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霍荣就带着商国的士兵来,喊醒沉睡中的埙城故人们。
“都给我快点站起来,少在这里装病犯懒,还有五十里就是徵国的翼城,如果巳时还赶不到,你们也不就不必去做什么奴役了,直接去见阎王好了!”说着,他又挥起长长的鞭子,在空中倏地划了几道,打出一声霹雳。“不想活的就试试!?”
乌桁与杜若见钟仪起来有些困难,便慌忙上前将其扶起。
“没事儿的,我一个人坚持的住。”钟仪轻声安慰着身边的两位挚友,生死危难见真情,他又如何忍心再拖累他们?“真的,你们先走吧,我跟得上!”
“怎么和我你还要客气,难道你忘了我们是结拜的兄弟了?”乌桁拉过钟仪的右膀,架在自己的肩上。
钟仪整个人将身体靠在乌桁的肩上,面对乌桁强硬的友善,他只好顺从。他将琴递与杜若,并叮嘱道:“杜若你保管琴,如果发现有小兵过来,记得提醒我。”
“好。”杜若从钟仪的手里接过桐木琴的包裹,将其藏于怀中的长袍里。
押送的战俘的队伍终于在巳时前赶到了翼城,这也让角国的战俘们少了一顿责难。队伍在距离翼城不到三里的地方停住,看到翼城高耸的城墙时,角国的每个人都是满心苦楚。这一入城,便再难以出城,而角国更是难以回去了。想至此,不禁鼻子一酸,眼泪簌簌而落。
将军徐棣带着霍荣,骑马来到战俘的队伍,进行入城前的最后一次巡视。
“霍荣,我怎么瞅着战俘变少了?”徐棣眯着小眼睛,前后粗略的计算着战俘的人数。“不足百人吧?”
“将军目光如炬,现在还剩七十二人。”霍荣在一旁堆笑着脸,向徐棣回禀道:“路上有二十三个出逃的,被我们发现,就地正了法。还有十二个伤势过重的,带着也是拖累,便也杀了,所以就剩下这些人了。”
“哦,倒也不少了。”徐棣牵着马,安排身边的霍荣:“好了,你派个小兵去通传一声吧,就说我们商国送来的苦力已经到了,是否需要我们带到城内。”
“将军,我们经过长途跋涉,将这些角国的战俘送到翼城大门口,已属卑谦有余了,如果入城也要请示,是否太灭自己的威风呢?”
“徵国终究比商国实力强大许多,如今我们不敢,也不能怠慢徵国,所以现在只能隐忍。”徐棣又说,“而今我们对徵国卑谦,正是为了让徵国放松防备,不再对我们商国用兵,这样便可以让我们有充足的时间休养生息,强大起来。”
“将军教训的是,霍荣明白了。”
正在二人说话之时,尤启骑着马赶了过来。马到了徐棣近前停住,尤启翻身下马,行礼禀报:“将军,前方有徵国的士兵过来通传,徵国大将军荀首带兵在前方等候,恭请将军进城。”
荀首?闻听尤启禀告此人姓名,心中不禁隐隐的不安起来。
“钟仪,你怎么了,脸色如何这般难看?”杜若见钟仪脸色不对,以为他的伤势加重,伸手在其额头探了探。“哪里不舒服?”
钟仪摇摇头,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荀首,便是荀罃的父亲。”
“荀罃?这个名字很熟啊。”乌桁思索了片刻,终于想起这个名字。“啊,我想起来了,是在我们角国囚禁的那个荀罃?”
钟仪点点头,说:“正是。看来,一番凌辱是免不了了。”
说完,三个彼此对望,旋即陷入了沉默中。
很快徐棣便下令进城,在商国士兵的驱赶下,在徵国士兵和百姓的鄙视下,这些从角国埙城来的战俘,迈着艰难的脚步,一步一步的踏进了这个陌生的国度。
徐棣与荀首在城门口会面,双方只是简单的交接。钟仪跟随着队伍缓慢的走进翼城,不时的用抬头偷瞧守在翼城门口的徵国大将军荀首。此人骑着战马,手握一杆长枪,黑红的脸不怒而威,奇怪的是,眼神却温和许多。原以为他会因自己的爱子囚禁在角国,而对角国人恨之入骨,加以为难,未想直到战俘队伍最后一个人走进城门,他也没有过来说些什么。只是在一旁看着,仿佛眼前不过只是普通的战俘而已。
商国的护送队伍,在战俘都进入翼城之后,便折返回去了。相较商国士兵的冷漠,徵国翼城百姓显得友善许多。除了个别的几个人在一旁叫喊着角国必亡的口号,多数人投过来的目光里,多是同情和可怜。
“看来徵国人还算友善。”乌桁一边扶着钟仪,一边自语着。
杜若在一旁撇了撇嘴,不屑道:“友善?他们的士兵屠杀我们埙城百姓的时候,可没有那么友善?”
“那是战争,和这些百姓有何关系?”乌桁低声解释。
“怎么没有关系,那些士兵不都是他们的子孙?”杜若不满道:“若战争真的和百姓毫无关系,那埙城的百姓才是无辜!”
乌桁还要解释,我急忙用身子压了压他的肩膀,说:“好了,哪里没有好人和坏人呢?好比昨夜相救与我的医缓,还有帮忙的商国将军尤启,比起那个霍荣,不都算得上好人嘛。”
“这倒是不假,那个霍荣真是坏透了,哪天他若落到我手里,一定杀了他!”杜若忿忿的说,我与乌桁只当她在说笑,毕竟一个弱女子如何杀得了霍荣呢?
