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针刚刚移到六点二十,我就收到了钟明的信息。他的态已经恢复了正常:我在楼下等你们,不用急。
一副体贴备至的口气。
我妈正在满屋做清洁,一会儿嫌我地板没擦干净,一会儿又嫌我不会做收纳满屋乱扔东西。我连忙制止她:“我朋友来接我们了,您消停消停,咱们就出去吧。要不让人家等急了也不好。”
她这才不啰嗦了,去梳了梳头,问我:“到底是什么朋友?我方便去吃这饭吗?”
我说:“方便。”然后给桑梨打电话:“喂,钟小八今晚请我跟我妈吃饭,你要不要去凑热闹?”
桑梨大喜:“要去要去!这种戏码不叫上我简直没天理!你们去哪家餐厅?把地址发给我。”
刚出了楼门口,就看见钟明等在那,接我他都没这么殷勤。一见我妈,他立刻迎上来:“阿姨您好,我是钟明。您来北京,一上辛苦了吧?您也没早点告诉我们,不然我和晓晓也好去接您。”这话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乱窜。晓晓?我们?虽然我跟他的关系比和周庆亲近些,可还没到这个程吧?这人今天出来是不是忘了吃药了?
但此人本就有几分样貌人,加上稍作打扮,温和可亲,看上去直是一副像得不能再像丈母娘心中好女婿的模样了。
走近来,我甚至都能闻到他身上还喷了一点淡淡的古龙水,是一种冷香调,很适合冬天的情境。
邪门了,平时他跟我见面都没这么隆重,这要是年龄再老十岁,我简直怀疑他追求的对象到底是我妈还是我。
但是我妈很吃这套,她显然没预料到我眼光有提升,这个看起来比前任顺眼多了。于是以老年人特有的慈祥和蔼笑眯眯地看钟小八:“好,好,你也好。小伙多大了?”
我觉得再这么聊下去俩人该交换生辰八字了,就赶紧清了一下嗓,打断他们这种诡异的对视,说:“小八,桑梨说她也要去,你订的餐厅在哪?我把地址发给她。”
他说:“不用,我订的七点半,现在还早,我们一起去接上她。”
做事这样周到,我妈的笑又加深了一层。我只好暗暗提醒她:这个不是我男友。真不是。您别用这种目光看他了。
我妈小声说:“这还不是,刚才话音儿我都听出来了。林晓,我看不错,你也别不好意思了。”我有心跟她说我有男友,又觉得和罗锐刚有点苗头,这么快说好像也不合适,踌躇了一下,还是没说。
接到桑梨,她开始叽叽喳喳跟我妈聊天。我妈也喜欢她这种活泼的性,一边聊一边说我:“看我们林晓,嘴笨,就没你这么开朗。”我忍不住掐了桑梨一把,心想我妈真是老天真,她不知道桑梨讲起黄段来更活泼。
小八车开到一处停下,我们先下了车。他说:“我先去停车,你们去八号桌,钟先生定的位。”
桑梨一扬手:“好咧!”
她挽着我走两步,低声问:“你来过这没?”
我四下看看:“没有啊,这是什么餐厅?”
桑梨扳着我的脸往左边看:“看见没?往那边看。”
在她的指点下,我看到左边黑乎乎一团。走近一点,才发现灰瓦白墙,隔几步有方方正正蹲踞的兽形地灯自下而上映着,墙外数丛修竹,影影绰绰带了点江南古韵。稍稍向里一探,隔墙曲径通幽,边还有隐隐雾气,不远处几处院落错落有致,灯火盈盈,偶尔还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古琴声。
透过影壁墙侧可见正对着我们的墙面上悬一手书,上有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心悦君兮。
桑梨画外音旁白解说:“大帝都著名的诗经主题情侣餐厅。”
我打量一圈,问桑梨:“大晚上的这是要拍鬼片吗?”说完自己跑到地灯旁边,摆个经典的僵尸姿势。
桑梨入戏超快,立刻娇滴滴地喊:“死鬼!吓死人家了!”
我低声问她:“这家很贵吗?”
桑梨说:“也不是很贵,就是每桌要加收个15%服务费。来的一般都是情侣。钟明要是带你来倒不奇怪,怎么请咱妈也在这请啊?请老人家不是该去全聚德吗?”
我“切”了一声:“你个大灯泡都能来,我妈为什么不能来?歧视老年人吗?真是的。”
我俩还在这嘀咕着,钟明已经停好车了,他在后面陪着我妈,俩人说说笑笑地过来了。
桑梨给了我一个“你看吧钟小八要走迂回线”的眼神。我选择了无视她。
进了餐厅坐下来,服务员给我们递了菜单。印刷精美,每道菜都配一句诗经的句,照片拍得美轮美奂,感觉像古代皇家宴席上专给看不给吃的看菜,有的菜名特别生僻还不认识。桑梨笑说:“我第一次来这吃饭时,觉得立马被打回盲原形。”
钟明说:“我也有些字念不准,要把这里的菜点下来,非得熟读诗经不可。”
我心想按句半的格式,他俩自黑完就该我了吧!还没等我开口,就感觉身边有人,一个声音嗲嗲甜甜地传过来:“林小姐,好巧啊,你也和男朋友来这吃饭?”
抬头一看,脸熟,对于我这个脸盲症来说,得想一下才想起来是罗锐那个前女友闻西。我正想随便应她一句,就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还没停好车你就……”
我猛然把头转过去,一眼看到愣在那里的罗锐。
耳边听见闻西笑道:“林小姐,不知道这位是……”
我心如万鼓齐擂,却终于慢慢转过来,镇静地对我妈说:“妈,真巧,遇到我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