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库里的角国战俘们,匆匆的吃过晚饭后,便被驱赶回住宿的木屋子里。偌大的木屋子里,只有两盏桐油灯在照亮,显得屋子里昏暗的很。
“呀,有老鼠!”余引指着通铺下面惊呼,吓得向后一躲,因为脚下的铁链,差点摔倒在地。
“老鼠有什么好怕的,亏你还是带把的。”身后的顾山讥笑余引胆小,凑到前面来笑着说:“老鼠在哪儿,让我逮到也好开个荤。”
顾山一句话,逗乐众人,钟仪却心下紧张起来,那余引所指的方向,正是他藏下桐木琴的位置。钟仪急忙拨开顾山,蹲下来,将藏在通铺下的包裹抽出来,慌张的将破布拽开,一边抚摸着,一边仔细的打量着。
“还好,还好没有被老鼠糟蹋了你!”
“钟仪,原来你包裹里藏得是木琴啊。”顾山在一旁惊讶道:“我还以为是火腿呢,那么宝贝着。”
“哼,你除了吃还懂什么?”余引在一旁为我争辩,但更多却又为自己挽回面子的嫌疑。“这琴可是钟仪哥祖传的宝琴,珍贵的很。”
“这就是昔日角王赏赐给钟家的桐木琴吧,听说钟家人弹奏这桐木琴的琴曲十分美妙。”顾山凑到钟仪的近前,堆了一脸的笑,请求道:“不知今日我们有没有这耳福,来听上一曲呢?”
“顾山,你在这里胡闹什么,而今你我都沦落成了徵国的劳役,却还有心情听琴?”乌桁推开顾山,转身走到钟仪的面前,伸手将耷拉下来的破布又缠在木琴上,一边呵斥顾山,一边叮嘱好友钟仪道:“在这武库里抚琴,难道你不就不怕惹来麻烦?这桐木琴这么藏着是不保险了,最好还是弄只盒子装下来才是。”
“怕什么,难过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本来境况够糟的,心情再差,那日子怎么过?”顾山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又凑到钟仪和乌桁二人近前。“就弹奏一曲,怎么样?”
众人正在吵闹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呵斥。
“吵什么呢,都不睡觉?!”华信带了一个小兵,提着灯笼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乌桁反应快,笑着着对华信说:“噢,没什么事儿兵爷,余引被一只老鼠吓到了,我们正商量抓老鼠的事呢。”
“噢,就为这个啊,那你们可有的忙了,这里老鼠可经常见,抓,你们是抓不干净了。”华信转过身,对身边跟随小兵吩咐道:“明儿你去拿点老鼠药过来,万一这老鼠传个鼠疫什么的,总是不好。”
小兵低首回应:“是。”
“好了,你们也都快上铺睡了吧,明儿一早起不来做工,早饭可就没了。”华信语气虽是冰冷,但钟仪能感觉到,他心肠不算坏。
“喂,你手里拿的什么!?”
在钟仪转身时候,怀里的桐木琴不小心被小兵发现了。他几步上前,在钟仪未反应过来时,一把夺过琴,转手交给华信。
“头儿,你看!”
华信接过包裹,打开破布一看是琴,便略有疑惑道:“琴?这琴从何而来?!”
“兵爷,我的这位兄弟是个乐师,对琴痴迷的很,这琴也是他家祖传的,所以他便带来了,还请兵爷体恤,不要怪他。”乌桁在一旁替钟仪求情,见钟仪还在发呆,便用脚踹了一下我,钟仪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走上前去。
“兵爷,这琴真的是祖传的物件,更是先父留下的遗物,钟仪不敢让其受到一丝损毁,便随身携带,还请兵爷仁慈,将琴还给钟仪,此恩,钟仪来日必当涌泉相报!”
“混账,竟敢在这里喊自己的名讳?”那小兵提着灯笼,恶狠狠的冲上前来,踹了钟仪一脚,眼见还要抬腿再踹时,被华信叫住了。
“好了,对一个落难之人拳脚相向的,算什么本事!”
“是。”小兵挨了训,乖乖的退到一旁,但灯笼映照的脸,依旧是一副恶狠之相。
“不过一把木琴而已,收好便是了。”华信将木琴还给钟仪,好像什么事也发生一般,催促了一声“都上铺睡下”,便转身离开了。小兵愣了一下,提着灯笼急忙追了上去。
钟仪急忙将桐木琴重新用破布包好,乌桁和余引在一旁帮忙,却不想走出几步远的华信突然又折身回来了。
“哎,《琴歌》你会弹奏吗?”
钟仪愣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应道:“会。”钟仪心下想着,这《琴歌》是在各国都流传的情歌,作为琴师,如何不会弹奏呢?
“那你能否弹奏一曲呢?”华信见钟仪面有难色,便又说:“这武库是王宫偏僻之所,平常无人来,你就弹奏一曲聊慰长夜吧。”
“怎么,我们头让你谈个琴还不愿意?小心我烧了你的琴!”小兵在一旁恶言相向。
“休要在这里胡说,琴师是否愿意,如何由得外人责罚?退下!”