“啪!”这可怕的鞭子声,再次响彻在角国人的耳边。
“你们这些角国人,进了翼城就该安分些,听到没有!”霍荣说完,又甩了几下子鞭子。
“咦,奇怪了,这个霍荣怎么没有返回商国呢?”钟仪望着骑着马,陪在荀首近前的霍荣,不禁疑惑:这个霍荣怎么还留在徵国?再仔细观察,竟发现医缓和他的药童祝余也在,心中的疑问又添了一分。
“钟仪,你看什么呢?”乌桁见钟仪心神不定,顺着他的目光瞧去,便也猜出其所疑惑之事。“看来,这个霍荣不简单。”
正说着,前方的一个角国的少年,突然哭了起来。杜若凑上前安慰:“余引,大白天你哭什么?”
“姐姐,我……前面就是徵国的王宫了,我怕,我怕我们这一进去,是不是就再也出不来?呜呜……”
“傻瓜,不是有我们在这里陪着你吗?”杜若如同一个长姐一般,抚摸着余引的小脑袋,安慰着。
“我想我娘,我想回家,呜呜……”
说着,余引又哭泣起来,不远处徵国的士兵听到哭声,骑着马走了过来,杜若急忙捂住余引的嘴,小声叮嘱道:“别哭了,小心你又讨得好打!”
余引毕竟年幼,见杜若如此说,一下子便吓得止住了眼泪,徵国士兵骑马过来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便又去了前面。
“好了,松开吧!”钟仪见徵国士兵走远,便让杜若放开余引。“小心闷着他了。”
杜若松开了手掌,关切道:”没事儿吧?”
余引乖乖的点点头,杜若伸手帮其捋了捋凌乱的头发,说:“放心吧,余引有杜若姐姐,还有钟仪和乌桁哥哥,就算离乡背井,也不用害怕。出不来又能怎样?如果真的把咱们逼急了,咱们就闹他个天翻地覆,对不对?”
余引似懂非懂的看着杜若,钟仪和乌桁只觉得杜若经过昨夜,说话越来越激进许多。
战俘的队伍从王宫的后门进入,由宫中禁卫兵接管。七十二名角国人,戴着脚链,站在陌生的王宫角落里,一时间竟然茫然若失。分去哪里?做何劳役?一切都是听天由命。只是听到身后大门关上的闷响时,钟仪的心陡然紧了一下,而后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角国,还回得去吗?
角国战俘被徵国荀首接管以后,霍荣向徐棣请求,希望能留下医缓,给在徵国的表弟文仂医治,碍于荀首的颜面,加之霍荣的表弟文仂正是徵国宰相文重的二公子,徐棣自然不好推辞。
“徐将军放心,入夜前,末将定带医缓返回沣城。”霍荣向徐棣请示完,便带着医缓,跟随荀首进了翼城。
徐棣望着他的背影,不禁露出一丝诡笑,他对身边的尤启说:“霍荣此人太过阴险,你我日后都要小心才是。”
“大人如何这般说,霍荣平日里随脾气大些,倒也没什么谋略?”尤启不解道。
“你哪里知道,适才入城前,他在我们面前可以划清自己与徵国的关系,转过头,却又借了医缓给徵国宰相的儿子治病。言说入夜前赶回商国,你看,他却还有时间和荀首闲聊,足见其见风使舵之能事。”徐棣又说,“只怕他突然在押送战俘前找到医缓,也是在诓我。”
“这个,霍荣应该不敢吧!?”
“但愿不是,无论真假,日后还是要小心此人!”说完,徐棣调转马头,下令返回商国。
霍荣带着医缓来到宰相府的厅堂,宰相文重不在家,文重夫人、霍荣的姑母霍春风出来相迎。
“贤侄今日如何有时间来探望姑母了?”霍春风满脸堆笑的迎了出来,一边示意霍荣坐下,一边安排侍女奉茶。
“姑母这是在责怪侄儿啦,哈哈。”霍荣收起往日的威风,也堆了一脸的微笑。“今日适逢和徐将军押送角国战俘来徵国,想起姑父姑母,便告了假,来这里探望。”
“贤侄有心,家中哥哥嫂嫂可还好?”霍春风笑着拉起家常。
“多劳姑母惦记,家父家母都还算康健。”霍荣回应着。
“那就好,咦,这两位是……”霍春风这才发现,霍荣身后还站着两个人。
“噢,这两位是随军的大夫,原本是给徐将军治病的,侄儿想着文仂还在病中,便特请示了徐将军,过来给表弟看看。”霍荣站起身来,向霍春风引荐道:“这位就是宫国的名医医缓。”
“哎呀,早有耳闻,早有耳闻啊!”闻听是名医医缓,霍春风不禁激动起来,急忙走上前来,一把拉住医缓的手,说:“有名医在,我儿有救了,有救了!还请恕刚刚老身怠慢,名医一定要救救我儿才是啊!”说着,霍春风留下两行清泪。
“姑母,还是快让医缓给文仂看看吧!”霍荣在一旁提醒霍春风。“入夜前,侄儿还得带着医缓回到商国,时间紧迫。”
“是啊,来,这边请大夫!”
听霍荣言说时间紧迫,霍春风急忙将医缓请进内堂,霍荣则坐在厅堂内,继续喝着茶,吃着茶果。他关心的不是文仂,而是想见到自己的姑父、徵国宰相文重。文重深得徵国国王的器重,若是能从其口中探得一些徵国的近况,也算不白白跑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