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用膳,娘甩了里和,磨磨蹭蹭走在最后。
等到湖边小道只有她一人时,密林林荫中跑出一名丫鬟,正是娘身边梅儿。
梅儿穿了件素色左右交衽的桃花窄袖衣裤,脸上甚有慌张的神情,见了娘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松了口气。初夏林间,额头上隐见汗迹,眉眼间有种受惊后的惶恐不安。
“小姐。”
“恩,”娘虚扶了一把,梅儿借力站了起来。
“小姐,事情可成了?”梅儿擦了把汗,声音有些颤抖,她冒了如此大的风险此刻也急着想知道结果。
娘面色一沉,眉峰间尽显浓郁愤懑。
梅儿缩了缩脖,如此便是不成了,废了这么大的劲儿也掰不倒元娘,着实让人郁闷。
娘面色不虞地走进密林深处,梅儿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密林茂盛,四处难觅生灵,脚落在堆积多年的枯枝落叶上发出“嘎吱”空寂的响动,一口气走了许久,直走到枝叶繁茂曲径通幽处才停下了脚步。
枝叶繁盛的密林深处,即便是阳光也难透过那些浓郁的新生绿芽,显得昏暗骇人。
一株顽强的光线从高空笔直投下,落到密林上空,挤开那繁密的枝叶,从一小戳黝黑的缝隙中滑落,落进林间深处。
落到娘阴郁的脸上,那阴郁纠葛的脸颊混在光影中显得朦朦错错,似带几分幽暗明晦的诡异。
梅儿不知为何生出几分惧意。
这样扭曲的娘,仿佛如那地狱魔鬼般让人恐惧。
梅儿往后退了几步,脚无意踩中一根枯枝,枯枝应声断裂,在这寂寥的密林深处惊起一番声响,更显诡谲。
“死丫头,你是想把其他人招来吗!”娘面色狠毒地看着梅儿,梅儿吓得大气不敢出。
见梅儿不再乱动娘才消了些气,她看着梅儿,问道,“今日之事可有露出什么马脚?”
娘阴郁的口气吓得梅儿赶紧摇头,仓皇解释道,“没,没有!什么都没留下!奴婢很小心地收拾了现场,那盛浓墨的木瓢事后扔到了湖中,点燃草垛的火折也带走了,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娘看着梅儿惊恐的样微微点头,梅儿是她最忠心的丫鬟,做事利干净,应该不会留下什么把柄。都是那个五娘可恶,若不是怕被她抓了小辫她又何苦如此小心翼翼!当真是憋屈!
娘越发怨恨五娘,处处受那小贱人限制不说,那贱人番五次坏了她的好事!这次若不是那贱人以墨特殊解了元娘的围,元娘那小蹄又怎么可能轻易脱困!
娘心生咒怨,又想起那方贡墨,分明是夫人珍藏的东西,那般珍贵的东西竟然不吭不响送给了那两个小贱人,她们也配!同样都是国公府的女儿,凭什么要这般不公!元娘得宠也就罢了,五娘那蠢货也敢骑到她头上,真是个不要脸的婊-!
娘的面容已经完全扭曲,她心中满是对五娘的怨恨,她觉得自己样样优秀却要被五娘嫡女的身份压着,白氏都已经死了,还拿嫡女的派头恶心人。
那小贱人,必除之!
“这一次没有除掉元娘算那贱人运气好,下一次,哼!”娘秀眼一翻,看向梅儿,“把东西拿出来。”
梅儿神色紧绷,眼神中有哀求之意,“小姐,您何必如此,那东西……那东西总归是不好的,若是用的不好,到时候……”
娘一记狠辣的眼神投过去,暴喝道,“怎么?现在连你也敢和我顶嘴?你这下作的小蹄!”说着娘走上前去,对着梅儿就是两记响亮的耳刮,梅儿雪白的脸颊瞬间出现两个清晰的手掌印,被打的地方渐渐红肿起来。
梅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敢叫出声,当下惶恐地跪了下去,“小姐息怒,小姐息怒,是奴婢多嘴,是奴婢嘴贱。”
娘甩了甩因用力过猛而有些疼痛的手腕,掏出锦帕擦了擦手,嫌弃地说道,“你最好知道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狗最重要的是忠心而不是嘴碎,话多的人通常活不了多久。”
娘眼中隐现杀机,梅儿吓得连连发抖,“奴,奴,奴婢知……知道了。”
娘讥笑一声,说道,“那还不快拿出来。”
梅儿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白布包裹的东西,娘伸手接住了。
那是一方普通的白布包裹,然而却被梅儿小心翼翼地藏在贴身之处,这就不普通了。
娘秀手一抖,白布滑落,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一个巴掌大的巫毒娃娃赫然出现,娃娃红唇黑发青绿衣裳,猛然一看,却是和娘长得一模一样!
