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在飘窗边手托双腮做纯情少女状仰望了半天星空。
等桑梨回来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
她去陪客户喝酒吃饭兼谈心,简单地冠之以“陪”都没法概括人生。当然努力奋斗这些话还是要说的,但拼到这个地步光靠努力奋斗还是远远不够的。
桑梨晚上喝了点酒,一身酒气混着香水兼脂粉扑面而来,她搭着我肩膀问:“小妞儿,怎么了?生活有烦恼了是不是?需要人生导师吗?谈人生,谈理想,最近还附送谈国内国际经济发展大形势,你是来个包月聊还是按天算?”
我去卫生间给她拧了把毛巾擦脸,又冲了一杯蜂蜜水递给她。
我问她:“吃饭了吗?我给你留了银耳枸杞汤。冰糖放得少,知道你不爱喝甜。等蜂蜜水喝完再吃吧。”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蜂蜜水,喝一会儿,发一会儿呆。
我拿毛巾给她擦擦手,又擦擦脸。
桑梨忽然揽着我的肩,把头靠在我颈窝里。
很快地、我感觉那里一片湿润。
所以说、人人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那一面。我又有什么资格伤春悲秋。
离婚又不是死。
第二天上班间隙,我趁着没人自己躲在卫生间对镜练习跟我妈打电话。
“妈!最近怎么样?林皓习还好吧?有没有又考前十?估计考到北京没问题吧?……你身体还好吗?心脏没问题吧?一起散步的老姐妹们爱聊八卦吗?是这样的妈,最近有个劲爆八卦,有一女的,被老公骗着离婚啦!这事可新奇了,我跟你说说,说起来都怪万恶的北京房价……”
“对!您说得对,命苦不能怨政府,这事也不能怪房价,这俩人本身就有问题……妈您真是慧眼如炬……”
“没错!这男的是标准人渣一枚!这情节都能上知音了不是?……哦,对,知音上都是讲迷途知返浪回头的……什么?读者也不会要这种情节的稿?您真是紧跟时尚!故事会?故事会也嫌这故事不够狗血吧……您说什么?最好这男的得了绝症、被小抛弃、前妻又不计前嫌回头照顾他?妈您韩剧看多了吧?都会自己编情节了!”
“那什么……妈,其实刚才那八卦里,那个前妻就是你闺女我……”
演到这,连我都禁不住叹一口气。忒难了。忒考验演技了。你说我是该语气悲愤呢还是不胜怅惘呢?我妈是会付之一笑呢还是跑到曾琦家大闹一场呢还是直接赶到北京来做掉我这个不争气的闺女呢?
人生真是谜团重重啊!
我恹恹不乐地回办公室,打走廊那经过时,听到老葛办公室里传来争吵声。
奇怪,我们这帮人基本都是顺民,谁敢和老葛争执到这么热烈的地步?客户一般也都是化人,斯有礼的那款,老葛怎么就跟人吵得这么火爆了?
我不由扭头往里看了看。
只看见屋内香烟缭绕,老葛一手夹着烟头,一手指着对方,手指在空中虚点了好几下,激动得跟抽风似的。
他正想说什么,转眼看到我,还没等他开口,我连忙说:“葛总,我帮你们关上门。”
一进办公室,故作忙碌的众人都看过来,小叶先按捺不住,问:“哎,知道那边怎么回事吗?”
我警惕地看着她:“你知道?”
小叶撇撇嘴,说:“我估计要改编。”
我一时没明白过来,“啊”了一声。
小叶说:“那屋里来的,就是咱们葛总的合伙人,人家是这个。”说着做了个点钞的手势,“出钱的!侬晓得伐?”
我说:“倒是少见他来。”
小叶说:“以前不来是跑别的项目去了,人家可不止这一摊生意。现在是过来盘账来了,老葛带着一帮人干了一年了,什么生意没有,光拿着红头件管什么用啊?不变成钱都是白搭!”
周庆对小叶伸个拇指:“还是叶姐看得透彻。这一圈就你最明白!”
一圈人横扫他一眼。周公一句话得罪一办公室的人,真是勇刷林经理当年记录。
我忧虑地看看对面,低声道:“那咱们公司是要散伙了吗?”
杨晨说:“不会的吧!哪能说散伙就散伙呢?”
我说:“你这么年轻,又是名校出身,真散伙也不愁找口饭吃。”
周庆倒是置身事外的样,还笑嘻嘻道:“一口饭到哪吃不是吃啊,谁还能找不到了。”
我斜他一眼,心中暗想:你这个扫把星,一来公司就动荡不安,还好意思出来说话。
柳燕插嘴道:“跟了葛总也不少日了,真的散了还怪可惜的。”
她忽然说得这么伤感,搞得大家一时无语。
老葛和人在办公室密谋了半天,连午饭都没出来吃。到了下午,他终于沉着脸出来了。
看着他那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脸色,谁也不敢多嘴问一句。他径直走到我桌前,说:“把今年的资料拿给我。”
说完转身就走。
我算傻了眼了:什么资料?今年一堆资料,我到底拿哪个?都拿去吗?我到底该把电脑里的硬盘抠出来砸他脸上呢还是老老实实站过去给他报个一二四条?老葛向来说话云山雾罩,你要听不明白那是你没眼色没脑。
我踌躇了半天,末了只好把客户资料项目方案等一堆东西刮来交给他。
果然他一看就火了,一下把手里的一堆a4纸摔桌上:“我跟你要这么多了吗!这么多我看得完吗!平时你们都不知道分分类!领导一说要什么一点主意没有!”
