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碧印召住进国监就再也没回过国公府,五娘病好后才只让卓送了些补进来,也不知现下是个什么章程,他的伤势是否好了些,五娘心里乱乱的,只想快点到国监。
元娘没有和五娘一道,自己先回去了,五娘请了她帮忙打掩护,若是夫人问起就说被白二夫人留下了,元娘心里清醒没有犹豫便应下了。
其实不必这般谨慎的,自碧印召和碧乾盛闹僵后夫人渐渐疏远五娘,这十多日从未传唤过,五娘也打着功课繁忙的借口不再往翁居跑。从某些情意上来讲五娘还是重夫人的,只是双方站位不同她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来相处,与其见面不尴不尬还不如刻意避开的好。
只要夫人不过多掺合这其中,她也不想打破这平和的关系。
但愿能相安无事吧。
……
马车铁皮轱辘缓缓走过帝京古老的青石板,一向南,走过繁华的闹市,走过喧嚣的街景,终于走到国监的正门。
国监坐落于帝京南边,远离歌舞升华,竟自一派谧静安和,最是适合挑灯苦读的好地方。
国监不大,大约只有敝野山庄的一半,可这里面却容纳了来号生员。
女眷亲友是不得入内的,五娘和气地说明来意,守门的白须老翁不咸不淡的应了声,再将朱门关闭。
国监的大门不过是一道红漆脱落,铁扣生锈的破旧大门,然而没有人敢忽视这小小的房门,朱门紧闭,就算是当今的阁老大臣也不敢强行闯进去。这是大改的起源地,也是萧朝法制规划的实验田园,代表的是皇家权威,天意志,五娘也只能默默退到一旁。
朱门轻启,探出一个头来,不是那性格冷淡的门房老翁,也不是碧印召,而是少年卓。
五娘看到卓欣喜地朝他身后望去,却没见到碧印召的影。
“大哥呢?”五娘疑惑。
“五小姐?”卓看到五娘也大感惊讶,“少爷不是见您去了么?您怎么又来了国监?”
五娘心里猛地一跳,急切追问道,“见我?何时见的我?我也才刚下赶来。”
卓看着五娘茫然的表情心底一沉,暗觉不好,“先前有个门房自称是敝野山庄的伙计,说是得了您的命令前来传话,相约少爷一聚。”
五娘心里瓦凉一片,不用说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碧印召定是着了人家的道,只是不知幕后人是谁,难道是碧乾盛?
五娘面色阴沉,说道,“我并未派遣什么人来过,那人定然是冒充的,大哥被人算计了!”
虽然大约猜到答案,可当五娘亲口说出时卓还是吓了一跳,他一张脸憋的彤红,连着在原地转了几个圈,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这么没用,当时就该跟着少爷同去的,都是被表少爷的活计害的!”
白家两兄弟私下并不带随从,偶尔有个跑腿的事就指使卓跑一趟,先前就是得了白家兄弟的命令所以才没有跟着碧印召。
卓急的团团转,脸上满是自责,蓦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惊奇说道,“那人应该不是冒充的,他还拿了敝野山庄的令牌,少爷这才相信的。”
五娘心底思量,难道是出了内鬼?现下已经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最要紧的还是找到碧印召,也不知碧印召现在如何,更不知那人的目的为何,所为钱财都还好说,若是其他……
五娘不敢再往下想,忙问到卓,“大哥去了多久了?”
卓想了想,说道,“少爷走时我正要去替表少爷拿东西,我从书市拿书回来大约小一刻。”
五娘心里松了些,好在用的时间不多,现在加紧找说不定还能找到。也不敢再耽搁,她吩咐道,“你快去告知舅舅他们,手里能动用的人都用起来,大家分头行动机会要大些。”
卓心乱如麻地应了,连着行礼都顾不上便一个箭步冲回了国监,白傅和表少爷还在,能拉到一个人是一个。
卓回国监搬救兵,五娘却像失了神般愣在原地,她望着茫茫帝京景致,还有那些纷繁交错的街道小径心中彷惶。
大哥能去哪儿呢?
