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怀离将架上已经烤焦的兔拿了下来,修长的手指顺着肌理,一层层的剥着它的肉丝,然后送入口中咀嚼。
吃了几口,他慢条斯理的问:“什么是我?”
介时偶有寒风吹过,树上枝头婆娑,地上落叶沙沙。而他却悠然自得的坐在那里,挽起袖,露出一截如玉般润白的手臂,细细的尝着美食。
无论如何,这人的皮相至少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个行军打仗的莽汉,周身贵气逼人,面冠如玉。即使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他的举手投足间,依然是尽显名士风流。
这让她想起了从前,在不那么深刻的记忆中,钰哥哥便是这么一个温尔雅的少年。
升平的心顿时软了下来,说话的声音也不似刚刚那么尖锐:“是不是你。。”
只是看着他那双眼睛,后面的话实在是难以启齿。
“你想问是不是我领兵攻下都城?”燕怀离好心的替她将话说完:“亦或者,楚国的战争,是不是我的主意?”
升平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她以为这么不合时宜的话问出来,燕怀离必然会勃然大怒,说出一番慷慨激昂的话,甚至会拂袖而去。
可是,想象中的画面并不是发生。
他看着前面那堆火焰,地上的枯柴纵然多,可是烧了许久,很多已经断更灰烬,火苗也不负当初的雄壮,渐渐的微弱下来。
燕怀离嘴角浮出一个讥讽的笑来:“我倒是很想,可惜燕国不是我的,燕国的国君又不是我的父亲,一个从楚国的逃亡者,你觉得我有那个能力站在权势的顶峰,替燕国来下这么重大的决定?”
他这话句句是讥讽,避重就轻,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若是多年后的升平,必定能听出端倪,可是这会儿只有十四岁的少女却相信了他的话。
由不得她不信。
自古以来,几国之间姓流通尚未正常,朝中也不缺乏异国前来为官的,可是做到个官员也就是到头了,再网上,只能是祖宗几代都是本国的臣民,怕有细作,影响了朝纲。
而他,是楚国人,又背负着这么一个尴尬的身世,燕国国君怎么可能让他当决定国家命运的军事掌权人呢。
更何况,她听说,攻城的大将姓燕,乃是燕国的国姓。
可她还有一丝疑虑:“那为何那人叫你大人。”
早上她可是听的真真的。
燕怀离一笑:“当朝一的左相与一个五的总长都可被成为大人,只不过是对象不同而已,在一个普通的小士兵面前,叫我一句大人也不为过。”
升平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松懈下来,也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来:“我听到他叫你大人,以为你..,实在是。对不起,你不会怪我多疑吧。”
她的面上绽放出一个笑容,杏眸里闪亮亮的笑意流露,好像这么多天以来的紧绷在这一刻都松懈了下来。
她信任他!
这个认知,让燕怀离心中别扭了一下。
他有些不舒服,事实上,他还编造了许多的理由来说服她,可是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乌有。
就好比你以为会有暴雨来临,准备了全套的雨具,不成想最后只是飘了几个小雨点,连地面都没有打湿,天很快便又放晴了。
可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也难怪你这么想,他那样对我,我就算报复,也是应该的。”燕怀离想起从前,语气依然平淡,只是垂着的眼帘掩去了他的凶狠嗜血光芒:“只是想到他的死,我还是有些难过。”
对,他难过的是他没有亲手的结果了他。
在逃亡上,燕怀离不止一次的想象着,若是有一天楚王落在了自己的手中,究竟会怎么杀他比较痛快?是掐着他的脖看他慢慢窒息而亡比较好,还是用尖锐的刀尖慢慢的破开他白皙肥硕的肚皮,看看他那颗心是不是黑色的,是不是长歪了。亦或者,用重物狠狠的撞击他的后脑勺,听说这样人死时眼珠会爆裂出来,他倒是要好好瞧瞧,他的眼珠有没有蒙上一层灰尘,不然为何放着贤良的妻不要,选了一个妖孽为后。
升平听了这话,却如五雷轰顶,身一晃,结结巴巴道:“你,你说,谁死了?”
其实在问出来的时候她心里便已经知道是谁了,只是她实在是不愿意相信。
燕怀离顿了一下,随后缓慢的纠正自己前面的错误:“呵,我说错了,普通人是死,帝王叫薨。或者也可以说。”
他忽然抬起头,看着升平那张苍白的小脸:“楚帝殉国了。”
升平感觉到天旋地转,耳边嗡嗡直想,她好想只能看到眼前的那张俊脸,可是五官却又开始忽近忽远,嘴巴一开一合,都是那句:“楚帝殉国了。”
奇怪的是痛楚并没有像意料中的那样撕心裂肺,她感觉到自己眼底一片酸涩,可是拿手摸了摸眼底,却是一片干涸。
这,是连眼泪都流不出了吗?
也许是早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也许是连日来的奔波让她看淡了生死。可无论如何,那是她的父皇啊,从小便十分疼爱她的父皇,楚宫里皇公主繁多,可是谁也没有她得宠,便是她指着天上的繁星,父皇只怕也会命能工巧匠做来可攀上天的梯替她摘来星辰。
她直勾勾的看着那堆火焰,许多木头已经燃烧到了尽头,灰褐色的残渣再也留不住火的温,火苗在已经燃尽的焦黑断口上跳跃几下,便熄灭了。如同人脆弱的生命一般。
燕怀离不做声,只是将身旁的干树枝撅折了几根,重新放到十分微弱的火堆了。
“战争,本来就是如此残酷。”他将枝细细的码上后,又在中间挑开一道缝隙,不一会儿,残存的火苗便渐渐的将新放上来的干枯枝燃热,噼里啪啦几下后,火势重新壮大起来。
“无论是国与国,还是朝与朝,都如同这火堆一样。”重新燃起的火焰很快便烧的十分凶猛,火光击退了黑暗,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一个旧的时代气数已尽,不代表世界就会消亡,相反,填加了新的枝进去,火会烧的更旺。一个新的王朝给黎庶带来的光明与希望,总胜过在旧王朝中苦苦挣扎的好吧。”
望着新升起的火舌,照的人脸上发烫。再看了一眼地上燃尽的黑炭一样的木棒,她呆呆的站着,眼泪终于滴了下来。
尽管她不愿意相信,可是大楚的时代,是真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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