小兵被华信呵斥了一顿,再次乖乖的退到一边。
“好,我愿意抚琴。”钟仪折身走到通铺前坐下,再次剥开包裹在桐木琴上的破布,准备弹奏《琴歌》。钟仪之所以这么爽快的同意,只因华信用了一个“请”字。
深夜,武库外的木屋内,响起了曲调悠扬的《琴歌》。桐木琴传出的音色清脆委婉,温暖悲伤,不觉间,钟仪自己也沉醉这首熟悉的歌谣里,脑子里全是乌斓在我面前起舞的模样。那时的月亮是故乡的月亮,温柔的橘黄色的月亮,她在钟家老宅的庭院里起舞,我一边抚琴,一边吟唱《琴歌》的诗句。
“一见倾心,至此不忘。辗转反侧兮,思之如狂。春花秋月里,轻捻焦尾长。一弦一柱诉衷肠,慰我彷徨。琴歌一曲,泪湿衣裳。何日相逢兮,再诉衷肠?风花雪月里,琴瑟更绵长。人生一梦兮,情字沦亡。”
想着乌斓害羞的模样,想着月亮里害羞的自己,钟仪的眼泪不由自主的就流泻出来。心下幸运的是乌斓因为母亲病重,回到都城容城探望,才避免一同被沦为战俘的厄运,但如今钟仪,还有她的兄长乌桁却都在异国他乡为奴,可见相见重逢之日是遥遥无期了,所以心底便悲苦起来。
琴曲绵长,只剩最后半段,突然木屋的们被人撞开,呼噜噜的闯进来几个人,未及众人反应过来,钟仪便已被其薅到地上,手里的桐木琴随之滚落,好在乌桁反应敏捷,将其接住藏在身后,却终究躲不过这几个人眼睛。
“还敢藏!”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冲上前将乌桁抓住,从其身后将琴夺了到手中。“拿来吧你,一块儿给我带走!”
“喂,凭什么抓人啊?不就是弹个琴嘛,何况是……”顾山在一旁反抗,换来狠狠的一脚,正踹在大腿上,顾山后退了两步,终究没站稳坐在了地上,余引急忙过去搀扶。
“再叫,再叫连你也一块抓了!”说着,转身对几个手下命令道:“带出去!”
被几人挟持的钟仪,转过头回望木屋里的余引和顾山,他们起来后又准备上前,却被华信给拦住了。钟仪大声的对顾山叫喊着:“照顾好余引!”
顾山扯着脖子应了一声,但由于混乱,钟仪终究还是没有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很快,钟仪和乌桁两人便被带出了武库。
“娘娘,人带到了!”满脸横肉的家伙向一个站在前方的贵妇行礼,转身又命他的手下,将人带到跟前。借着两旁下人提的灯笼,钟仪辨得这个贵妇应该是宫中的妃嫔之类的。
“放肆,见到淑媛娘娘还不下跪!”满脸横肉的家伙一声呵斥,挟持钟仪和乌桁的几个手下,猛地踹了他们的小腿,二人被迫单膝跪在了地上。
“哈,我当是谁在武库里抚琴。”这个淑媛娘娘缓步走上前来,打量了一下钟仪和乌桁,又不屑一笑道:“两个做苦工的,该不会是今日商国送来的战俘吧?!”
“淑媛娘娘明察秋毫,这两人正是角国的战俘。”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逢迎着。
“看来你们的心还真够宽的,都成战俘了,还有心情在这里弹琴,怎么,是在为自己庆祝不成?”
“淑媛娘娘,这琴是属下请他们弹奏的。”
钟仪闻听声音,知道是华信追了过来,但未想此刻,他竟然会为了自己与乌桁,而直言坦白。
华信走到近前,行礼道:“淑媛娘娘,是属下觉得夜长无聊,所以让他们弹琴解闷的,请娘娘明察,饶恕此二人。如要追究责任,华信愿意承担。”说着,华信竟然给这个淑媛娘娘跪了下来。
淑媛娘娘缓步走到华信近前,略有怒气道:“怎么,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是不是?!”
这淑媛娘娘的语气虽然强硬,却显然没了刚刚颐指气使的霸气,似乎还有些理亏在里面。
“属下不敢冒犯,娘娘是主子,属下是臣子,主子要惩罚臣子,臣子如何敢不从。属下只是希望娘娘辨明是非,不要白白害了无辜。”
“我如何做还轮不到你来教,这里没你的事,回去当你的守门卒去吧!”淑媛娘娘侧过身来,喊了一声:“孙虎!”
满脸横肉的孙虎小跑几步,急忙凑了过来。“属下在,娘娘有何吩咐。”
“把华信送回他该呆的地方!”
“是。”孙虎走到华信近前,嬉笑道:“走吧,华信。”
华信并不理会孙虎,他双手抱拳,向淑媛娘娘继续请求道:“娘娘,他们是武库的劳役,已经登记在册,没有徵王和公主的命令,恐怕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处置的,乐灵。”
“混账,谁允许你称呼本娘娘的名讳的,湘儿,给我掌嘴!”淑媛娘娘陡然生了怒气,吩咐一旁侍女对华信用刑。湘儿答应了一声“是”,便走到华信近前,挥起胳膊就是一个耳光,响亮得声音,在夜色里久久不能弥散。
湘儿正准备挥手打第二下,却被淑媛娘娘拦住。“好了湘儿,惩戒一下也就是了。孙虎,还不快将华信带回武库去!”
“是”,这次孙虎没有嬉笑,他对一旁的手下使了眼色,几个小兵过来架着华信,强硬的将其带回了武库。钟仪回头望着离去的华信,心中不禁更加狐疑,虽然一切是因他要求弹奏《琴歌》而致,可他完全可以推卸责任,置身事外的,如何要帮助素不相识的战俘呢?而这个淑媛娘娘明明对华信恼羞成怒,却又为何对他只是小惩?不过这些已经不是钟仪能操心的了,而今其更担心的是,这曲《琴歌》会给他和乌桁二人,还有桐木琴,带来怎样的厄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