扰他,此刻的他,是那么的脆弱,此刻如果有人厉害的仇家找上门,那他夜凌君注定难逃一死。不过倾墨隐约看到门口有人在走动,那应该是他的侍卫吧!不过那个身影,她总感觉有些熟悉。
其实他是一个如此骄傲的人,他的一切都能被所有人仰视,但那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只是一份安宁。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可因为那个人的贪婪,让他小小年纪就如此多灾多难。倾墨看着他落寞的模样,心中更坚定了要帮他的想法。
“娘,你在哪里好吗?凌君一直过的很好,我一定会尽快杀了那个人来陪你,是他害的我们母子如此凄惨,我一定不会放过他!”夜凌君的玉指紧紧抓起床上的褥子,眉目间都是腾腾的杀气。
倾墨看见,只有心疼。她回头看了夜凌云一眼,一向话多的他此刻什么都没说,眼里是化不开悔意。
“他还是不肯原谅我!他还是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夜凌云苦笑着,在心里默默的想。
“没事吧?”被倾墨突然的关心吓了一跳,他拼命的摇头,还使劲擦干脸上的泪,他不想让倾墨见到此刻他的样子。
倾墨看着他的眼泪,没有动作,只因他不是夜凌君。
“走吧!”倾墨知道当年发生的事,试问,看到自己亲手杀掉的人的儿子,那个儿子还是他的朋友,怎么可能没事。
虽然心中悲伤,但他知道回去的路上荆棘太多,他舍不得倾墨受到半点伤害。他继续走在倾墨前面,替她挡去荆棘。
他走的很小心,他同样不能让这些荆棘受伤,只有如此,别人才不会发现这条小路,那样,才能保护夜凌君。
他走这条路,已经走过了很久,每年只有今日,他才能如此近距离的看看他,只有今日,他才会放下所有防备。他才会有他这个年级该有的表情,虽然只是痛苦和怨恨,但也总比千年不变的温婉如玉强。
倾墨对他话一向很少,夜凌云今日心情不好,所以两个人都沉默的在小院里闲逛。
夜凌云心中的苦并不只是来于夜凌君,而有一部分,是来自倾墨,他看见倾墨看到夜凌君哭泣时眼里的不忍和心疼。
倾墨不是玩弄权术的高手,自然,这种将自己表情隐藏的本事,他都还不能运用自如,更何况是倾墨这个未经人事的人呢。若要说想学,夜凌君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师傅加模范。
“倾墨,你知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叫梅园吗?”夜凌云自己心中其实非常痛苦,但他看到倾墨不开心,就把自己的痛苦强行咽下,在想办法逗倾墨开心。
不管她是为谁伤心难过,他只看到,倾墨此刻不开心。
倾墨摇摇头,她本来是挺好奇的,可现在,她一门心思的都是要如何帮夜凌君夺取王位。
“听他娘说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就是我父皇他得到天下的原因。当时那个皇帝好像叫霄汉帝,一生都没有什么成就,只是从父辈哪里继承了江山,但他却不爱江山,只爱美人。他的大臣为了讨好他每日都送美女给他,什么样的都有,宛如一个菜市场,那些女人便是那些大白菜,任由别人挑选。于是很快,后宫就被住满了。那些女人虽然貌美,但却没什么脾气,除了脸,什么都一样。看的多了,自然就厌倦了。她们每天都在为了皇帝争风吃醋,可惜她们争宠的对象并不是霄汉帝,而是他的王位。霄汉帝就想找一个与众不同的,于是他遇到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性子恬淡,不喜欢争宠,人又貌美如花。
霄汉帝知道,若把她带回宫中,迟早会变成她们那样,就费时费力的为她建造了这座小院,并以她的名字里的梅字来命名,封她为梅妃。他费劲力气心思的去寻找普天之下各种奇珍异宝,只为博她一笑。他知道她喜欢花草,就派人翻山越岭的寻找独一无二的花草,只要是有奇花异草者,将花献上,就可领千金,做万户侯。之后两个人就一直在此生活,不理朝政。
说来可笑,那个女人,是我父皇一手安排的,包括她的性格,她对霄汉帝的感情、态度,都是事先说好的。
安排她出现,我父皇才有机可乘,当上了皇帝。他嫌弃这里距离太远,就把这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搬回去,还把所有宫女太监都带走。那些奇花异草能带就带,不能带就放火烧了。他还把之前他的那些没有背景家世的女人全都赶到了这里,如果是怀孕的,就强行灌下堕胎药再送过来。夜凌君的母亲是个聪明的人,她保住了夜凌君。他就是一个可怜人啊!”
