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我妈这个架势和走位,我就想坏了,该不是刚才她老人家听到什么了吧,于是硬着头皮上去打招呼:“妈,你怎么出来了?这大冷天的,还没睡着呢?是不是我们吵了?”
我妈全然没理我插科打诨的废话,她把桑梨从上至下打量一遍,然后淡淡地跟我说:“快回去睡觉,这都几点了。”说完回身进屋去了。
我和桑梨对看一眼,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刚进屋,我妈就在卧室里扬声喊我:“林晓,还不进来睡觉!”这下几乎可以分确定我妈听到了什么,因为她来这几天,我有时和她睡,回来晚了就跟桑梨挤一床,她还从来没干涉过我睡哪。
她喊得那么大声,桑梨毫无疑问也听见了。她只好跟我点个头,先回自己屋。
我进了卧室,床头开着一盏小灯,我妈背对着我在床上躺着。我没敢做声,只得悄悄脱衣服,换上睡衣,再慢慢爬上床。
孰料刚一盖好被,我妈就开口了:“过年她不会去咱家吧?”声音里好像没什么情绪,波澜不惊地。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因为这件事还没问过桑梨,她机票也不知道订了没有。再说了,她就算再蠢再是非不分,在世人眼里再万恶不赦,我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立马和她划清界限——起码得陪着她把脑里进的水控干吧!不然要朋友来干吗?退一万步说,那时我落难到无处可去的地步,桑梨二话不说收留我,如今她到了难关,我就能一走了之、以显示自己是道德标杆?
支吾了半天,我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我妈忽地转过身,对我说:“我不同意她到家里过年。”这个时候,她身上那股决绝的劲儿又冒出来了——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小看一个独自拉扯大两个孩的单身女人。即使她年纪大了,也不行。
这时我妈给我的感觉就是: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我只好低声下气地说:“妈,你也知道,年轻人难免犯个错误,梨梨年轻不懂事,一时误入歧途也不能一棒打死啊。您这样,我怎么办?这不是为难我吗?”话说到后面,我也觉得自己一肚气,怎么谁都觉得我好揉捏啊?我性半抱怨半撒娇地说:“妈,你也为我想想,从小到大,我能有几个要好的朋友?她除了这点毛病,其他没得说。何况、我还得帮她哪!总不能她都这样了,我马上就置之不理了吧。这个也说不过去啊。小时候你还教我和林皓要对朋友待之以诚呢!”
我正说得慷慨激昂的,我妈忽然打断我:“我刚才看见桑梨脸上也有两块发青的地方,你俩不是都凑巧滑倒摔地上了吧?”
我顿时哑了。
老人家冷笑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古话说得好的,都是有道理的。我是让你们对朋友好,那也得是值得的朋友,行端正的朋友!”
我嘀咕着:“一念之差而已,我会劝她回头的,至于那么严重吗,连行都出来了。”
她说:“你还别跟我顶嘴。也不看看你自己生活乱成什么样。你还说跟那个姓钟的是普通朋友,我告诉你,男女之间,就没有普通朋友一说!还有那个姓罗的,你也别当他是个善茬,那天跟着他那女的是怎么回事?你们都斗成那样了还当我是眼瞎呢是吧?我不说就是了,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自己的事自己也会处理了,小十的人了,就没个正确的价值观?”
我也一肚火,一时管不住嘴了:“你都知道我年纪不小了,会自己处理,那就别管我了行不行?烦死了,一天就没让我消停过!”说完拿被一蒙头,用脊梁骨对着我妈。
半晌,我妈那边没声音。我等着她接着唠叨我,但她真的闭了嘴。
想想还是不放心,我起身看她,她也背对着我,尽管避着台灯的光,我还是看到她眼角有亮光一闪。
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我长这么大没见她掉过眼泪。小时候班里孩欺负我,骂我有爹生没爹养,我扑上去揍他,两人扭成一团。后来老师把我们拉开,对方家长赶来后,看自己宝贝儿脸上被我挖了好几道血印,上来不由分说踹了我一脚,我妈刚下课,看到这一幕,当时就上去甩那女人一巴掌。这回换俩家长打成一团,一群生扒窗台上看热闹。就因为这,我妈差点没被校开除。幸好她教水平高,班里生也争气,带的班升率年年第一,校长才算放了一马。
但即使那时人家骂“克夫的死女人”,我妈都没流过一滴眼泪。她甚至刚强到像失去了性别,毒不侵,金刚不坏。
我想我之所以能和桑梨投缘,有那么一点原因,是因为桑梨狠起来的那个气势,让我想起了记忆里妈妈那一瞬间的爆发。
可是现在她哭了,她那么强悍的一个人,对着外界的风言风语都没屈服过的女人,因为我刚才那两句不耐烦的话,哭了。
我先定了定神,然后像哄小孩似的拍我妈:“妈,你知道我嘴快,急起来说话不过脑。你可别跟闺女一般见识啊。要不你揍我几下出出气成吗?嗯,别打脸,脸上还有点疼呢,要不还是揍屁股吧,能不扒衣服打吗?还用扫帚吗?用枕头行不行?你也能出气,我也没那么疼,好吧?”
我妈听我这没正形的话,禁不住笑了一下,然后抹抹眼睛,叹口气,说:“你也大了,凡事都有自己的看法和主意,妈妈确实不该管多。我刚才说话也有点冲……”
我赶紧说:“不冲不冲,挺好的,我吧,有时就欠被你说一顿,说完腰不疼了,腿不酸了,上楼都有劲了!”我妈听了,笑着往我身上拍一巴掌。手扬得高高的,落下来却轻得很。
好容易把她哄得差不多了,就听见手机信息提示。我顺手摸过来一看,桑梨发的:妹妹,你让咱妈放心,我不去你家过年。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