我等他一通火发过去,默默地把资料按类分好摆他案头。
老葛盯着桌看半天,然后说:“这活儿还用我说了才干吗?早干嘛去了?”一边说一边胡乱翻着纸,“这客户资料怎么分的!不是说了要按种类分吗!”
我本能辩解:“当时您说按省份分……”
老葛抬头看着我。
我顿时无语。他那个状态,明显就不是来求解释的。
老葛点支烟,把二郎腿翘起来,指指我:“接着说。我当时还说什么了?”
作为一枚炮灰,居然还有反抗意识,这简直是不专业到点的表现。
我看看老葛,说:“没说什么了。”
在老葛办公室听了一个半小时的训之后,我回到办公室。
一干人等皆以兔死狐悲的眼神向我致敬。
我有气无力地通知大家:“有难同当啊各位,晚上留下来加班。”
一时哀鸿遍野。
“加班?我晚上还跟人约了吃饭呢!”
“吃饭算什么事!我今天和人说好了dota!”
“你们说的都不算事儿,我才真正有大事!终身大事明白吗!”
…………
我狞笑道:“我管你有什么天大的事,一个都不许请假!”
杨晨冲过来,着急地:“我晚上真有事,我妈给我介绍的,相亲的!优质股!”
我一边整东西一边安慰她:“你放心,北京城里什么都不多,就优质股最多。走了他一个,自有后来人。”
杨晨嘟囔着:“你倒是嫁出去不着急了,也不体谅一下我们待嫁少女的心。”
我说:“你一年轻小姑娘,一急显得多没身价!悠着点吧啊!”
小叶比较靠谱,已经开始给人打电话了:“晚上去不了,你们吃吧!嗨,放心吧生日礼物我还给你补上!……行,回头咱们单吃。”
她放下电话,我对她伸个大拇指,换来一白眼。
周庆正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敲,我说:“那个约人打dota的,推了吗?”
周庆头也不抬,说:“跟人改约夜里十二点了。”说完看我一眼,“十二点肯定能加完了是吧?”
一堆乱哄哄里,倒是没听见柳燕说话。我四处看看,她好像不在屋里。
没一会儿,大家都安静下来,我把任务分了分,各自开始埋头做事。
身后门悄悄推开,柳燕进来了。
她拉拉我胳膊,示意我跟她出去。
走廊里站定,她对我说:“林晓,真是不好意思,我晚上有事,不能留下来加班。”
谁吃她这套啊!我立刻表示为难:“大家都有事,现在也都把班加上了,你这个……有什么比较急的事吗?”
我刚说完,旁边老葛办公室的门开了。老葛探出头:“林晓,让柳燕下班吧,我已经批了她的假了。你们剩下几个就辛苦一下。”
我有点吃惊,又有点生气:这什么意思?都搞定老板了再来跟我打招呼?再说了,到底什么事啊,老葛正火头上呢都能放过她。
但老板发话,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能点点头,说:“那你先忙你的去吧。”
转身回了办公室。
果然周庆第一个发难:“柳大姐的事比我们都急吧?还是她老人家的脸特别大?”
我没好气:“你少说两句。”想一想,又说,“她是葛总亲自准的假,说不定家里真有急事。”
周庆笑着说:“难怪呢!御批啊!”
我说:“你话这么多,可见手里的活儿少。要不要帮我分担一点啊?”
周庆嘿嘿一笑,终于闭嘴了。
一时办公室里只余白炽灯轻微的电流声,还有各自敲键盘声。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屋里响起了音乐声。
我们抬起头,面面相觑,明显都是在工作状态里还没回过神的痴呆表情。
我忽然听出来这个快板似的《thebigbangtheory》是我的手机铃声,赶紧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几个大大的字:罗成的罗。
任我加班加得愁肠结********,都禁不住一笑。
掩好办公室的门,我溜到走廊上,按下接通键。
第一句就是:“你什么时候把号码留我手机上的?”
罗锐在话筒那边笑:“上次吃饭你去洗手间的时候。你平时不看通讯录吧?”
我说:“谁没事了吧整天翻自己手机通讯录。”
罗锐说:“你在家呢?”
我说:“加班呢!今天是世界加班日,你不知道吗?”
他说:“不知道。”停了一下,补充一句,“我们天天都过这个节,所以不加班才算节日。”
我说:“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就平衡了。你有事吗?我这边还忙着呢。”
他说:“我刚从公司出来,本来是想给你打个电话……你吃饭了吗?”
他一问,我才一愣,好像是没吃饭,现在几点了?
罗锐听我没回答,就说:“你们公司在哪?”
我说:“你干吗?我们公司要钱没钱,你来也劫不到什么。”
罗锐叹气:“你不用这么紧张,我给你带点宵夜过去吧?”
回到办公室,我沉默地想:我一定是看在“宵夜”这两个字的份上。
当然如果桑梨知道了,她一定会一针见血:你是贪图有人关心。
嗯,有人的一点关心,于我就如暗夜里一点光。一点光也是好的。
就是这一点贪图,加上忙昏了头,直到手机再次响起,我才回过神来:这人要来办公室吗?我怎么跟人解释?他是什么身份?