“为什么本王不觉得呢?”倾墨猛的抬头,对上那双冰寒刺骨的瞳孔,从哪里面流出的冰冷,已经快要把倾墨冷死了。他的脸上的泪痕已经不见了,此刻的他,不是夜凌君,而是季王!所以,他不能哭,更不能在他面前哭。
“季王殿下还是不要怎么一直盯着人家看,你看她被你吓的!”夜凌云看到了,他看到倾墨在看见夜凌君时眼里难以掩饰的兴奋。他才急忙站在两个人中间,防止他的倾墨被夜凌君的冰冷弄伤,也要防止他的倾墨受到他的诱惑。
“齐王殿下还真是好雅兴啊!带着未来的齐王妃来故地重游?”夜凌君的眼神向倾墨这里瞟了瞟,询问着夜凌云。
夜凌云本想在他面前警告他,倾墨是他的人,少打倾墨的主意。却被倾墨抢了先:
“季王殿下请不要误会,我和齐王殿下并不是那种关系!”倾墨如此着急的解释,无疑把夜凌云伤了个透心凉,比夜凌君的眼神来的更彻底,更直接,更伤人。
“是吗?本王还有事,小高,走吧!”夜凌君并没有在意倾墨的回答,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都没有什么意义,不是吗?
夜凌君同她擦肩而过,他身上的味道让她痴迷,她轻咬下唇,贪婪的吸允着。高晨从她身边走过时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对于他,倾墨总感觉在什么地方见过,不是那次她献舞给龙阳时候,而是最近几天。
倾墨转身看着他的背影被夕阳越拉越长,然后消失在转角处。她这才想起被她忽视的夜凌云。
“齐王殿下,我们回去吧!不然兰姑会担心的。”她迈着步子,向小院外走去,夜凌云也只能紧随其后。他们都没有看到,夜凌君在转角里折射出来的疑惑的目光。
他猜想可能是夜凌云心里愧疚所以才来的吧!至于带上她一起来,根据高晨给他的消息,应该是见她多日未出门带她出来散散心吧!
让他疑惑的是徐倾墨是个非常执着的人,没有人可以让她改变她的决定。想必是她真心的想来看看夜凌云小时候待过两年的地方吧。
或者,她是来看看他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意图来了解自己的过往,以方便帮助自己。
小高之前说过她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一个打开的窗户发呆。除了她自己,只有夜凌君知道,她在等自己。
“娘,你猜刚才谁来了?”夜凌君抚摸着褥子,那是他娘唯一留下的东西了。因为那个人,把他娘的尸骨带走,他自然是不会花费金钱时间给她造一座墓碑。所以,夜凌君只能将他娘亲睡过的褥子当成他唯一的纪念了。
“猜不到吧!是凌云哦,就是那个以前经常来找我玩,让我教他练剑,还缠着你叫你给他讲故事的那个孩子。他比我小两岁,可现在已经快比我高了,他的鼻子长的和我的很像,你以前不是也说过吗?我们俩,就像亲兄弟似的。”夜凌君抬起了手拭去眼角的泪花,当年如果夜凌云肯告诉他们自己姓夜,那他母亲一定会阻拦他们在一起玩耍,或是对他有所戒备。那样的话,也不会……
“娘,你知不知道,当年害你的人,并不是凌云,他只是被人陷害,娘你可不能记恨于他,你还要好好保佑他,不要让他受伤。儿子抱完了仇就来找你了,到时你可不能不认儿子。当年的事我已经查清楚了,在药里动手脚的人,不是皇后,而是他。原来他一直派人监视着她们,她们身后的力量他自知自己动不得,索性监视她们,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将其扩大,然后在把她们杀了。那时再灭掉他永远做皇帝的阻碍,也就是我们这些亲生儿子。
