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身上沾了夜香,心中不爽,又受到红姑那鄙视的眼神所刺激。向娘问话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尖锐:“娘,你与不与我回去。”
娘担好夜香桶转身离去,以背影做为对他的回答。
他本是娘府中的管家,在娘还是沈府大小姐时便对她垂涎已久,但后来娘自愿与人做妾室连夜离开了沈府。在第二天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比任何人都气愤难当,因为他想着自己一直在大小姐身边大小姐却连看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却跟着一个才见了一面的男人跑了。在一怒之下,他离开了沈府。可他在外头混了这么些年,并没有出人头地,也远比不上当初在沈府时风光。
如今再看这大小姐,哪还有当年那美貌,男的欲心当下就凉了一半,不过为了多年来的一些心念,才缠住她。他想让大小姐在他面前低头,只要带回去了,怎么对待这个大小姐,还不是他说了算。
他看着娘瘦弱的身躯没入黑暗中。
想不到当年那个眼高于顶的大小姐,现在却成了个倒夜香的。
该,谁让她有眼无珠。现在还有脸来拒绝他,哼,他要不是念在往日的情份会稀罕她这只破鞋。
男再无兴致,嘀咕了声“晦气”,一甩手便离开了小楼胡同。
娘遇见唐济洪的时候正当芳年十五,那时,她还是一个如花儿一般的少女。
那一年春天,她生来第一次离家远游,随着堂婶与堂姐妹们一起去往光明寺中焚香礼佛。
在寺门外,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娘依然记忆犹新。
他站在吊桥上,高高的身材挺拔又匀称,穿着一身华丽精致的蓝色绸衫。额前的流海自然的遮着额头,当那流海下的一双眼睛转过来满含笑意注视她时,她就听到了自己心跳“扑通扑通”加速的声音。
傍晚时分,天边的红云围绕着远山,而他悄悄也探到她的窗前,当他对她说出喜欢两个字,娘觉得自己的脸也和天上的红霞一般燃烧了起来。
当时她想,戏词上唱的如意郎君深情几许,说得不正是自己眼前的这一个人。
当晚,像被他蛊惑了一般,她只带了两身衣服,跟着他跑回了他在花城的家。
但是,在他家里,她才发现原来他早已有了正妻与两房小妾。
聘则为妻奔为妾,一夜之间,她从沈家的千金大小姐变成了唐家的无名小妾。
唐济洪指天发誓的对她说只爱她一人,她信了,她已经将自己整个人都交给了这个男人,他是她的一生依靠,她怎么能不信。
他的夫人娇纵凶蛮,稍有不如意,对她就是非打即骂。看着她身上青红交错的伤口,他总是一边心疼的安慰一边告诉她要忍耐。
在他的柔情蜜意和夫人的凶狠折磨之间辗转来回,他总是告诉她,等生下孩,等生下孩一切就都会好了。他家中尚无后,只待她生下儿,他便会扶她做平妻。
冬去春来,她终于怀上了孩,但唐济洪回赠于她的却带回是另一个怀了孕的女。
她终于忍受不住问他为何要这样对待她,而他则是以满不在乎的语气回应了她一句。
“你一个妾室,哪有资格管我要几个女人。”
娘身晃动,如遭雷击。
这就是她的良人,她舍弃自己的家和一切换来的如意郎君。
她多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一场荒唐又可笑的梦,可是这一切却都不是梦境。
怪得了谁呢,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她只记得戏词中的如意郎君情深不悔,却忘了戏词中也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从来薄幸男儿辈,多负了佳人意。
她更想不到的是,这薄幸人竟然不顾她腹中孕有他的骨肉,只因新人的一句话,便在众人面前将她逐出家门。
从此她沦为了花城的笑柄。
自甘下贱,小姐不做要为人妾室,不知廉耻,成了她身上的标签。
她没有脸面再回家,这些年她咬着牙挺了过来。生平余愿只盼望她的孩儿能健康的长大成人。一想到她的孩儿,娘的心就一阵绞痛。
她这个当娘的什么好东西也给不了他,连书都供不起他念,却只教他凡事忍耐,养成了现在这个什么都害怕,什么都畏缩的孩儿。
宇儿,她的宇儿,这一切全要怪她自己,是她这个做娘的没用了。
“咳……咳……阿咳。”娘禁不住又是一阵咳嗽。
她的身怕是撑不下去了,她死不要紧,可是她的孩儿怎么办。
他那么瘦弱,那么胆怯,娘害怕没有她他会活不下去。
许是因为忧心上火,娘的咳嗽怎么也止不住。肩上的担变得似有千斤重,压得她瘦弱的身躯摇摇晃晃,她终于支撑不住,仓促间停下脚步。卸了夜香桶,一手扶住墙连连咳嗽起来。
夜色渐深,风将遮挡住月亮的云彩拂开,也吹乱了娘额间的碎发。
她终于止了咳嗽,身却虚弱的连站都要站不住。
月光为乌黑的瓦檐渡上一层银边,那清朗的圆月令娘心中忽然滋生出一种希望来。
她扶着墙跪在地面上,冲着天边的月亮,恭恭敬敬的拜了拜。
月光正照在她那枯黄的面孔上,那专注肃穆的神情,令娘显得美丽而庄重。
“信女沈娘,今生别无所求,但求天上月神怜悯,为我儿找一个好去处,若能得偿所愿,信女愿……咳……咳咳……”
娘话未说完,又咳嗽起来。一声大似一声,她用手捂住唇也抑止不了,反倒连身都颤抖起来,她只觉喉头一阵腥甜,抬手一起,竟是一片血红。
她双目含泪,心中一片悲情,边咳边道:“咳……若能得偿所原……咳咳……信女……信……咳咳……信女愿以命相祭,苍天啊……咳……你要我什么都可以……咳咳……”
“嘿嘿。”忽然之间,她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娘惊慌的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