……
卓的速快,不一会儿便纠结了一大帮人,领头的赫然是白二先生,两个白家兄弟也焦急地跟在人群中。
白二先生亲自下达命令,各人分散开寻找,又派了人到府衙立案。都是国监的生员与碧印召相熟,碧印召为人豁达,时常借送笔记于人,在同窗中口碑不差,一听说他出了事,许多人自发的加入寻找的队伍。
几十号人分散涌进帝京的街道,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帝京真的很大,大到成千上万个人也只能填满其中一隅,几十号人去也只怕是大海捞针。
不知为何,五娘突然有些绝望,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般弱小,平日里与娘争斗还能逞一点口舌之风,真正遇到大事就半点没了作用。
偌大的帝京,即便她把脚走烂了也未必能找到碧印召。
凉风习习,她无助地抱紧胳膊,想哭却又不愿认输,她抬起头,任那些泪珠在眼中打转,也不肯滴下一点。
前世落的泪已经多了,她不想再这般软弱。
白二先生转身看到的就是这般景象,那个小小的倔强身体,明明脸上写满痛苦与悲凉却不肯低头,任空中凉风吹干泪花。
白二先生想起许多年前,那时候他尚且年轻,白氏青春明媚是白家最受宠爱的女儿,他时而喜欢欺负她,看着她撅嘴流泪撒娇的样,然后他便上去诓哄她,她再破涕为笑,笑颜如花。
那是白家唯一的女儿,也是他唯一的妹妹,自然要宠到天上去。
他呵护她宠爱她,满足她一切任性的要求,只有一次他板了脸。
他亲自将她塞进花轿,盖上盖头的那一刻,她眼眶中满是泪花,然而她却倔强地仰起脸不让那些泪珠落下一粒,他有后悔却还是狠心地盖上红盖头。
他以为,一张红盖头能遮掩住那些不屈的泪水。
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他那绝世无双的妹妹哪里有屈服过,即便是死也许也没让一滴泪落下。
他后悔了,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白氏已去,再也没有一个柔软到心房的女叫他哥哥。
他有兄弟,有妻儿,却时常有种孤家寡人的孤独。
他看着五娘,看着那张和白氏何其相似的脸庞,倔强地不肯低头,等泪干了,再强撑着露出一个坚毅的笑容。
他的妹妹是否也是这样辛苦地撑着,倔强痛苦地活着,最后又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她再也撑不住,她的泪最后是否有流下。
他转过头,不敢再看那张强颜欢笑的小脸,那张和白氏一样的倔强脸庞,每看一眼都是深深的讽刺,是他亲手将她送进那人间地狱,断送了她一生的幸福。
白二先生看着凉风滚滚,草木纷飞的帝京,看着空中低卷的乌色游云,瞳孔中突然涌现一抹狠决:妹妹,你去了,难道我连印召也守不住吗!
一时间帝京风声鹤起。
国监的生员神色紧然地满街寻觅,府衙守卫加入其中,帝京城墙稍息间全部封闭,一律人等不得出入。
人心惶惶,四处炸开了锅,镇国公府的少爷遇难了?
人人自危,生怕被那些冷脸的衙役盯上了,那才是口莫辩。
……
碧印召能去哪儿?
四处若火如荼地找开了,就差那些阴沟隧道没有翻起,偌大的活人能凭空不见了?
消息一浪浪地传回,已经过去一个时辰却还没有半点消息,五娘的脸越来越白。
越是这种时候她越警醒自己,千万要沉住气,莫自乱阵脚。
她仔细回忆起卓讲过的话,大哥是跟着一个手持敝野山庄令牌的人走的,那人打的是她要见大哥的旗号。大哥不是傻的,怎么没有怀疑?除了令牌的原因,见面地点一定也有关系,约在哪儿才能让大哥相信?
国公府?
有可能,但是大哥如今和碧乾盛水火不容,碧乾盛恨不得将他往死里整,他又怎么可能傻傻跳进那火坑中?去国公府的可能性不大。
敝野山庄?
这个倒是有可能,敝野山庄少有闲人,又是自己进的地方,见面方便,也不必担忧碧乾盛的加害。
如此想来……
五娘惊得一拍脑袋,怎么就没想到这处!
敝野山庄是新兴的女馆,坐馆的是白二夫人,也就是帝京除国监外最体面的馆,那些衙役必然不敢轻易进去,漏查了也有可能。敝野山庄那么大,就算查找起来未必能查到。
五娘心中大急,急忙对白二先生说道,“舅舅,先前卓说传话的那人拿的是敝野山庄的令牌,我能与大哥约见的地方也只有敝野山庄合适,我怀疑大哥就是被拐骗到了敝野山庄!”
白二先生面露重视,飞快一想也觉得有可能,于是让小厮套上马车往敝野山庄赶一趟。
白家双胞胎见了也要跟去,当时正是他们命了卓去办事才让碧印召独自深陷险境,怎么想也觉得有愧,听着敝野山庄有一线可能,怎么也要跟着去看看才放心。
白二先生没有阻拦,一行人分别上了马车。
马车嗒嗒,却及不上五娘心乱如麻,只盼马儿再快些,再快些,但愿大哥还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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