密林中不知何时起了风,吹的满地落叶翻滚不息,空中透进的那一株光线也没了影,周遭寂寥诡异。
梅儿看了眼娘手中的娃娃,再对上娘的脸,一大一小两张脸庞让人分不清,看久了心里毛飕飕的。
娘却半点不怕,她皓手轻移,缓缓滑过娃娃的每一个地方,从脸颊到躯体,每一寸每一厘,眼中难掩赞叹。
果然是做的妙!若不是绣布缝制只怕要让人当作真人。
“秋大姑手艺越发了得了。”娘满意的说道,“这样的巫毒娃娃再好不过。”
梅儿低着头不敢做声,她不像娘那般胆大,先前揣着那东西的时候浑身就不自在,现下更是不敢再看,做得如同真人般的娃娃,怎么看都瘆得慌。
“小姐,秋大姑说施法需谨慎,若是乱了针法,就怕娃娃害人。”即便是怕,梅儿还是壮着胆说道。
娘却半点没在意,不屑地笑道,“秋大姑?那老巫婆也就娃娃做得妙,这唬人的东西也就那些胆小的小家相信,她若真有这个本事,五娘那贱蹄如何还能这般逍快活!”娘愤愤然,她早前怨恨五娘,恨不得五娘死去便再也没有人能用嫡出的身份压制她,便从秋大姑处买了几个巫毒娃娃,法也施了,针也扎了,却没半点作用,五娘那贱人还不是欢快地蹦跶着!想想就气人!
巫毒娃娃诅咒人,帝京豪门不缺这些阴损手段,虽是下作不入流却兴盛的紧,秋大姑作为唯一的巫婆几乎垄断了这门巫术,原本四个铜板一个的巫毒娃娃,一高歌猛进货不应求,秋大姑竟漫天要价到十两银一个!
当真是黑心肝的!娘想着就朝地上啐了一口,好在里和还了那五两银,她又再当了一个饰才凑齐了十两银,为了掰倒五娘那贱人,花些血本在所难免。
如果能除掉那贱人,十两银又算得了什么?娘看着手中的巫毒娃娃,露出一个恶毒的笑脸。
密林中骤然阴沉。
……
下午强身课,陶姑自然知晓了上午的闹剧,陶姑一张圆脸扭成一团,时而恼怒时而抑郁,连着还呼出几声叹息。
“哎,那火怎么没烧起来呢?一把火将这破山庄烧了才好,你们这些猴崽没了进的地方,我也不必再呆在这鬼地方。天大地大,外面的世界多好……”
陶姑忧郁地碎碎念着,五娘独自在一旁练功,就当听不见她的胡言乱语。
念叨了许久,陶姑猛地一拍桌,五娘被吓了一大跳。
不止五娘被吓着了,就连陶姑本人也被吓着了,先前的木桌被一巴掌拍坏了,这是白二夫人重新定制的,并且言明在先:若是再损坏了东西契约就延期下去。
白二夫人救了陶姑一回,陶姑便签了四年的卖身契,若是损坏了一张桌……
陶姑打了个寒颤,那可才真真是要人命!她赶忙四处查看木桌,小心翼翼一缝一角下来见没有一丝损坏,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五娘看着她上上下下急的抓耳挠腮的样忍不住笑出了声,陶姑浓眉一挑,恶狠狠地问道,“你这小丫头笑什么!”
五娘连忙闭了嘴,她可不敢招惹这暴脾气。
陶姑却不依,扭着上前说道,“今儿这事分明是有人设计,你到最后却没抓到凶手,真是窝囊!”
五娘沿着墙壁笔直地做了个一字马,头也未抬。
得不到回应却没有影响到陶姑的兴致,她依旧兴致勃勃说道,“若是找到那背后的贱人,你先就该给她一腿将她放倒在地,随后骑到身上去甩上几个耳刮,让她不敢开口狡辩!接着再将这样的毒妇拉了去浸猪笼……”
陶姑说得口沫横飞,突然略有沉思停了下来,问道,“浸猪笼好像是针对那些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呃,丫头,你们这些有钱的人家都有什么刑罚……”
浸猪笼?水性杨花?五娘暗自翻了个白眼,亏她想得出来,哪有在小姑娘面前说这些的,五娘垂头练功不答话。
陶姑却满不在意,手舞足蹈地说道,“莫不然就把她架在马车上,拉出去游街示众。”陶姑满意地拍手叫好,又犹豫起来,“若是小姑娘家,如此未免有些残暴了……”
五娘努力不去听那些风言风语,可陶姑那大嗓门哪里是她能够屏蔽的,一下午时间陶姑想了无数种刑罚,其中一种挠脚板心让她笑到面部抽筋,倒让五娘憋成了内伤。
吹科打诨终于到了下,明日起便是连着两日的束休。
五娘想趁着时辰尚早去看看碧印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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