凌云的母亲不想他与皇帝为敌,便将错揽到自己身上,还服毒自尽了!她当时本是想把我杀了,没想到他的速度比她快,她想杀我时,我已经被流放了。他一直是个狠角色,他居然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夜凌轩,只因他的才华暴露,才让他招来杀身之祸。那个人,根本不配做皇帝!所以,我会为民除害,为你报仇,为死在他手上的生命讨回一个公道。”夜凌君说着,突然感觉全身上下都很累,每天隐藏自己,是个正常人都会累。
高晨在外面忠心的守护着,他便靠在那墙上睡着了。他一年只有今日,才能安安心心的睡一觉。
院子里的菊花开的正好,倾墨俯身轻嗅,浓烈的花香扑鼻而来,倾墨厌恶的蹙眉,她还是喜欢夜凌君身上的味道。
“小倾墨,你觉得霄汉帝可悲吗?”夜凌云看着倾墨,他此刻发现,这小院里的花,都没有她迷人。
“被自己所爱的女人出卖,还葬送了自己的江山,自然可悲。”她只是一个对于江山社稷什么都不懂人,她只知道,江山,对于夜凌君很重要。
“他其实一点也不可悲,他只是陷入她的爱情里,他不是昏庸无道,他只是爱她,愿意为了她放弃自己的江山。现在你还觉得,他可悲吗?”夜凌云走到一朵开的正艳的菊花面前,俯身将花折下,回头乐滋滋的看着倾墨。向她走来,将手里的花递给她。
“那他不就更可悲了!”倾墨没有从夜凌云手中接过,夜凌云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江山确实秀美多娇,但终不及红颜一笑!”夜凌云将手中的花轻轻插在倾墨的头上,金黄没有杂质的菊花在倾墨锦缎一般的黑发的印衬在格外好看,花美,人更美。
“就像你,倾墨,我愿意用一世江山,换你真心一笑!”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倾墨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她知道,是迟早的事。而她要说的话,亦是迟早的事。
“齐王殿下,我只是一个平凡之人,实在配不上齐王殿下。齐王殿下不必为了我而放弃什么。”她在心里想着,如果说这话的是夜凌君,那她一定毫不犹豫的跟他走。
“你有喜欢的人了?”夜凌云并不笨,他知道,倾墨看他的眼神里根本没有其他的感情,只是有一点妹妹对哥哥的感激。
“嗯”倾墨选择把自己对夜凌君的感情隐藏起来,但她实在有必要把话给夜凌云说清楚。
“嗯!好,我们回去。”倾墨把夜凌云心里最后一丝光芒掐灭,夜凌云将痛苦强行灌下,他至少,也需要把倾墨送回去。
然后,他是死是活,都没有人关心了。
他小心翼翼的把倾墨扶上马,自己也骑在她身后,但明显没有了来的时候的开心。
他故意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刚才来的时候倾墨丝毫感觉不到骑马的摇晃,只因夜凌云将她紧紧护在怀中,而现在,夜凌云只是用手环住她,她被弄的头昏眼花,幸亏有夜凌云的手,不然她早就掉下去了。
“倾墨,我走了,如果想我了,就来找我,我的心门一直为你而开。”夜凌云不想让倾墨看到他红肿的眼睛,就急忙的骑马离开,倾墨都没来得及同他告别。
经历了今天的事,她累极了。她拖着疲倦的身子从后门爬上楼,兰姑在二楼的看到了这一切。
她只是叹息,她已经大慨猜到倾墨和夜凌云之间发生的事了。她轻抿一口茶,无奈的摇了摇头。
倾舞阁依旧是按照平常的生活进行着,歌姬们依然在唱着那熟悉的歌谣,看客们眼中的折射出的,都是对歌姬华丽衣衫下身体的美妙的幻想。
毕竟她们没有倾墨那样的本事,让人看到她的美貌便没有半点邪恶的想法,心甘情愿的做她石榴裙下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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